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抓到了
抓到了
冰涼的觸感滴在鼻頭,懷裏的青年眼睫抖動,緩緩張開了眼。
頭暈的餘韻萦繞不去,視野中是被泥點沾染的褐色皮鞋,濕潤地面顯出數個圓潤的凹陷,水花四濺,李棋下意識摸向眼睛,什麽都沒摸到才收回手。
“泥、醒了。”
耳邊傳來聲音,混沌的大腦被敲醒,李棋才注意身邊挨着個人。
是雀斑男。
眉頭皺起,那矮子在幹什麽。
安德赫隔着件外套緊緊的把在青年臂上,見人注意到,唇一下抿緊了,不敢太用力,虛虛的挨着,又怕人摔倒。
他們處于一個長隊中,身側還有兩支,都是抱怨不休的人,看穿着是宴會中的男女和大廈的工作人員,隊伍一走一頓,約七八米處有檢查的關口,而四周滿是保镖,看得見的看不見的,至少有五百,黑衣黑蓬,肅穆的立在雨中。
李棋收回眼神,隊伍又前進兩步,這樣最少五分鐘就到關口處,他身上沒有U盤,卻經不起查,而霍家的安保他現在不想挑戰,離開隊伍必然會被注意到。
思索後,他閉上眼。
安德赫讓人靠在自己身上,着急道,“終麽了?”見懷裏人眼皮抖動的樣子,青年裏面那件白襯衫料子不很好,已經被水珠打透了,浮出肉色,加上面龐上的紅暈,肯定是冷,安德赫确信的把外套往上拉。
下半張臉被粗硬的衣領大數遮住,李棋并未動作,任由被攙着前進。
“例行檢查,請配合。”
動作更是強硬,精致妝容被破壞的女人将手提包狠狠砸在保镖頭上,“輪得到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
話音未落,被英俊男人惡鬼般的陰寒眼神選中,剎時熄了火,掃描完立刻白着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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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秦擡手按住太陽穴,神經拉扯的疼痛被無限放大。
沒有,怎麽會沒有?
兩個小時的搜查,隊伍由一隊變成三隊,由祁家一家到摻進霍家的人,檢查卻一點不松懈,從頭到腳,身份核驗指紋探查,只由一隊來做,天亮了也弄不完。
這樣精細,旁人只覺事态嚴重,卻不知只有這樣,只有看清每個人的臉,他才安心。
祁湘走到他身側,面容淡漠,“監控斷開了,黑客技術很高,修複只能看見六點之後的三十分鐘,剛好是進場的時間。”
男人的注意力短暫轉移,眼眶下的烏黑顯目。
“你要自己看?”祁湘問,“你已經站了三個多小時...”
沒有回答,是默認,祁湘不勸了,将電腦推到他面前。
烏泱泱的黑天下,距他們不到五米處,金發青年懷中摟着個人,蹩腳中文搭配手舞足蹈。
“她,中藥,暈,不能東。”
兩個大男人身上沒帶什麽包,霍家的保镖認出這位的身份,是外洲黑手黨首領的弟弟,安德家族馬上将會駐進落洲,此時正是關鍵時期,保镖不多查驗,只看挨在金發男人臂前披着件外套的長發女人,僅露出的眉眼就給人想象無窮,何況點點紅暈蕩開在在漆白臉頰,搜了身,保镖帶着點揶揄說。
“have a good night.”
“......”
安德赫瞬間爆紅,聲音驟然大起來,“no!不....”
一個金發男人滿臉通紅的大叫很是矚目,不少人偏頭看來。
祁秦專注的盯着視頻,時不時擡眼看一波又一波離去的人們,被喧鬧吸引,按下暫停鍵,擡頭看向那個方位,長發女人靠在男人身上,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很嬌小,身體被盡數遮住,只露出幾根垂下的發絲。
收回眼,視頻中數個小人以極快的速度移動着,密密麻麻的數字顯示只剩最後兩分鐘,白光打在側臉,深藏的疲憊終于在這個冷薄的男人身上浮現,肩微不可見的耷下,大手撐住額頭,熾熱的呼吸融化一片雨幕,淡淡的白氣哈出。
這是祁湘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類似痛苦的預兆。
如同耶和華降下永恒的恩典,蔓延至下一個創世紀。
直到視頻停止,畫面定格在紅色進度條的最末端,祁秦卸去氣力,眼還是一瞬不眨的盯着屏幕上形形色色的人影,黑色眼珠細微的移動,倒不如是顫栗,但僅僅幾秒鐘,他戴上無堅不摧的面具,又變成喜怒不形的祁總。
祁湘收回眼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這一秒,她甚至同情這個人。
她伸手拿走電腦,卻被按下。
他許久沒見過衛七了,唯一的照片沒有面孔,夢中也不曾相見,便總是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是不是衛七變了面貌,是不是壞掉的大腦将人畫了皮囊,變成另一個不會重逢的樣子,是不是是不是那真的就是最後。
總歸是不甘心,他最後看向白刺的屏幕,在倒映的圖像上看見紅色的虛無的像素塊,好幾秒過去,他才意識到那是他的眼眶,眼球布滿猩紅的爆裂的血線,中間漆黑的是瞳孔,而瞳孔中央的瞳仁——
是一個長發男人的虛影。
沒有小指蓋一角大,在最角落的一塊地方。
找到了。
祁湘剛準備離開,就見原坐着的男人猛的站起,發紅的眼直勾勾盯着一個方向。
夜裏最黑的時候,嘴角抿下的角度根本看不見,眼尾被凍出來的紅也不清楚,但那眼裏的痛與恨卻明晰的叫人心驚。
安德赫帶着人走到車邊,就感覺懷中的人一動,他剛想說話,被一個像是要把他的肩掰下來的力道扯住。
“嘶....”安德赫回過頭,一個臉色難看的人擋在他前面,長的倒是不錯,但看着像是死了老婆,本着與人為善的原則,他問,“腫麽事?”
“什麽...事?”祁秦重複一遍他的話,氣息有些不穩,唇邊凄劣的笑,盯着他懷裏已然張開眼的人。
“衛七。”咬着牙,祁秦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眼,“你說,什麽事。”
安德赫皺眉,擋住男人能吃人的眼神,“你,什麽、幹!”
沒等到人回應,祁秦的注意力終于轉移到這個金發男身上,燥熱的火燒遍全身,大步邁前拎住他的領子,強迫他松開人,緊接着一拳砸在他臉上,安德赫吃痛,脾氣也上來了,不顧身上的拳腳,反手就是一個肘擊。
兩人在地面上打成一團,李棋原還在想如何離開,現在看來倒是不用擔心了,他穿上外套,指尖轉着摸到的鑰匙,按下按鈕,一輛車應聲展開車翼,逐漸有人圍來。
打架的勸架的扯架的看熱鬧的混成一堆,長發青年慢慢後退,直到視野被人群埋沒,轉身徑直朝着車門開啓的方向快走去。
他對落洲的街道并不熟悉,提高車速,憑着感覺開向人煙最稀的方向,繁華景致倒退着,壓彎駛過一百八十度路口,幾道岔路陸續冒出數十臺車,緊跟着一輛新款粉科尼塞克。
李棋吹口口哨,擡手放了首《PYRO》,高頻率的鼓點确實讓人腎上腺素飙升,油門的轟鳴聲蓋過後頭的喊話,細微的嘶吼鑽進窗縫。
“停下...路障...”
車內人充耳不聞,油門一踩到底。
粉色超跑和百餘米後的低調黑車”嗖”的穿過空無一人的大街。
“快撞上了!”通訊器中響起人的驚叫聲,這個速度撞上路障,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祁秦掌捏着方向盤,随着前車的速度而加速,額頭暴起青筋,對着通訊器大吼,“讓開!”
車速達到300,從搬開的路障旁竄過,只看見揚起的飛塵和兩道銀色子彈般的軌跡。
“瘋了吧...”
十幾道痕跡破漆黑夜幕,徑直追逐。
祁秦的車改裝的是最新研制引擎,沒一會就貼上了粉車的尾巴,他降下車窗,在呼嘯的風中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真切。
“停下,沒有路了!”
李棋透過窗看見發瘋黑車裏呲牙咧嘴的男人,輕啧一聲。
江學有點說的倒對,一個U盤至于嗎,擡手推動擋位,直線飙開,把黑車甩在身後。
祁秦咬緊了牙,一聲轟響,車內的系統發出警告聲。
“請确定是否持續加速,方向靈敏度将下降。”
“是!”
祁秦根本不敢逼太緊,前面就是啓風大橋,維修的告示牌還挂在那,這個速度不論撞上什麽,都是個人車均毀的結局。
顧不了太多,黑車毫不猶豫的從側面撞上粉車的車側,摩擦的刺耳聲傳來,李棋被安全帶扯回座椅,頭撞在墊子上,不得不松開油門。
瘋子。
但車技不錯,不然剛剛那下就是認屍現場。
李棋降下車窗,與主駕駛上的人沉默對視,突然,嘴角咧開。
刺激。
好久沒這麽刺激過了。
不是要逼他停下嗎?那就看看是誰逼誰停好了。
李棋壓低下颌,猛踩油門,超越黑車,不等後車反應,七百二十度打轉方向盤,慣性拽着身體歪向一邊,瞬間又被扯回座椅。
“我操!”
叫聲在通訊器裏此起彼伏,保镖頭子正感慨現在年輕人的速度激情,就見粉車神龍擺尾,以極近的距離壓在他們家主車前,頭對頭的碰着,一邊後視鏡在剛剛的碰撞中屍骨無存。
職業賽場上也沒見過這架勢啊!
車頭相撞的瞬間,祁秦緊捏方向盤,眼中劃過暗光。
粉車急速倒退,黑夜中只見一雙眼睛,平靜到可怕。
兩車頭不時相碰,引起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他緊盯着對面人的眼,隔着兩面玻璃,情緒也被模糊殆盡,憤怒,悲哀,狂喜....在生與死的交界處一一淡下。
祁秦單手把住方向盤,突然拿過副座上的煙叼在嘴裏,點燃了,夾住煙尾,手掌按住冰涼皮革的表面,交鋒被短暫切斷。
但李棋卻感受到熟悉到異常的視線,決絕的心緒感染,他一愣,竟讀懂了那眼裏的東西。
——那一起死好了。
祁秦淡漠的黑眸中纏着薄霧,周圍的一切不過是青年大笑虛影的陪襯。
這一秒,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們分離。
他們的血肉混合,骨骼交叉,粉狀的骨灰會提取出來裝進一個盒子。
他們至死不曾分離。
本該如此。
李棋脫了力,倒在靠背上,揩掉眼角興奮的淚漬,破碎的玻璃中已有橋頭的形狀。
算了。
粉車微妙的錯開一個角度,輪胎高速摩擦地面,飄出白煙,速度驟減,李棋一手壓住安全帶扣紐,一手撐開車門——零點幾秒的時間內,在衆人驚悚的面容中粉色科尼塞克飛離地面,在空中劃出弧度,聽到車頭砸在地面發出巨響。
支離破碎。
與此同時,青年從開啓的車門中躍出,飛甩出數十米,貼在地面的瞬間身體蜷縮,滾了十幾圈,不動了。
黑車幾乎與已經粉碎的粉車同時減速,卻因為科尼塞克的退讓,旋轉數圈後車頭轟地撞上圍欄,車架的最高級別防護,讓祁秦下車時意識還算清醒。
他無暇顧及皮膚蜿蜒的滾燙血液,耳邊的喧嚣不斷,大腦像被玻璃渣割開摩擦一樣,眼中只有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朝着那個方向跑去。
“不....衛....衛七!”
地上的青年艱難睜開眼,和天空對視良久,才眨了眨,想起什麽似的,費力的從地面上撐起,紅色在褶皺的白襯衫上暈開,刺眼的很,削瘦的身軀靠住身後的欄杆,擡起眼看朝他撲來的,一身狼狽的男人,緩慢的仰起頭,迎接墜落。
天亮了。
被逼停的不是他。
這是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兩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