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騙人騙己

騙人騙己

綠色洋溢的草地,雛麗開放的鮮花,華麗溫馨的洋房,白雲一朵朵浮綴在天際,待彩霞染紅赫然,風動時有草拂過小腿,癢癢的讓人想揉一下,媽媽牽着哥哥走在前頭,無論怎麽喊都不回頭,他們走向雲的歸宿。

媽媽!他聽見自己喊,好久沒見到他們了!

可明明他們昨天還在一起啊?

哥哥輕輕偏過頭,憂郁的眼似要貫穿李棋小小的身軀,他的嘴唇微啓,又蠕動了兩下。

在說什麽?哥哥你在說什麽?你們慢點!我...我要追不上了!

哥哥眼角忽地出現一抹血,被揉開似的,那張臉逐漸分不清屬于誰。

人一點點随着那脆弱的紅消逝。

“...他要死了....”

“為什麽不救我?.....”

“照顧好哥哥,小棋,媽媽求你....”

“為什麽?!為什麽不救我?!!!”

“哈....!”

李棋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

下意識用蓋住臉上的表情,指尖觸到一點濕濡,點點的觸感在臉上,是手腕在抖。

聽到細微的聲響,調整好狀态,偏頭時面容尋常,只是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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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孫和踩着梯子趴在他床頭,琥珀色的眼憂慮的看着他。

霍爍坐在椅子上,瞥了他好幾下,扔下手裏的表,語氣随意,“別耽誤比賽。”

姜以儒推門,正在扣扣子,聞言看向他,“不舒服?”

李棋的心回到胸膛裏,抹了把臉,半天才啞聲道,“沒有,做噩夢了。”

霍爍譏笑一聲,靠到椅背上,“小孩子嗎?”

李棋置若未聞,指背一彈,引得孫和小聲叫,他笑,恢複音色,“別扒我床頭。”

“哦。”孫和對他七哥一直沒道理的逆來順受,被打了也一聲不吭的出門。

“忒沒良心。”霍爍看着孫和的背影酸道,他打一下和要了命似的,過了會欲蓋彌彰的找借口,也出去了。

李棋視線停在兩人離開的地方幾秒,屋子陷入沉靜。

“看什麽?”姜以儒拉開抽屜,問。

李棋收回目光,臉埋沒在早春的光暈,他逃不出那個冬夜。

“沒什麽。”

毫不走心的敲門聲響起,沒等人回音門忽地被打開。

“登登登登!”喬婉頭頂圍巾,像個阿拉伯神燈一樣轉着圈進來,用布料邊角捂住眼角,口水都要下來了,還自言自語,“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嗷!”

李棋衣服剛換到一半,不等喬婉直勾勾的多看兩眼就套上。

可惜!喬婉面上卻理直氣壯,“咳!怎麽不把衣服穿好,害得我都要捂住眼角,呸!眼睛。”

李棋拿桌上的袋子扔她,“看下次姜隊換衣服你敢不敢。”

喬婉接住錢袋,朝他做鬼臉,又偷瞄面無表情的姜以儒,抛了抛錢袋。

“這點錢,半天才下來,還不夠我吃兩頓。”

“你不吃那家燒烤,兩頓夠。”

李棋無情拆穿,這筆錢是幾次任務洛鷹統一發的,拍賣會都過了兩個多月,直到芙濱賽來臨才下來。

克制緩慢的敲門聲響起,是喬玥。

她來似乎就是為了抓擡頭望天...花板的喬婉的。

“姐姐。”喬婉語氣生硬冰冷。

“欸!”喬婉答的熱切,沒兩秒就在喬玥三分受傷三分委屈三分怒意還有一分不知道是啥的眼神下破了功,連聲道,“錯了錯了,再也不了,欸你信姐姐行不.....”

喬婉面無表情的離去,喬婉跟着屁股後頭就走了,半天還能聽見小聲的,“真不知道誰是姐姐...哎...阿玥你聽我說不是那個意思!”

院子的草剛剛冒出點芽,倒是玩你追我趕的好季節,李棋輕笑一聲,對着鏡子扣衣領,鏡裏的人精致漂亮,眼中卻含着無法忽視的冽意,嘴唇也無血色。

姜以儒站在他身邊,擺弄着通訊器。

“衛風還是聯系不上?”李棋狀似無意的問。

“嗯。”姜以儒與他對上視線,在鏡子裏,将通訊器收進口袋,“你不對勁。”

準确來說是自從上次拍賣會後,姜以儒對旁人的私事從不在意,也不關心別人的情緒,小時候還好,近幾年越來越冷漠,共情能力幾乎為零。

但李棋知道,一旦被邊界感極強的姜以儒劃入自己人的位置,那就不一樣了,日日相處,察覺到這怪異不是難事。

鏡中人一笑,那點凝重立刻從眼底暈開,化作一潭靜水,語氣随意,“姜總怎麽看出來的?”

姜以儒只是用那古井般不驚的眼看着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這是在警告。

李棋維持着笑意,與平時看起來沒有半分區別,鏡子中人拍拍另一人的肩,“可惜看錯喽。”

氣氛莫自凝沉,姜以儒又盯他半晌,結束鏡中的對視,再開口時帶了暗暗寒意,擡手時袖扣與徽章碰上,發出金屬獨有的聲響。

“是嗎。”

“當然。”李棋笑意淡下,手垂放一側,在鏡中看着姜以儒的臉,即使那人并未回應,聳聳肩誠懇道。

“可能是緊張。”

什麽都不帶卻又格外令人心虛的眼的主人終于離開,李棋背部緊繃的線條才放松下來,竟是出了汗。

呼,李棋撐在鏡面上,近在面前的眼底一絲笑意也無,随之的是濃黑,萬劫不複的深淵,嘴角揚起又放下,指腹按上那淡漠的好似不屬于自己的臉,指節漸漸用力,在鏡面上壓出白印。

姜以儒都意識到不對,李棋擡手點上鏡中眼角側,直到微微變形才停下。

他表現有這麽差勁?

拍賣會那晚他意識回籠時已将黑衣人打的不成樣子,滿地濺起血跡與爛肉,徹底失控前出現在他面前的。

是魯四,這個他從來沒有過多注意的人,他對他的印象止于一個站在祁末恒那邊的,無甚關聯的人。

魯四站在門口看了半天,點了支煙,說他是個小瘋子。

他喘着氣,不瘋哥哥怎麽活,他又怎麽活?

最後魯四強行拽住他,看似柔弱的身子力氣出奇的大,井井有條的處理黑衣人的屍體和一片狼藉的房間。

記憶中最鮮明的是他靠近他,噴出的氣息與詭白面容像引誘亞當走出伊甸園的毒蛇,或是那原罪的蘋果,聲音很輕也很淡。

“想救他?”

是個顯而易見的陷阱圈套,但他除了跳進去沒有任何辦法。

沒人能幫他,無路可退也無可選擇。

指腹捏住煙頭不住的摩挲幾下,挨近鼻子細細的嗅,尼古丁的味,勉強壓下暴虐的心。

不能再露出破綻。

推開房門,他們已經在樓下站着。

喬婉和喬玥和好如初,拉着手,孫和僵着臉不理霍爍,姜以儒和源梧面上帶着無二致的笑,不知道說些什麽。

喬婉第一個看見李棋,揚起一個大大的笑,沖他招手,碎光倒在她臉上,催促道,“快下來!就等你啦!”

幾人同時朝樓上看來,李棋随意手肘撐在臺面,站在背光處,簡單的剪影像高居樓閣的公主,慢悠悠的點了點頭,消失在窗處。

喬婉本還擔心李棋的狀态,這下放下心來,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能理解嘛。

轉頭朝看似聊的開懷的源梧,“駱風人呢?”

“還沒出來。”源梧回答。

喬婉見到源梧的笑就渾身不得勁,這兩人站一塊,可謂是光鮮亮麗衣冠楚楚,世家風範的典例,花團錦簇背後一個賽一個的冷漠。

當然——肯定不是說姜隊不好的意思,姜隊就算冷也是深謀遠慮之人的良好習性,那啥帝王才孤寡呢,何況姜以儒有他們,又不孤寡。

關于此事,喬婉和駱風曾進行長達幾年的辯論——論誰更表面一套背後一套。

快成辯論賽了都沒人勝出,結果大多是各自被訓一遍。

“祁秦呢?”喬婉接着問。

她對祁秦的印象不多,除了在黑船上的交往,再沒有多接觸,只是潛意識覺得他和小七怪怪的。

“他啊。”

李棋正好走下樓,源梧的眼神在他身上轉上幾圈,不明不白的,看得喬婉莫名其妙。

駱風也跑了過來,剛要撲到李棋身邊就被拽住領子挾住動作,“姓源的放開我!小七你告訴我你昨天怎麽打敗聞寓的啊?簡直帥爆了!”

芙濱賽有四天,抽簽對決,最後選出前三甲,授予榮譽稱號與獎品,而今天是最後一天。

獎品只是添彩頭,而榮譽稱號則是無數人的畢生追求,不僅與分配有關,畢竟這場比賽有許多邀請來的大人物觀看,若是能在這場比賽中出頭,前程自然無憂。

已經接近尾聲,李棋與姜以儒作為決賽的兩位預備,幾萬雙眼睛盯着瞅着。

“沒想到洛鷹決賽居然是我們隊內的比賽啊。”喬婉故作乍舌,實際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想不到啊想不到....”

駱風喜歡美人,喜歡厲害的,而李棋又厲害又漂亮,最重要的是對他還愛答不理!

喬玥其實也符合,但對他實在懷着格外強的惡意,只能望而止步。

而喬婉,已經是半個兄弟了,駱風不服輸的說,“要是阿秦也去,不一定是誰呢。”

他們去芙濱賽只是走個過場,畢竟贏了沒啥好處,輸了太丢臉面。

提到這個,駱風摸着下巴道,“阿秦本來都打算出門了,突然就說要自己過去,真奇怪。”

李棋面不改色,只是手指微微蜷了蜷,源梧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他身邊,語氣困惑。

“祁秦上次拍了條古董項鏈,也不知道送了誰。”

“不知道。”李棋目光落到天邊的鳥兒上,“祁少想送誰就送誰。”

“也是。”源梧輕笑,“不過那可算是把祁秦家底給掏了呢。”見李棋沒什麽表情,接着說,“本來要留着錢拍船票,結果競價的可不少,還讓祁秦拍下來了,大夥都在猜祁少一擲千金是為誰。”

“你知道是誰嗎?”

李棋壓下眼睫,偏頭看向源梧,“源少要說什麽?”

“就是好奇。”源梧的臉上不露破綻,就好像是單純的聊天“好奇誰能讓祁秦動心。”

“源少不比我清楚?”李棋語氣忽地有些咄咄,動心?反正不是他。

不等源梧再說,一陣嘈雜聲響起,專為比賽搭建的擂臺屹立在那,李棋越過他直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衆人投來目光,他們穿過人群自動開出的道,來到前方,比賽還未開始,已有大批人來到,姜以儒要去和家族裏人說話,喬家這次也有來人,李棋拉開椅子。

薄肩窄腰的背影,黑發搭在頸間,李棋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周身的一切,熱鬧喧嚣與生靈歡悅,都與他無關,像一片再無波瀾的海域,也像吞噬生靈無數的峭崖,黑不見底,明明是他的比賽,他卻是最孤單的那個。

一道身影闖進視野,是祁秦,一身深色呢子大衣,走動時下擺微動,顯得貴氣又難以接近,目不斜視的從他面前經過,身側跟着一個長相清麗的少年,正挽着他的手親昵的說些什麽,擦肩而過的片刻只聽得清”玩””開心”之類的字眼,而少年脖子上圍着祁秦常戴的一條圍巾。

祁秦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深褐色盒子,遞給他,少年笑的驚喜又愉悅。

熟悉又陌生的木香不複以往的飽滿陳沉,苦澀的很。

駱風扒在李棋身邊的椅子上,沒看見李棋一閃而過的失神,驚訝道。

“沒想到送他了啊,我要看一眼都不給,真是重色輕友。”

拍拍李棋的肩,怕他聽不懂,解釋,“就源梧和你說的那個項鏈。”

李棋分明聽見自己的聲音,卻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明明是空白的雪場,忽一天有人獲得主人的許可進來踢打咬玩,留下印記,又徑自離開,許久蓋上一層新白,遮掉往日痕跡,看不見鏽蝕的話,還算值得回憶的東西。

“還算般配吧,林家的小公子....”

又有什麽可遺憾呢,狠話是他說的,既然選了這條路就不應該再牽連旁人,就算不說那幾句傷人的話,他們也不會有續集。

祁秦有光鮮的人生,衛七也有自己的未來。

即使某天聽見訊息也能道句恭喜。

即使再不承認,也是騙人騙己。

相交只是片段,平行才是曲譜。

迷蒙一場,也算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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