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揍他
揍他
月色灑在臺階,玉般質地的光像牛奶倒入水裏。
臺階上坐着個發愣的人,光斑點在黑發上,是今冬早到的一場雪。
李棋細細想着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他最初只是想與祁秦打一架,為什麽最後總是會纏到一塊去。
真是煩人,啪嗒一聲,手中的樹枝斷開發出聲響,思緒猛然從複盤中抽離。
為什麽還會回想?煩躁的将斷開枝桠扔開。
“衛七。”輕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李棋拍拍手裏的灰。
祁湘換下高跟鞋,似是出來尋他的,走到他身邊先是一愣,“你臉很紅,沒事吧?”
李棋一哽,囫囵答,“沒事。”
良久,路燈遮住月亮,各人沉浸在各人的心事中。
“對不起。”祁湘道,她目視前方,“是我連累你。”
“不管你的事。”李棋認真道,“他們總會針對我的。”
祁湘低頭笑笑,又長又翹的睫下是帶着冷氣的眼,臨冬的風凜冽,她緩緩道。
“我還小的時候,總覺得我可以對付這一切,不論是争奪計謀,還是人心。”
“我都能贏。”
她沉沉的眼看向天邊的彎月,卻只看見黃白的燈罩,李棋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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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也看見,我最大的價值就是婚姻。”
“我從小想着,可以像哥哥一樣幫着家裏處理事務,告訴他們我可以做到哥哥做不到的事,所以我花了很大力氣很多時間,拿到洛鷹的入門券,這本該是對我的肯定,直到母親告訴我,我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接近祁秦,不,不是祁秦,是任何一個,可以帶給家裏好處的男人。”
“我以為我有很多時間去選擇,去證明,我帶來的價值大于出賣我所帶來的價值。”
祁湘收回瞧着幾只小蟲圍繞燈火的眼,水紋沏在她眉目間,乳白的光影裏,似有些羞赫,“讓你看笑話了。”
李棋搖搖頭,最終什麽都沒說,脫下外套搭在她手邊,“有點冷。”
祁湘定定看他,終于染上真實的笑意,語氣也放松,“說實話,我從前想過對付你的。”
李棋輕笑一聲。
“你不生氣?”
“想對付我的太多,來不及生氣。”李棋誠實道。
“你...”祁湘偏頭想了想,“很真誠。”
“是嗎?”李棋撿起地上的綠葉子,快入冬,這葉片的脈絡倒還清晰,朝她晃了晃,“我最會騙人了。”
綠意在視野中閃了一圈就消失不見,随即代替的是一顆不大,卻紅的顯目的櫻桃。
李棋修長的指拿着綠色的柄,櫻桃在夜風中輕搖,生氣勃勃的顏色驅散寒意,祁湘展開手掌,接住那枚不算好的果實,微涼。
祁湘笑起來很美,整個洛鷹都知道,但只有眼前人見過最驚豔的。
“謝謝你。”祁湘珍重的握住紅果。
“進去吧。”李棋接過外套,背後的大廈燈火通明,“拍賣會要開始了。”
祁湘總覺得他眼中一閃而過些看不懂的東西,但并未深究。
堆滿灰的倉庫中,各種各樣的器械散落。
最裏端的角落裏,喬婉拖着妹妹和孫和在手電筒旁打牌消遣,李棋推門時白光照進來,三人被吓了一跳。
“诶!你走路不出聲啊。”喬婉抱怨道。
“警覺太差。”李棋蹲在孫和旁邊幫他出牌,沒一會勝敗已定。
“好耶。”孫和小聲歡呼,阿玥老幫着喬姐,他都沒贏過,這會李棋來了,自然是貼着他不肯放。
“讓霍爍看見了又說你沒良心。”喬婉輸了錢,指責他。
孫和耳濡目染的學會裝聾作啞,喬婉點着他的腦袋說他學壞了。
兩人鬧着,喬玥放下牌,看着李棋有點擦傷的臉,“沒事吧?”
李棋摸摸臉,“沒事。”又道,“你們這麽...摸魚?”
喬婉押着孫和脖子把他拎回來,“小問題,這拍賣會外人來的不少,祁家怎麽放心全交在我們手上,安排的人多着呢。”
“是嗎。”李棋垂着眼睫,不知想着什麽,嘴角帶出幾分笑意,喬婉一瞧就知道這人起了歪心思。
“怎麽個事?”
“不大。”李棋散漫道,指尖轉着一張撲克牌,沖他們招手,“一點小事,過來。”
..........
“這就是你說的,”喬婉移開目光,“小事?”
在祁家地盤上把祁家的客人請過來打一頓。
這叫小事?!
“對啊。”李棋撐在集裝箱上,黑眼珠在暗光下閃動。
他翻身跳下箱子,拍手上的灰,語氣随意,“去不去,我自己可去了。”
說着就去角落裏挑麻袋。
“等等。”喬婉心癢癢,拳頭也癢癢,欲蓋彌彰的咳嗽,“那個,雖然我對你偷偷摸摸套麻袋的行為非常的感到不齒,羞愧和....欸別走別走!聽我說嘛——但是!怎麽能讓人欺負了我們小七呢,孫和你說是不是.....對嘛!”
喬婉對孫和的捧場非常滿意,理直氣壯的說,“所以,被打一頓是他應得的。”
喬玥看着姐姐無奈的笑,提醒道,“姜隊那怎麽說?”
“別告訴他就行了。”李棋發現喬婉譴責的目光,逆着光看回去,“要不你和他說?”
“那算了。”喬婉立馬熄聲。
孫和撓腦袋,糾結的很,“不太...好吧....”
“我問你。”喬婉開始很嚴肅的說,“他欺負我們的人是不是該打。”
孫和肯定的點頭。
“告訴姜隊是不是就不能打了。”
孫和猶疑的點頭。
“那應不應該告訴姜隊。”
“不...應該?”孫和舔了舔嘴唇,天人交戰幾秒鐘,肯定道,“你說的對。”
李棋等他們做決定,時不時假意催促一下,忍不住分神想祁秦那幅尊容怎麽見人,被喬婉亮着眼睛叫才回神。
“用啥工具?什麽時候?什麽.....”
吵死了,李棋皺着眉捂住她的嘴,剛剛還義正言辭的,怎麽現在比誰都急?
二十分鐘後。
李棋戴着棒球帽,喬婉拿着黑色尿素袋,孫和握着根棍子,喬玥幫姐姐拿着撲克牌說是回去還要玩。
和正裝凜然的霍爍姜以儒面面相觑。
“聽說你們,”霍爍的目光滑過,最後停在孫和身上,挑高的聲線唬人異常,“打算背着我們幹壞事?”
背着二字咬的格外重。
李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孫和!”喬婉憤怒的看向背叛者。
“我...”孫和睜大了眼,卻被霍爍吓人的凝視瞪到閉嘴。
“他那偷偷摸摸的樣子。”霍爍抱臂嗤笑,“就差把要做壞事幾個字寫在臉上。”
喬婉恨鐵不成鋼的看他,恨恨道,“下次不帶你了....”
孫和還不及委屈,就被姜以儒冰涼的眼神看了一眼,立刻把話吞了回去,連喬玥都安分的站直了,喬婉更是頭都不敢擡。
姜隊長在他們隊裏的形象可謂是說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長,雖然是玩笑話,但威懾力确真不減分毫,連刺頭霍爍在大事上都會乖乖聽話,說來也怪,他從來沒有說過什麽威脅的話,但那眼一掃,就夠他們夾緊尾巴做人。
“誰的想法。”姜以儒平靜的開口,分明是詢問卻一直看着李棋。
李棋仗着戴了帽子能隔絕視線,裝死。
“是衛七。”喬婉毫不猶豫的出賣隊友。
李棋瞥她一眼,抿了抿唇,“是。”
“取了。”
李棋摘了棒球帽,被迫與姜以儒對上視線,心虛的眨眨眼。
姜以儒視線停留在他身上一秒,又一一掃過衆人。
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們心裏浮現出這句話。
片刻後,姜以儒淡淡開口,“還有十分鐘拍賣會開始。”
嗯?
李棋嘴角微勾,重新帶上帽子,他本意是不想讓姜家和霍家卷進來,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喬婉喜上眉梢,笑喊,“姜隊最好啦!”
姜以儒對他們的阿谀奉承毫不動搖,凝了凝眼,掏出通訊器擺弄一會,道。
“還有九分鐘。”
林承走過漆黑走廊,心中不耐,姜亘叫他過來幹什麽?宴會上他幫他針對衛七,才被母親叫過去罵了一頓,又到幾個家主面前低頭道歉,扣了好幾個月的零花,回去肯定又要被父親罵,他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憤憤不平,衛七害他被罵就算了,還敢對他馬子出手?!就算他不喜歡祁湘,但把大衆女神搞到手總是漲面子,何況長的好身材也好,多虧祁湘那個蠢哥哥,不然也給不了他這個機會....想着伸手推開沉重隔音的大門。
這是11層作為宴會廳的休息室,現在人都在拍賣會,這裏人煙罕至,燈也關上,漆黑一片,姜亘約在這個地方想幹什麽?!
前腳剛踏進門,砰的一聲門就關上了,林承回頭卻發現門反鎖上了,可,這裏沒人啊,他瞬間吓出一身冷汗,吞咽兩下。
“誰!別給我裝神弄鬼的!出.....啊!啊!不....唔!!!”
林承只覺嘴裏給塞進了東西說不出話來,身上又被套住,什麽都看不見,一時倒在地上,頭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了一下,疼的眼冒金星,接着是從渾身上下不斷傳來的疼痛,他拼命想要喊叫卻叫不出聲,感覺過了一個世紀,眼前冒出白點,昏過去前一秒,聽見一聲,“可以了。”
幾分鐘後,月光朗照,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走廊裏,腳步很有技巧的壓低,配上厚地毯幾乎聽不見。
他們一口氣狂奔好幾個彎又上了兩道樓梯。
“哈哈哈哈哈哈。”門吱呀的關上,喬婉壓抑不住的笑聲回蕩在樓梯間,李棋忍不住也笑。
心情好多了。
“孫和,看不出來你手挺狠啊哈哈哈哈....”
孫和臉都紅了,磕磕絆絆的解釋那是棍子不是他,結果被霍爍薅住臉蛋蹂躏。
“行了。”姜以儒平靜的面容不改,放下剛剛為了更好的群毆而卷起的袖口,又看眼手表,一派正人君子樣,“上去了。”
“行。”霍爍讓孫和給他理好西裝領子和發型,臨走前又狠狠薅了一把。
李棋靠着牆,被姜以儒側看了一眼,馬上站直了舉起雙手,眼神純潔又無辜。
意思是我肯定老老實實的。
偏頭一看,喬婉與他不謀而同的高舉雙手表達誠懇。
暗的很,只有透進的一點光打在他們中間,紋理細膩,孫和左看看右看看,頂着通紅的臉也舉起手,霍爍壞心思學着他們舉手的樣子,嘲笑不止。
喬玥挨不住姐姐的目光,嘆了口氣,無奈的也舉起手。
姜以儒腳步一愣,嘴角難得勾出點笑意,擡手揮了揮,穿着西裝做這個動作顯得稚氣非常。
意思讓他們快點滾蛋。
到拍賣會時,大部分人都已經坐齊了。
坐在最前的是各個家族的掌事人,緊挨着坐的是家族子弟中權勢較重的,最前端的就是祁家的幾人。
祁末恒這次未曾出面,而是将全權交予兩位公子。
祁秦翹腿坐在檀木椅,手臂随意的擺放在椅座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摸着茶盞,與祁楚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話,心思卻不知放在哪裏,直到一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些什麽,祁秦嘴邊的笑才變得真實了些,又說,“不用。”
“這是?”祁楚挂着假笑,捂住嘴壓低聲線,“丢下我處理宴會自己去密會情人,不太好吧。”
祁秦面色冷下來,他嘴上的傷痕又拿粉蓋了許久才成功,“別多管閑事。”
“是是是。”祁楚一口應答,又說,“聽說林家公子被打了,11層監控也壞了,正鬧呢。”
祁秦目光落在眼前的茶杯上,手指輕輕摩挲着杯口,漫不經心,“是嗎。”
樂聲響起,拍賣會開始。
李棋在外頭都聽見了古典樂器的聲響,他沒資格進拍賣會現場,喬婉他們找樂子去了,他不感興趣,于是自己坐在房裏吃東西。
門驀地被敲響,接着是死一樣的寂靜。
李棋目光微動,握住七災,在玄月的冷色下慢慢向房門移步。
滴咚——滴咚,細微水聲從門縫外傳來。
帶着繭子的指腹挨上把手,緩緩下壓——
咔噠。
什麽都沒有。
李棋掩下神色,緩步輕移,下一刻,刀尖猛的刺向自己原來的位置,一道魁梧的身型出現在那。
黑衣人側身避過刀刃,踢向李棋腰間,被躲過後以極大的力道拍向胸口的位置。
李棋步步躲閃,不算游刃有餘,這人的招數熟悉的很,卻說不清在哪裏見過。
他找準時機,飛騰起身,一腳踹在他後背處,黑衣人踉跄兩步,反手握住那小腿一拽,将人扔向櫃子的方向。
風聲呼裂,李棋借力一躍與黑衣人纏鬥,手中的刀刃劃過其手臂,黑暗中血水飙濺,眼角處也染上星點溫熱,那黑衣人呼吸粗喘幾分,抓住李棋的肩狠狠貫在地上。
同時,李棋手中的七災刺入黑衣人的手臂。
那人卻像失去了痛覺,直直的看着李棋的臉,癡迷道。
“果然像。”他大笑,貼近了看,因為興奮而顫栗,“這眼睛,和你哥哥果然像”
瞬間像是被天雷擊中,或是被海水淹沒前産生的幻覺,蔓延的血跡猶如一劑烈性毒藥,李棋因為呼吸困難而腦中出現片刻空白。
哥哥。
随着意識回潮的還有沉灰的記憶....剎那,眼珠漫上血絲,喉嚨爆發出遠久猛獸的嘶啞,畏懼與痛恨一同插入心頭,手将七災刺入幾尺,寒刃破開血肉的聲音喚回片刻清醒。
“什麽意思?”
黑衣人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擡起受傷的手,撫上李棋眼尾的血跡,狠狠一拽,聲音猶如地獄厲鬼。
“不過,你哥哥的血,應該沒有你的好用。”
李棋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不自然發顫,頭部的劇痛叫人難以忍受.....模糊的記憶忽地清晰起來,滾燙的溫度,斷裂的頭骨,蛛絲般的血液......和哥哥昏迷時的呢喃。
一腳踹飛黑衣人,牙齒摩擦與玻璃破碎的聲音,眼中只剩下血色,面前的,與七年前的。
李棋聽見冷靜到谷底的語氣,是他自己的,“他怎麽了?”
披着銀色的月光緩緩走近倒地的人,背光的面容割裂的仿佛一具身軀容納了兩幅靈魂,心口巨響一下重過一下,呼吸開始痙攣,擡腳踩在那人傷口處,用力抵壓,咬着牙道。
“我說,他怎麽了?”
黑衣人疼的一抽,忽而大笑,直至喘不過氣,“....哈哈哈哈,你一點沒變!為了他能放棄一切是嗎?”
他的聲音帶着無窮惡意。
“七年前可以放棄活的機會,現在也可以是嗎?”
李棋置若未聞,刀一寸一寸刺入他的身軀,血窟窿冒出紅色像永不停息的美麗泉眼,他一遍一遍的問,“他怎麽了?”
“....你知道嗎?”
黑衣人發出嘶吼,支撐起脖子,在月光下勾出一個可憎的笑,滿懷惡意與期待。
“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