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見
相見
落洲天暗的遲,迎着夜色割開兩個剪影。
前頭的男人戴幅墨鏡,披件牛仔外套,臃腫的上衣搭着牛仔褲,卻因為身段太好活像走秀,後邊的花襯衫與他隔着段距離,插着兜,風流肆意。
暗灰色的天空背景前,兩人停在小侍身前,一個字沒說,兩手插兜的那個眼神輕蔑,在侍應生疑惑的目光中,從口袋裏掏了又掏。
明明什麽都沒掏出來,卻一幅了不得的唬人嘴臉。
戴墨鏡的站了會,擡腳時卻被只手擋下。
“先生。”小侍低着頭,“需要您出示邀請函。”
這人衣着不顯,卻氣質不凡,侍從暗想。
男人墨鏡後的眉皺了皺,微微側頭。
後頭的一愣,帶着輕微的不可置信,“不能進?”
侍從心下了然,想夠着霍家門檻的人不少,可霍家今天可是特地吩咐了,不能有閑人入內。
男人擡起手,是個禁止的動作,花襯衫立刻噓聲,侍從見他拿出手機,随手撥弄幾下,長指一推,從頭到尾沒給一個眼神。
侍從一愣,忐忑的接過手機,幾秒後”嘟”的一聲,電話接通,裏頭傳出威嚴的呵斥。
“怎麽做事的!”
沒等電話裏的人說完,侍從肅然起敬的雙手遞回手機,請這位地位非凡的公子進去。
如果他沒記錯,這肯定是霍家某個高層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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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注意消失幾秒的花襯衫此時又出現,跟着男人進了門。
江學得意的擡下巴,“怎麽樣?”
到底是要有點本事才能被李柏挑中。
李棋微微颔首,那點倨傲瞬間消失,随手拿走一位侍從盤裏的酒杯,抿了口,“不錯。”
“不過咱們為什麽來這裏啊?”江學還是不明白。
“今晚吃什麽?”李棋卻了個問無關的問題。
江學看看臺面上豐富精致的甜點和搖溢清亮的酒液,确鑿的說,“吃這些啊。”
半晌,還是不理解的問,“所以呢?”
李棋突然還是覺得人聰明一點比較好,語氣和緩,“那如果我們不來的話——”
江學張大了嘴,湊到李棋身邊,聽他驟然下降的語調。
“就吃西北風。”
李棋從墨鏡裏瞥他一眼,“明白?”
“明白。”江學沉痛道,他高估了棋哥的財富積累。
李棋被看得不爽,“你有多少?”
江學摸摸口袋,才意識到他兜裏最後那點給了司機。
頓時息聲,從桌上拿了點心塞進嘴裏,珍惜的咽下。
“真好吃。”
場廳很大,一樓是精心布置的酒食區,李棋站在一個角落的桌子盤,擡頭是如同蜂巢一樣的大廈,一層又一層,镂空的設計,讓人只能一眼瞧見部分而不能見其全部,每隔幾米就立着個身材魁梧的保安,經由樓梯上去,是賭牌場,也是今天的主角。
此時人正陸續進場,基本都是高定紗裙靓麗俊美,顯得李棋的牛仔和江學的花襯衫格格不入。
“咱們是不是有點...”江學找着詞語,“怪?”
“是吧。”李棋随口答,眼神流連在桌上的蛋糕和飲料,最後拿了一個方塔小點和杯橙汁。
皇帝不急太監急,江學急了半天也不見皇帝有啥表示,索性也搜羅着可口的吃。
門口的人群似有躁動,江學下意識抓着李棋縮到金柱子後頭。
李棋被扯的踉跄,慢悠悠喝掉最後一口酒。
江學無奈,“你真以為我們來度假的啊!”
他們這次來落洲還真不是度假,上次交代的事李棋下手太狠,留下點後患,找麻煩的不少。
李棋依着柱子,揩掉嘴角殘渣,沉思片刻。
“度假要錢。”
“祖宗!”江學恨不得打他,轉而想到打傷了醫生都看不起,只得心中默念慈悲咒。
進場初傳來喧鬧,幾乎全部人都在看着那個方向。
“那就是祁秦!”
“啊....”
“你說,我今晚....”
來者額發被捋向後腦,五官俊美,渾身散發淡漠的氣息,沉灰西裝優雅暗奢,寬肩窄腰反倒人修飾衣服的多,對衆多打招呼的并不理會,徑直走過,連帶着助理都不将那些人放在眼裏。
祁秦對于這酒色燈迷不感興趣,和相看兩厭的霍爍打了照面就上樓去,除了與他熟識的,也無人敢來打擾。
“阿秦!”駱風直奔着找兄弟,雖然他越來越看不懂現在的的祁秦,但畢竟以前也沒看懂過。
“好久沒見,你居然來了!”
祁秦坐在沙發上,擡手揉了揉眉心,難掩目間的疲憊。
“感謝各位來到霍家的開業....”價值不菲的音響中傳出男人的音色,即使是浸泡人情世故幾年,還是帶着與生俱來的桀骜。
“霍總也是年輕有為啊。”
“不入流....”
“說什麽呢!一會跟我去敬酒,聽見沒!”
臺上的演講者幾句就結束,接着是另一人的聲音,比起上一個可算飽含熱情,一時主客歡愉。
“你看啥?”江學忘事快,他試過棋哥這個墨鏡,屁都看不見一個。
李棋語氣平平,“眼熟。”
“嗤!”江學不放在心上,“你看誰都眼熟。”
“真眼熟。”李棋肯定的說。
“好好好。”江學道,“那咱們吃飽了出去?”
不是他敷衍,屬實是李棋前科太多,第一次去收港口,李棋抓着混混頭子玩軍刺,那人還以為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最後屁滾尿流的爬走,港口自然就收回了。
自此棋子的名頭也打出來了,江湖傳聞,每當棋子做出類似斷陌生人手腳的不能理解的事,旁人問他緣由,得到的答案通通是一句。
“看着眼熟。”
簡直恨的人牙癢癢,偏偏這人實力超群不得不服。
從此就有他們二人組的一片天地。
江學次次提起都與榮有焉,他算是跟對人了。
“你可別打他啊。”江學警惕,“這是人家地盤,打了就完蛋。”
“嗯。”李棋攏住散開的發絲,皺了皺眉,“明天剪掉。”
“行啊。”江學看熱鬧不嫌事大,“賣了明天中飯就有了。”
突然,一只手伸向李棋幾縷垂落頰側的發絲,李棋側身避開,看向他。
是個油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挂着色迷迷的笑,被那眼神吓了一下,随即又想上手。
“美人兒,摸一下,何止明天中飯,明年都給你包喽.....”
說着就挨上身來摸這漂亮的臉。
周圍人有看見的,卻沒人上前,只可惜隔了根柱子,看不着美人的臉。
“喂!”
一人從李棋身後探出身抓住那肥膩的手,頗具氣勢的站在李棋身前,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這...窩的人。”
能來這宴上的人都有些背景,油頭大耳不敢随意上前,面色不好的咒罵兩句離開了。
李棋這才将目光移到那人身上,金發碧眼,年歲不大。
剛剛還威吓滿滿的臉現在卻挂了兩坨明晃晃的紅,在點點雀斑的臉上更是顯目,只敢用一點點眼神看李棋,“泥...好!窩,窩剛剛不似古意的!”
李棋點頭,無視暗戳戳黏在他身上的眼睛,轉頭拿起塊小蛋糕。
“泥,來,哪裏?”雀斑男扭捏半天終于鼓起勇氣湊上前,“窩,那裏,來。”說着用手指向一個方向。
李棋看了他半晌,突然開口。
“一個半小時是三個半小時。”
“啊?”
“噗!”江學一下被嗆住,咳了好幾聲,看着外國男懵逼的臉道。
“太空有空間站,太擠沒有空間站,泥知道嗎?”
“啊啊?”
“哈哈哈我們是不是太缺德了哈哈哈哈”江學靠着李棋的肩,笑得四仰八叉。
李棋躲開他亂顫的手臂,“是你。”
“哈哈哈哈哈!”江學捧腹,用他知道的所有疑難中文給這位自我介紹叫安德赫的高大男生上難度。
“....我請你吃好果子,棋哥!你說...人呢?!”
安德赫看着前一秒說要給他吃東西的人驀地驚慌失措,一溜煙人就跑不見影,只留下件牛仔衣在原地。
“欸....謝謝泥...”
輝赫的吊頂閃出的金光打在酒杯裏,白襯衫勾出細致腰線,小臂線條流暢的肌肉露在外頭,李棋徑自朝着電梯走去,被幾個保镖攔下。
“不能坐?”李棋擡起墨鏡,語調高起來。
“是的,正在維修,很抱歉給您帶來不便,您可以走樓梯。”保镖恭敬的擡起手指向一側的樓梯,俊秀的先生扶了扶墨鏡,似是不滿,喝醉還差些摔一跤。
一個小插曲,并未引得注目。
三樓賭場是重頭戲,已經上來不少人,俗氣的棋牌游戲設計布局大膽,古典金屏隔開空間,還有青翠竹枝與汩汩水道遮擋,不顯閉塞倒是雅意十足。
“媽的!”滿頭大汗的中年男人用力摩擦大腿,黑布料濡濕一片深色,吞咽聲不斷,緩緩揭開手中的牌面,頓時破口大罵。
坐在他對面的人,身後還跟着位少年,看着荷官将籌碼推到他面前,見男人有退縮的跡象,語調輕慢。
“不敢來了?”
“媽的,老子不信!”何豪暗罵,他手中早沒錢了,但輸給林嘯嘉他不甘心!
林嘯嘉笑的滿意,将身前所有的籌碼推出,“all”
林嘯嘉的目光落在狼狽的男人身上,微笑着,“要是手頭拮據,也別為難。”
何豪那受過這種羞辱,即使何家早已敗落,他手中的家産也夠揮霍至今。
他一咬牙,聲帶幹澀,“抵押書!”
“何少可要考慮,那是老頭子的心血啊。”林嘯嘉勸阻。
何豪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雪白的抵押書,手心的汗險些拿不住筆,可一擡頭就是林嘯嘉蔑視的眼和周圍人的目,虛榮和飄飄然讓人失去理智。
看着用最後的家當換來的一堆籌碼,猛的推出。
“all!”
驚訝和羨豔的聲音極大的滿足他,林嘯嘉的面目都沒有那樣可恨了。
一聲鈴響,混着流水蘊蘊聲,荷官發牌。
命運的卡牌遞到身前,鋒利的邊緣割傷了指也不在意,血與汗的粘膩液體挨在金紅桌上。
....最後一張....林嘯嘉與荷官對視一眼,滿是勢在必得。
那決定一切的牌被掀開一個角,何豪心髒猝停,冷汗如瀑。
完了,全都完了...
何豪抖着手指将牌丢到一旁,渾身無力的癱倒,眼前走馬燈似的,妻女的哀求,老人的怒容....
牌半掀在空,視野中卻探進兩只修長的指尖,叩的一聲,強硬的壓下牌面,白俊有力的骨節和那人的下颚一樣分明。
林嘯嘉皺起眉頭,只差一步,他不滿的盯着長發青年,面上擠出點笑來,“這位是...?”
李棋并未作答,只是代替何豪将那張牌按住,拇指拂過邊角,中指點上牌背,食指掀起一點邊緣,白瓷的皮肉和桌面的顏色對比鮮明。
割裂空氣的聲音響起,兩指間一翻,轉瞬間牌面露出,霎時引起軒然大波。
“黑桃A!”
勝負已定的局,硬生生被這神秘青年打了個幾乎不可能的同花順出來!
林嘯嘉瞳孔一緊,看了一眼荷官。
荷官也滿臉無措,這不可能!他算好了給何豪發了必輸的牌!這張黑桃A怎麽可能在何豪的手裏!
除非....
他看向那突然冒出來的青年,除非這人出千的技術比他還高,能在衆目睽睽之下給牌換了!眼神密在他袖間,試圖找到藏牌的地方,卻霎地與墨鏡後一雙眼對上,出了一身冷汗。
可明明那人唇邊還帶了點笑。
“小先生牌技出色。”林嘯嘉馬上恢複笑面虎的模樣,縱使諸多不甘,還是然将籌碼推出。
“過獎。”李棋隔着墨鏡與他對視。
何豪卻被這意外之喜沖昏了頭腦,一屁股跌在地上,手裏還拉着青年的褲腳,“哈哈哈哈哈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棋将褲腳移開,不着聲色的立于桌邊。
林嘯嘉微不可見的皺眉,立刻有保镖将人拽了下去,但還是引來不少矚目。
“那邊怎麽了?”駱風向來愛熱鬧,但他的位置被屏風擋住視野,只看得見人群混亂,不由抱怨,“也不知道弄這個幹什麽,源梧你可不要搞這種花裏胡哨的...”
祁秦拿着個爛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源梧淡淡的盯他一眼,立馬有人湊上來說。
“林家大少和何豪玩牌呢,好像是輸了...”
“哦。”駱風沒了興趣,過了會又說,“阿秦,你和林家那個林嶺...”
沒說完就被源梧看了眼,他莫名其妙的停頓一下,“你項鏈不是送他了,沒後續?源梧你瞪我幹嘛。”
“……”
另一側,桌面恢複一塵不染,人也散開。
“怎麽稱呼?”林嘯嘉不耐的安撫幺弟,詢問站在桌邊的青年。
這次的安排不僅是他對何家的産業感興趣,那份報告就算是半成品,也有極大的誘惑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家幺弟,不知道那何豪怎麽惹着他了,鬧的林母要他看着弟弟,林嶺是林家晚來得子,寵得不行。
“李。”
“哥!”見兩人都握上手了,林嶺很不滿,都怪這個突然蹦出來的人!不然他早教訓那個何豪了,居然敢和他搶畫,連帶着對這個長相顯眼的青年也帶了厭惡。
見他哥沒有理他,林嶺更是怒火心起,“喂!誰管你叫什麽?還戴個墨鏡,瞎子嗎?!”
林嘯嘉并未阻攔,這人壞了他的事,剛剛又讓秘書查了底細,無名小卒,再有本事也沒有出頭之日,不過顧及周邊人的目光,皺了眉。
“小嶺,別鬧。”
林嶺聽哥哥的語氣,便知道這人沒什麽背景,惡意更甚。
不僅是他壞了事,是...更隐秘的心思...這個人,長的實在是,太像了,乍一眼就像那人回來了一樣。
不過是早死的短命鬼,怎麽配和活人争。
他只五年前見過一面,但即使他不想承認,那樣的人也實在難以忘記。
不可以,他好不容易才湊到祁哥身邊的。
心中酸水更是咕嚕嚕的冒,毀掉他,一定要。
指尖摸到口袋裏的打火機,他更加大膽起來,擡起手就将高度酒灑到眼前人臉上。
青年似是沒有反應過來,驟然後退幾步,衣角與下颚還是沾上些酒水。
“小嶺。”
林嶺剛摸到火機就被叫住,煩躁的咬住下唇。
來人一身修身幹練的禮服,并不鮮麗,舉手投足間卻堅定柔和。
是祁湘,她本不想管,但林家長輩于她有恩,當初與林承的婚事,得林老爺子不少助力她才脫身,林家這一輩裏沒有出色的,林嶺不省心,林嘯嘉又放任。
“祁姐。”林嶺面色不虞,在哥哥的示意下叫人。
祁湘點頭算是回應,與林嘯嘉交談兩句,這才注意到被林嶺為難的應侍生。
餘光中的青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着賭桌不知道在想什麽,她輕皺眉,說。
“你下去....”
話音截然而止。
“祁湘....?”
啪嗒——
琉璃杯磕在地毯上的聲音像是蒙了一層霧,噼裏啪啦,是被時間肆意擺弄的風,煽動至今的珠簾。
立刻有人上前收拾狼藉,林嘯嘉有些意外,祁湘向來穩重,今天卻失手摔了杯子,一擡頭卻見這位替祁家拿下上百億生意,讓他都不得不退讓的女總裁驟然紅了眼眶。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