第31章 江浪

江浪

那扇門緩緩開啓。

李棋一路上不知道開了多少門,希望這是最後一個。

展現在面前的是有些怪異的畫面。

不大不小的房間分割成兩個區域,一邊是簡潔齊整,單調陳舊的黑白色交錯明了,桌上除了手稿就是儀器,主人明顯是個利索嚴謹的性格,而另一邊則是美好夢幻的裝飾,幾個與這地底風格根本不符的亮棕色小熊玩偶與擺件落在淡粉花紋的地板上,幾根簡易木板架成的窗板後貼着一幅油畫棒畫出的風景圖,畫的簡單色彩濃烈,兩個線條小人在木屋下挨在一處,給這冰冷深沉的地底多添幾分活潑氣息,不大的雙人床也是粉紅淡黃的色調,能看出來是女生喜歡的風格。

而一個黑發及肩的女人背對着他們坐在木桌前,腳邊趴着那只被刺傷的怪物,在他們面前張牙舞爪的怪物,此時正乖乖趴在女人腳邊,吐出分叉舌尖,親昵的蹭那人褲腳,幾滴拉絲的口誕滴落在地,聽見聲響,它反過醜陋猙獰的面孔瞪視着不請自來的客人。

“好久不久。”女人轉過凳椅,她很白,是常年不見光的詭白,一雙眼的顏色又淡的很,很輕透的面容,目光又是歲月沉澱的溫潤厚重,如一塊白玉,歷盡積塵,更顯珍貴。

“風哥。”

這個稱呼倒是沒聽過,但李棋更好奇的是,另一人在哪裏。

“嗯。”衛風散漫的目光頓時變得冷淡,但還是做出應答。

趴在女人邊上的人面犬低聲嘶吼着,蠢蠢欲動的反複抖動它長瘦的脊柱,想要發動攻擊,幾番試探,發覺主人并不呵斥,膽子漸大,猛的朝他們撲騰來。

女人并未制止,只是用如水的眼靜靜看着。

衛風閃身躲過腥臭獠牙,李棋緊忙退後兩步,不想被波及。

越看越是驚心,這才發覺衛風對他出手時的水準不及現在十分之一。

洛鷹第一人,果然名不虛傳。

他腰間的刀甚至都未抽出,躲避游刃有餘,還有功夫逗狗一樣戲耍人面犬,讓它本就呲目的眼更加血紅,怒吼不止,一心只想從面前人身上扯下一塊血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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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注意衛風在将它引向房間的另一側。

就在它即将撲向粉紅地毯的剎那,一道聲音響起。

“不準去!”

李棋一愣,順着聲音來源看去,女人還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

可那聲音的語調絕不同于剛剛的沉穩溫和,反而憨嬌不已。

只是這兩種聲音共用着同一個喉嚨。

聽起來屬實心驚。

人面犬得了主人的警告,不甘的止住即将咬上衛風手臂的尖牙,緊瞪着衛風,尾巴夾在兩腿間,回到女人身邊。

李棋下意識的看祁郁琅,發現他還是冰冷的樣子,只是手掌垂在身側緊攥着。

“江浪。”衛風見到這一幕,聲音更冷,“你做過了。”

李棋馬上想起曾聽說過的,那位屬于狼牙小隊,代號”海浪”的學者。在人們的嘴中,是位溫柔如春風的堅毅學者,備受敬仰。

“風哥。”江浪輕喊,面上幾分無奈。

瞬間她變了一幅表情,明明時同樣的五官,卻生動不少,含着隐隐畏懼,她激動着喊,“不許你這麽說老師!”

聲調赫然是剛才那憨嬌的”人”。

又是一剎,那溫潤的面龐又出現,更加無奈,帶着寵溺,“小色,不是叫你不要出來嗎?”

“可我的地毯要被小河踩壞了嘛,那可是老師送我的。”少女任性的小聲說,低垂着頭不悔過。

“抱歉。”江浪擡起頭,直視他們,淡笑着,“她最近有些任性了,我會管教的。”

寂靜沸騰,只有小河,那頭怪物心無旁骛的舔舐利爪。

李棋似是明白什麽,靜靜的看着,不語。

“阿浪。”衛風語氣平和,“你的病加重了。”

“你不準...”少女的面孔只出現一秒就壓下,江浪閉上眼緊皺着眉似是在對抗什麽,半晌才睜開眼,白玉一般透徹的目光。

“我沒有生病。”

衛風不為所動,“你的腿,要廢掉了吧。”

江浪下意識的撫上左腿,褲腿下有殘缺的□□與萎靡的肌肉,她語氣溫柔堅定,“沒有,只是偶爾會痛。”

“每天睡的着嗎。”

江浪眉頭輕皺,但也只是一剎那,松開後是松柏一樣的暖意,“有小色陪着,每天都睡的很好。

“你要死了。”衛風聲音很淡,眼神變得複雜。

“不會。”江浪終于不再溫和,嚴肅着,“不要在小色面前說這些,風哥。”

衛風似是無力,吐出一口氣,氣壓很低,他擺擺手,“算了,我不想和你争辯,說正事。”

“好。”江浪輕笑,眼神落在一邊的李棋身上,“這是,你的孩子?”

“你消息倒是靈通。”衛風嗤笑,把李棋拎上前,“和你江姨打個招呼。”

李棋覺得背後快被盯穿了,他硬着頭皮讪笑,“姐姐好。”

江浪面露愉快的笑,眼睛彎彎的,也和他招呼道,“你好,但我還是夠做你阿姨的。”

其實江浪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

江浪目色柔和的看他,像一束溫光,目光又移到他們背後的祁郁琅上,對衛風說,“和你倒挺像,來,見面禮。”

修長蒼白的手指沖他伸出,指節娟秀有力,指甲圓潤光澤。

李棋看向衛風,衛風點頭後,才敢走近江浪,小河也認出他,呲着牙警告,卻不敢上前。

“你出生時風哥瞞的可真緊。”江浪面對小輩時面色溫柔,語氣和緩,是無論哪種小孩都會喜歡的長輩,眼神狀似無疑的掃向祁郁琅,笑意更濃,指尖一轉,一個小小的物件放在李棋手心,“收好了。”

“謝謝。”李棋手心感受棱角分明的東西,有些疑慮。

江浪見狀,頗有活力的沖他眨眼,“放心,查不出來的。”

洛鷹第一科學家,不信她信誰,李棋安心收起來,沖她笑。

任由輕柔手掌撫過他發頂,李棋才走回衛風身邊。

“那批貨呢?”衛風正色問。

江浪也收起笑,帶起眼鏡,“海關被截後,運轉得當,重新聯系線人經由洛布瓦海峽西海岸送出,在路上了。”沒等衛風開口,她接着說,“不過上岸的問題還沒解決,需要時間。”

“好。”衛風點頭,他最近就是在忙這事,“多久?”

“半個月。”江浪猶豫的說,“如果有人牽線的話...三天就可以。”

李棋低頭站着,努力降低存在感,假裝聽不見,免得衛風哪天想起來殺他滅口。

不過...要說線人的話,他瞟向祁郁琅,見祁郁琅微微擡起頭,像是準備被點名的學生。

衛風沉默片刻,只說“知道了”

全程沒有多看他們一眼。

李棋實在看不懂,說親密,這樣機密的事也敢在他面前說。

說疏離,他們身處兩個陣容,至少衛風在勾結勢力,他們連一句話都不和對方說。

但他只想明哲保身,要是能順便拿個淘汰賽第一就更好了。

簡直太有事業心了。

衛風似乎就是為這個而來,忽略怪物呲起的尖牙,接過江浪遞來的老式手機收進兜裏,轉身就打算走,忽的停住腳步,回頭道,“對了,那些學員。”

江浪有些尴尬的笑,“小色太貪玩了,那些人剛剛被救走,不過——”

少女的目光再次浮現,她看向李棋,眼裏的趣味十足,語氣奇怪,“損失不小呢。”

李棋還是第一次被”她”注視,有些不習慣。

江浪語氣嚴厲起來,“小色,道歉。”

“老師!我沒錯嘛...”少女不服氣。

“小色。”這次聲音沾上怒氣,少女才勉強低頭認錯,眼睫撲閃。

“對不起,都怪你們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沒事。”李棋表示完全沒關系,畢竟他也不敢有關系。

“不過...”李棋還是想知道那片森林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森林從前是天然研究所,地勢底處的霧氣沉積後有致幻作用,最近幾年越發濃烈,你們遇見的蛇群是人為訓練過的,白冠無毒,能加重幻覺,紅冠劇毒,能通過聲響将人引入巨坑,以前是用來引路或實行戰術。”

“将你們分開是因為聚集起來不好控制,這種習慣是那蛇刻在基因裏的序列。”江浪解釋。

他身處地底,卻對地面局勢一清二楚。

“我有一個隊友,被,小河帶走了。”怪物聽見自己的名字擡頭瞪視李棋。

“那人也被背走啦。”少女聳肩。

李棋沒有問原因,答案八成是覺得有意思。

“走吧。”衛風站在祁郁琅旁,臉色很臭,“你不是還在比賽?”

李棋都有點震驚于衛風居然知道還在比賽這回事,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等等——

李棋眼神掃過牆面一處,猛的停下腳步,反過頭凝視着江浪,準确來說,是江浪身體裏的另一人。

“什麽事?”江浪臉上露出疲态後就由少女接過了掌握權,見他那副模樣,眉峰一挑,感興趣的目光緊盯李棋,對其他兩人說,“你們出去。”

衛風目光從他們間掠過,警告,“阿浪知道你幹了什麽。”

“滾。”江浪不曾蘇醒,小色沒了顧忌,看向衛風的眼間滿是挑釁。

他們二人相随出門,屋內只留下兩人和一條狗,小河見它打不過的人走了,喉間發出低吼聲,伏地呈進攻态。

李棋站在原地不動,單薄的肩微微緊繃,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們。

阿色指尖劃過面頰,手指勾起停在唇角邊,狠狠踹在人面犬的頸部,人面犬夾起尾巴以示臣服,恐懼的唔咽。

“你倒是聰明。”阿色挑起眼看他,耐人尋味的說,“怪不得選你呢。”

李棋眉頭微皺,輕聲說出自己的猜想,“領頭人的妹妹,自私又美麗的女孩。”

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對,他不是領頭人,那你是他的妹妹,那該叫你——”

李棋擡眸。

“顏色?”

“你。”阿色的面上露出幾分了然,輕笑起來“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輕笑漸變為不可抑制的狂笑,用那張臉發出癫狂的笑聲很怪異,“哈...他和你怎麽說的?自私的妹妹,那他是誰?勇敢的騎士嗎哈哈哈哈哈哈...”

輕揩眼角笑出的淚水,面容因為神經質而扭曲,透出幾分憐愛,“不行不行,老師眼睛不好,不能哭。”

“你們笑的都一模一樣。”李棋不想招惹瘋子,謹慎的退後幾步。

阿色聽見這話,面色猛的一變,“不要把我們扯到一起!”目中的恨意快要溢出,“他也配?那個叛徒!!”

“就差一點...明明只差一點了!!憑什麽...為什麽!!!”

李棋見她面色難看四肢不覺的顫抖,輕聲勸“這是你老師的身體。”

像是一味良藥,阿色立刻冷靜,深吸一口氣,“你說的對...我不該生氣。”不過幾秒,她複用兇惡的目光盯着李棋,“老師的身體關你什麽事?!”

李棋見狀立刻舉起雙手,眼神純潔。

她才挽起因為激動而散開的發絲,像是輕撫愛人的心髒,面色恍惚迷離,又喃喃着“不對,他沒有,沒有...”

李棋眼見她情緒又要崩,連忙開口,“他叫我給你帶串數字。”

阿色瞳孔許久才聚焦,“你說。”

“37418681”

連續好一會她目光凝滞,沒有任何反應,李棋覺得她可能根本沒聽時,阿色緩緩點頭。

“好。”

李棋不打算繼續呆下去,和精神不穩的瘋子在一處是很恐怖的,而且旁邊還有一頭好了傷疤忘了痛的怪物。

在手搭上門把的一刻,背後傳來聲音,虛弱輕逸,強撐陣仗。

“你想知道的,在你手裏。”

李棋感受着手心物體的形狀,心微沉。

門口空無一人,他正懷疑衛風是不是直接走了,這很符合他的作風。

就看見左側的門有些許異動,還沒來得及警惕,一道黑影從裏頭鑽了出來,步伐很急,又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是衛風,用力閉合的門風帶起幾根發絲,他衣領淩亂,嘴唇紅潤,背後的門又打開,祁郁琅走了出來,正整理着解開的袖口,黑鞋上有幾點很不雅觀的灰鞋印,嘴唇糜血,最引人注目的是顴骨處一記青紫的傷痕。

打了一架?李棋歪頭,衛風怎麽還踩人鞋面呢。

衛風見李棋出來,什麽都沒問,徑直向另一個方向去。

李棋默默跟上,心中複盤着剛才的對話,忍不住問“江阿姨,她的腿怎麽了?”

可能是生長環境的原因,他對溫柔的人很有好感。

衛風睨他一眼,語氣不明,“不是姐姐嗎?”又說“在牢裏的時候,斷了。”

見李棋不解的目光,補充到,“能治好,她不治而已。”

“今天的事,聽過就夠了。”衛風輕瞥他,李棋連忙點頭,表忠心,“我都忘了。”

“嗯。”衛風面色稍緩,伸手拍拍他的腦袋,語氣敷衍,“小孩別管那麽多。”

李棋點頭,餘光感覺一束存在感鮮明的目光,讓他汗毛直立,緊閉上嘴。

“那個...”但好奇心害死貓這句話不是白來的,李棋頂着兩人的目光發問。

“你嘴怎麽破了?”

現在打架還會傷這個地方嗎?

話音剛落,一束更冷的目光纏上了他。

李棋乖覺的低下頭。

肯定是他架打少了。

畢竟,除了親吻以外,用其他方法傷到嘴唇也是很正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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