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年後

四年後

四年後。

黑肮的沉天下,五光十色中瘋狂的男女。

“歪?什麽?!太吵了!聽不清!!”

花襯衫男人拍開身上的女人,離開紅綠喧鬧的酒吧廳,蹲在渾水的街邊,掏根煙叼在嘴裏,聽了半晌臉色為難起來,“我說爺,您別折騰我行不?啊?好好好,可以可以這就給您安排好吧!”

語氣比川劇變臉還要快,不一會就滿臉笑意,在電話這頭勾着腰,一連串應聲後,對面挂斷電話。

“幹嘛!留人家一個人。”花襯衫順勢将撒嬌的女人摟進懷裏,嘆了口氣,“不是誰,一小人物。”

“那你還抛下人家!”按住那嬌手在自己胸口揉幾下,受了一記媚眼才松口。

“那人是沒什麽來頭,可他背後的人,啧啧,聽說過棋子的名號嗎?最近可是不得了....”

林景別墅屹立山頂,飛鳥引起一陣喧嚣。

“阿嚏!”江學揉了揉鼻子,朝躺椅上的人嚷嚷,“棋哥,你說是不是有人在罵我?”

那人閉目養神,阖上的眼皮一動不動,似是睡着了,側臉流暢鋒利的線條像一把破春的刃,黑發過長,被虛虛攏着,因為躺下來的姿勢而散亂,幾縷黑發絲挨在額前與耳側,柔化了銳氣,那眼張開,瞳孔還有些散,一瞬的迷茫給人的氣質又添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拒人又勾人。

江學總結,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想着這輩子從沒見過奄奄一息,還像個破碎藝術品的美感。

李總叫他跟着他,賣不賣命的不要緊,主要是盯着這位別把自己折騰壞,一開始确實只是跟着,後來,就真心為棋哥賣命了。

“欸欸,別睜眼,醫生說要好好養着。”江學連忙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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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棋無言的臉上寫着:那你叫我幹嘛。

江學笑笑,起身給他拿藥,他一開始可不敢和這祖宗這麽說話。

剛認識時,說是腦子給燒壞了,又冷又癫,只準他跟在身後,一個字不多說,是拿着槍就找人玩俄羅斯轉盤的那種,後來好歹有了過命的交情,這人性子才活些,第一次和江學擡杠時,他驚得下巴都要下來了,這才隐隐感覺到,他棋哥以前應該就是這性子。

藥和水拿到嘴邊,李棋才動了動手指,丢進嗓子眼裏吞下去。

“我剛和花襯衫說了。”江學說,“後天的飛機。”

不是花襯衫沒名字,是這位腦子壞掉之後不記人名,你跟他正兒八經說名字沒用,很長一段時間叫江學,都喊的那矮子,江學知道之後和他鬧了兩天,才勉強讓人改口。

“好。”李棋重新閉上眼。

江學卻忍不住,挨近他,“落洲有啥可去的?”

李棋眼都沒睜,“你說這樣躺着,像什麽?”

“像....沙灘浴?”江學猶疑道。

李棋輕微的點頭,柔軟的發絲也随之晃動。

“不是,這有啥關系?”江學還是不解。

“啧。”李棋輕啧,“落洲有海啊。”

“哦。”江學摳摳腦袋,又看向大玻璃窗外的層層林木,春意料峭,葉子綠到晃眼。

等到李棋再要睡着了才猛的想起來,“咱們這沒海?!”

明明開車幾小時就能看!

李棋卻再沒理他,任憑意識下沉,聽着清脆的鳥鳴陷入沉眠。

當初他能讓江學跟着他,就是因為這人看着精明,實際是個傻的,好忽悠。

枝頭上的長尾山雀晃晃腦袋,展翅飛去。

遠洋的地界上。

“希望這次的合作能讓祁家和姜家蒸蒸日上。”随着說話人點頭哈腰響起的還有熱情的掌聲和附和聲,讓場面沒那麽尴尬。

但兩邊的領頭人西裝革履卻面無表情,甚至透點冷意,握手都不願意敷衍。

兩人擦肩而過,姜以儒冰冷的面容微動,吐出兩個字,“六年。”

祁秦一頓,無懈可擊的背影沒有一絲褶皺,停住腳步,看向姜以儒的眼裏毫無波瀾。

姜副總冷汗都下來了,這可是姜家與祁家的第一次合作,可兩位自談判起根本沒點合作的模樣,倒像仇人,一言不合就能打起來,好歹是談下來了。

他曾聽聞兩人少年時代同在洛鷹是還算和諧,但他是洗牌後才進的權力中心,對具體的也不了解,只是可能偶爾大概聽過那麽一倆個不靠譜的傳聞。

說...這兩位沖冠一怒為紅顏大打出手,但他英明神武的姜總向來不近女色,簡直是抹黑!

想着片刻,英明神武的姜總早已離開,才發覺自己想的太入神,連忙跟上姜總進了電梯。

姜以儒筆挺西裝,高大偉岸的身材裹在黑料裏,不怒自威的氣質,一絲不茍的面容,折煞多少男女。

姜副總越看越覺着欽佩。

電梯空氣冷了好幾度,樓層數字不斷下降着,副總絞盡腦汁想出點話題,“這周六晚上,有金朔□□的請帖....”

還沒說完他就意識說錯了話,金碩娛樂...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偷偷觀察這位年少有位的姜總。

姜以儒冷靜的面容倒在金屬銀面上,英俊的面龐上常年沒有色彩,副總緊張的吞咽幾下,才聽見這位說。

“霍家。”

“....是。”

幾年前,洛鷹改制前,他們姜總與霍家的是一支隊伍裏的,那可是少年成名威名遠揚傳奇不斷無人不知...但後來的事他也有所耳聞,阿七銷聲匿跡,隊伍也就散了。

他倒覺得為一沒背景沒底氣的人倒不至此,但內幕究竟如何也只有當事人知曉,但姜總與霍總即使年少相識,現在同在生意場上都沒見過幾面,那他提霍家的産業...

“嗯。”

欸?副總愣了幾秒,連忙點頭,“那備一下禮金。”

春天的陽光不烈,卻隐帶着血色,姜以儒走出電梯,副總低頭跟上。

百層大廈,一人站在大塊落地窗前,什麽都沒有做,偏是孤寂占據上風。

何助敲門進來,将手中的資料放在精木制成的昂貴辦公桌上。

“霍家派人送來請帖,這周六晚金碩娛樂開業。”

說完就靜靜等待着。

祁秦偏過頭,在窗下拉出長長的光影,走到桌邊,垂眸看着那張精美的邀請函,不知道在想什麽。

何助跟了他數年,從祁總年少時一直到現如今,也算元老人物,可見了祁秦總是沒由來的畏懼。

六年...他也聽見了姜總說的,那時祁總還算稚嫩,少年氣猶存,雖然也是叫人難以接近,但不像現在,臉上什麽都沒有,眼睛一擡卻能壓死人,他似乎知道原因,從來不敢提。

“該不該去。”祁秦輕撫金邊,好像不是問題,而是心中早有答案。

但何助不敢怠慢,“和霍家合作不是壞事。”

祁秦不語,目光自然的落在桌上唯一的裝飾品上,一張被塗掉面孔的相片,躺在相框中。

大約幾年前,何助見過一個高層因為好奇摸了一下,就被趕出祁氏。

不知道是在排除異己,還是真的僅僅為一張照片動了怒。

何助頭更低,一眼不敢多看。

男人伸出手撫過那黑漆的墨團,冰冷的觸感不斷提醒他,這不過是張照片。

五年前,他與衛七見過一次,無人知曉的一次,最後的一次。

祁秦知道自己不該去,但好不容易有的機會舍不得放棄,他坐了一夜的飛機在一場長期談判後降落在地面,混着海腥味的濁氣撲鼻。

見到的卻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滿身煙酒氣的一幕。

祁秦不記得那時是怎麽想的,極度缺乏休息的大腦還在工作已經是奇跡,他把人從污濁的街巷扯出來,只記得自己說了一些話,一些難聽的話,一些傷人的話。

而那瘦到突出的顴骨和有神的眼睛就那樣直勾勾的盯着他。

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然後是能殺死人的沉默,兩人拉扯間進了一家髒亂不堪的旅店。

祁秦都覺得他可能是在日夜不斷的工作中發了瘋,擁吻着撞進狹小逼仄的空間,唯一幸存的感官是滾燙的身體與熾熱的呼吸,等意識到他狀态不對時,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黑暗的房間,混亂的呻吟,顫抖的身軀,星稀薄到看不見。

沒有窗戶的幾平方米裏彌散着腥澀的氣味,衛七赤着上身點了一只煙,削瘦的肩微微弓起是在點火,煙草氣鑽進鼻子裏,他從背後擁住他,溫熱的身軀纏綿親昵,想說我很快就能保護你,想說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想說要多吃飯,想說的好多好多。

最後只是摸着他有韌性的腰,聞他頸的氣味,掐掉那根煙。

說,不準抽煙。

衛七任由他的動作,面龐在黑暗中看不清,只感覺他在他懷裏微微吐氣,問。

我們是什麽關系?

語氣生硬,但祁秦可以原諒,畢竟他們都上了床,但去夜店總是不好的。

就這種關系。

這種關系?

祁秦等着他質問,然後他就解釋。

但衛七沒有再說話,只是不顧祁秦的皺眉又點起一根煙,火光照亮一段挺拔的鼻梁,掩下來的眼睫,祁秦舔舐着,被捏着的掌心有條傷疤,有點抖。

嗯。

什麽叫嗯?祁秦很不滿,湊上去啄他的側臉,從耳垂到鼻尖,吻他顫抖的淚珠。

天蒙蒙亮時,衛七已經不見蹤跡,床頭留下幾枚布琅,像是在回應昨夜祁秦的話。

祁秦看了半天,詫異的感受不到絲毫憤怒。

然後在他這輩子只住過一次的糟糕環境裏,用那幾枚舊布琅擺了個愛心,心髒裏是溢出的滿足。

沒有不休的争執,沒有互刺的利刃。

偏偏就是最後一面。

“祁總?”

何助小聲的呼喚讓祁秦回了神,指尖在發抖,手猛然攥緊,心髒麻木的感知不到永久不息的刺痛,只能用□□的苦痛做替代。

“去。”祁秦聽見自己說。

大平窗外有機翼帶過的雲痕,平敞的大廳,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前頭那個花枝招展,不停扭頭四望,後頭那個帶着幅墨鏡,只露出下半張臉就引來無數目光。

“怎麽都看我呢!”江學洋洋得意,扭頭沖棋哥說,“帥不帥。”

李棋墨鏡後的眼不知道落在哪裏,敷衍的說出一個是,唇翹起的弧度卻讓江學感到冒犯。

“什麽意思!”江學撲到他肩上,只是把着還不敢太大力氣。

“暈。”李棋半個字沒吐出來,江學立刻松了手,緊張的盯着他看。

李棋兜裏的手機響起來,他掏出一看,扔給江學。

“李總!”江學背挺直了,面色恭敬,接收到李棋的眼神,信誓旦旦的比了個歐克手勢,“對,度假,是度假,在....在別墅裏呢!”

半晌,赫笑着遞給李棋。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李棋臉色微妙的變了,“不。”

“沒得商量。”

“...。”

見人挂了電話,江學湊近他,瞪大了眼,小聲道,“露餡沒?”

李棋瞥他一眼,手機放進兜裏,“沒有。”

“這都沒露餡!”江學喜上眉梢。

“你說呢。”李棋只留下這句話就徑自走了。

“欸....?啥意思啊。”江學想了會,還是覺得自己的說辭毫無破綻,拎着行李追上李棋,“咱們去哪?”

走出機場,李棋摘下墨鏡,被巨大的落日晃了眼,不适的眯起。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嗯?”江學擡手招的士,“先聽好的。”

“好消息是今天晚上去賭場。”

“啊!”江學又問,“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我沒錢了。”

“多大的事。”江學拉開車門,又皺起眉,“李總會給你打錢吧?”

李棋弓身坐進,“他給我們找了點事做。”

“啥事?俱樂部?游戲廳?”

李棋替李柏照料底下港口碼頭的生意,也算他的工作。

紫落日悄然降下窗口,視野中是藍紫調的天,像一杯夏威夷雞尾酒。

江學聽見李棋說。

“找了個學上。”

“什麽?!”

司機皺着眉頭從後視鏡裏看了江學一眼。

江學咽口唾沫,壓抑住聲音,“真的假的,能不能不去啊?”

司機打表,江學自覺的付了錢,眼前的娛樂王國在黑夜的渲染裏金碧輝煌。

其實就是個披着□□的賭場,門口穿着應侍服的人個個條裏靓順,豪車裏不斷上下着衣着鮮麗的男女,出示請帖者才能入內,平頭百姓只有羨豔的份。

李棋帶上墨鏡,抱着手臂看了片刻。

“不是。”江學糾結道,“必須要去嗎?”

“不去就不給錢。”李棋盯着閃耀的”金碩娛樂”的大字,提到這個也有點焉。

江學默默後退,打算逃跑時被一下拽住領子。

李棋側頭看他,笑容十裏春風,說出嘴的話冰冷無情。

“你必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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