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虛假的白頭
虛假的白頭
他們把東西放在寄存處,沐子歸沒有什麽東西,只是路上幫忙拿着那個裝着兩個書包禮品袋,而那些雜七雜八的日用品,則是放在白晚風的背包裏。
寄存處冰冷的鐵箱上有一小片暖黃色的陽光,打開的時候,順着陽光還能看到浮在空氣中的灰塵。
他們放下東西以後到了二樓。
陽光在木制的地板和實木書架上形成一片暖黃色的通路,還能看見在那裏面因為外來者的腳步而揚起的浮塵。
兩個人各自去找自己所需要的的習題教輔。
嘎吱——
這一聲在安靜的二樓裏實在太過明顯。
沐子歸回頭看去。
白晚風把書架一旁的梯子搬過來,正踩着梯子往上拿一本放的很高的教輔。
他拿下那本教輔拍了拍上面的灰,翻了兩頁,興許是注意到了在旁的視線,他偏頭看向沐子歸,無聲地問:“怎麽了?”
沐子歸搖了搖頭:“沒有。”
我只是覺得,連光都眷顧你。
白晚風把映在他身上的那片光影襯得很美,暖黃色的光在他的皮膚上有一種陶瓷般溫潤的質感,隔着朦胧的浮塵,仿佛能讓流年歲月都為之淪陷。
可惜時間不對,如果他們在一起了,沐子歸一定會不顧一切親吻他。
沒關系,目光會代替我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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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歸走到白晚風的梯子下面扶住梯子,擡頭向上看。
白晚風低頭俯視他。
兩個人一起撇開了目光。
那是一個一觸即離得吻。
在沐子歸眼裏,白晚風是逆着光的,灰藍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就有無盡的落寞湧上心頭。
在白晚風眼裏,沐子歸是順着光的,臉上帶着那種很溫柔的笑意,就像清晨的陽光那樣明亮。
就像清晨的陽光那樣明亮,但是卻染上了他的影子,像是白璧微瑕,那一點黑色的墨跡無限擴大。
白晚風垂眸,纖長的眼睫遮掩住灰藍色的眸,把語文教輔随手遞給他。
教輔被沐子歸随手放在了桌上,他伸出另一只沒有扶着梯子的手:“下來吧,我扶着你。”
“嗯。”白晚風很淡的掃了一眼他那只手上,手心裏的深色疤痕,最後還是伸出手搭在那只手上。
沐子歸的時候很好看,手指修長皮膚白皙,指甲也被修理得很幹淨,但是那道疤痕在他的手心十分醜陋猙獰,破壞了整只手的美感,摸上去也是極為粗糙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白晚風也對這只手很可惜。
“需要買九年級的複習資料嗎?”沐子歸微笑着問他。
“不用。”白晚風翻書的手頓了頓,斟酌片刻才說:“她們現在在看高一的資料。”
“真厲害。”沐子歸毫不吝啬的誇贊道。
白晚風聽到有人誇贊他的妹妹,有些驕傲地說:“那當然了。”
他們并肩下樓,在二樓樓梯口的窗戶是開着的。
邊上有一家花店,店裏的花不合時宜地開着,開得鮮豔、開得馥郁,花香彌漫進了書店裏。
忽是一陣風起,迷了白晚風的眼睛,他松了手,教輔摔在地上發出悶響,又被風胡亂翻了幾頁。
白晚風睜開眼,只見是滿地的花瓣,還有幾片混進書頁間。
窗外是隔壁花店一位年輕的小姐操着吳侬軟語喊着:“我的白玫瑰!”
沐子歸從白晚風的發間揪出兩片花瓣在手心:“我頭上有嗎?”
白晚風瞧了瞧,揉了一把他的頭發,落下三四片白玫瑰花瓣剛好落入書頁間。
翻開的教輔裏,幾片白玫瑰花瓣下是一句詩——
今朝許弗共餘生,但可淋雪作白頭。
下一秒,書夾着玫瑰花瓣合上。
白晚風的手很白,拿起暗紅色書封的教輔時,有一種對比到極致的美感,沐子歸直盯着他的手看。
“走吧。”白晚風撿起書朝樓下走去。
“嗯。”沐子歸随手把花瓣塞進校服的口袋裏。
在多年以後沐子歸依舊記得,那天浮沉在光影中的灰塵,那天風裏帶來的花香,那天吳侬軟語的喊聲,那天巧合的一場白頭。
最後習題和教輔的錢是白晚風付的。
“中秋節禮物。”
“謝謝學長。”
沐子歸也不争,拎起袋子,到寄存處拿了東西和白晚風出門。
外面的天是橘紅色的,空氣中彌漫着人間煙火氣,街道上空落落的,連影子都帶着落寞。
“學長,你等一下。”
白晚風看他離開去轉角處的花店。
少年身量很高,皮膚也白,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周身包裹在夕陽溫暖的柔光裏,而少年本身也是一個溫柔的人。
十七歲的年紀,笑容永遠是最真誠的。
少年微笑着和花店裏的老太太攀談,旁邊的年輕姑娘略帶羞怯目光就落在他身上一轉不轉。
地上家養的鴿子啄了啄他的鞋底,又撲騰着翅膀飛到電線杆上,和幾只麻雀一起歪頭看着行人匆匆忙忙。
“咕咕。”
秋天的傍晚不像清晨涼爽中帶着一絲寒意,秋天的傍晚是溫柔幹燥的空氣中還隐隐有着飯菜柴火香。
過幾天秋分過了,秋天就過半了,興許有的人人生裏就并沒有“可愛又溫婉的夏天”這個選項。
白晚風想着,裹了裹外套,似是很冷一般。
老太太拿了支紅玫瑰給沐子歸,她身旁的姑娘趕忙給她套上衣服。
“月夕秋分前,多為是非年,今年怕是不好了。”老太太操着一口吳侬軟語抱怨着。
沐子歸笑了笑:“不會的。”
他拿着紅玫瑰去找白晚風。
“給你。”
白晚風一愣:“我?”
傍晚的玫瑰花瓣上似乎還留着清晨的霧氣,微冷的馥郁的香氣與白晚風身上的氣息很像。
十七歲的沐子歸送給了十八歲的白晚風,人生中第一支玫瑰。
那也是白晚風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支玫瑰。
他接過玫瑰:“謝謝。”
兩個少年的影子,在夕陽下互訴愛意。
影子的主人,卻在下一刻分道揚镳。
—
沐子歸回家,只看一眼就知道爸爸在書房處理文件,媽媽大概還在開會沒有回家。
他輕嘆一聲,把東西收拾好,進了廚房。
沐予明躺在床上,心血來潮拿手機翻譯中的論壇,看着白晚風那一屆,獎學金、三好學生、年級前十等等名單裏永遠也少不了他的名字,除了中考體育墊底和幾次缺考以外,他幾乎把高中能拿到獎學金拿了個大滿貫,好像綁定了什麽不拿全額獎學金就會死系統一樣,簡直不是人!
他忽然想起來成績一直壓自己一頭的白晚秋,和一挑八不帶慫的白晚童。
好吧,一家子全是魔鬼。
嗯?又一個沒有白晚風的名單,又是缺kao——嗯!提前招生名單!
是白晚風那一屆沒錯啊!哦,這是第二批,人家學神絕對是第一批……操!人呢!
“哥!”沐予明跳下床,驚叫着跑下樓,絲毫沒有分給剛剛從書房出來的父親一個眼神。
剛處理好文件出書房的寧致遠:“……”
剛剛是有一陣風過去吧……
“怎麽了?”沐子歸遞給他一杯水。
沐予明咕咚咕咚喝完了。
“好了,有什麽事嗎?”沐子歸問他。
“……我,我好像忘了。”一杯溫水下肚,他連想問什麽都咽下去了。
沐子歸無奈:“那你想起來再問吧。”
“哦……哥你做什麽呢?”
“蛋炒飯,賣相不錯,不知道好不好吃。”說着,他掀開鍋蓋,露出鍋裏金黃的蛋炒飯,“不好吃的話只能點外賣了。”
他們家平常只有他們三個大老爺們在,又不請保姆,時常只能點外賣過活,三年五載嘴裏沒一點新鮮菜,沐予明方圓百裏的外賣都要吃吐了。
于是為了他的腸胃着想,當機立斷嘗了一口蛋炒飯,豎起大拇指:“好吃的。”
“子歸,予明,你們點外賣了嗎?”寧致遠剛下樓梯就見餐桌上四碗炒飯,他的腳步頓了頓。
“老爸,吃飯了!”沐予明拿了四雙筷子出來,見他還愣着,忙大喊。
“嗯。”
餐桌上依然很安靜,他們都習以為常。
咔噠——
門開了。
父子三個看過去,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回來了。
沐青雅,知名企業【沐氏商貿】的CEO,前有軍政家庭的母親,三代儒商的父親,後有北美財發的哥哥,以前是沐家皇太女,現在是商界鐵娘子,雖然財力幹不過某夫山泉創始人現首富,但也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寡頭家族企業,黑金卡、白金卡、薩維卡對她來說都是零錢,福布斯榜上有名,人生處處疊buff,不管在哪都說的上話。
當然了,同時她也是蘭亭一中校長寧致遠的妻子,兩個孩子的母親。
雖然在她小兒子毀了她一副名家真跡之後,她就不太想承認自己有兩個兒子了。
沐青雅女士如往常一般打開家門,發現燈是亮的……
嗯?
她猛地後退幾步!
擡頭一看。
這是我家呀?
有這反應其實也不怪她,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們夫妻一直都是分居兩地,她不是滿世界出差,就是都呆在京城總部,也就這兩年重點發展江南經濟建設,可以以公謀私不時來江南和他們團聚,加上丈夫日常007,家裏基本上沒人會為她留燈。
她再次打開門,一進門,沐子歸就端了杯溫檸檬水過來:“媽,喝水,把高跟鞋脫了。”
“媽,郭做的巧飯敲好次!”
沐青雅看了一眼貼心的大兒子,再看一眼一邊吃飯一邊喊的糟心小兒子。
都是自己生的,怎麽差別這麽大呢?
“行,我嘗嘗,走吧子歸。”
沐青雅高興地吃着蛋炒飯抱怨:“我今天回來看燈亮着,還以為有賊呢。照平常你們爺仨早出去吃飯了,留我一個人随便打發一頓。”
“好好吃飯吧。”沐子歸無奈。
餐桌上很融洽,但沐予明竟然生出一絲別扭。說真的,他甚至已經習慣了,平常安靜到冷清的餐桌。
叮——
沐予明拿起手機想看消息一解鎖,就是第三批提前招生錄取名單,他仔仔細細看完,硬是沒有白晚風的影子。
他想起來他要問什麽了!
“哥!為什麽白晚風那一屆提前招生沒有他呀。”
“嗯?什麽?”沐子歸一時沒反應過來。
沐予明把手機怼到他哥臉上了都,沐子歸看了看沉默。
“那個時候我們還不認識。”
提前招生約等于中考保送,是一般不會出事。
三次提前招生分別按照九年級上冊期中和期末,九年級下冊期初的考試成績,參考七八年級期中和期末成績,以及月考成績決定人選。
校內和外校被選中的人可以直接進入蘭亭一中高中部。
沐予明這麽在意的原因就是好奇和八卦。
白晚風是誰?
初中三年,每一次!每一次!大小考試,只要他參加,誰能考得過他?如果提前招生名單裏沒有他,那就出了大問題了。
“嗯?白晚風?是那個孩子吧。”
“老爸,你知道?”沐予明八卦地看向父親。
“年級第一嘛,知道。”寧致遠喝了口茶:“提前招生名額是他自己放棄的。”
沐青雅擦了擦嘴:“這我知道,你們老爸找了整個年級組的老師去勸他,哎,致遠,他對你說了什麽啊?”
說起白晚風,沐子歸很來興趣,只見他爸一臉無奈。
“他說……”
少年人站在他對面,面色淡淡的,語氣似乎還帶了一絲狂妄:“這機會讓給別人吧,我不需要。”
“我和阿楠會一起進明天班的。”少年人眼裏的笑意,像是要将人淹沒一般,少年人該有的意氣風發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機會讓給別人吧,我不需要。”
話音剛落,沐予明就出聲道:“白晚風那個時候這麽狂的嗎?”
寧致遠:“我當時就覺得這孩子是個有本事的。”
“他也的确是。”說完沐子歸就把自己的碗放進廚房的洗碗機裏,然後上了樓。
少年在夜裏把白玫瑰從口袋裏取出來,夾進詩集與他的愛意一起。
—
寧致遠帶着眼鏡看手裏的資料,半晌把眼鏡摘下來揉了揉鼻梁。
沐青雅跟他夫妻這麽多年,看他這麽一個動作,就知道他心裏有事兒。
“怎麽啦?”沐青雅把手裏的項目資産協議書放下。
“記得今天說過得那個白晚風嗎?”寧致遠溫和地笑了笑:“我感覺他和我們家有緣,莫名有點慌。”
“有緣?”沐青雅打量了一下他。
“可能他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在我調任之前我就見過他。”寧致遠似乎在回憶,“還記得你之前想讓子歸學編程嗎?”
“這又跟子歸有什麽事啊?”沐青雅不解。
“子歸那時候一天八個班,哪有時間啊,我就随口一提,沒和你說清楚,但是你那個時候出差,直接買了一套編程的教材郵給我。”寧致遠嘆了口氣:“我剛拿到書随手放車裏,就去巡查那邊的小學,然後我巡查的那所小學出了點事。”
“總之,最後是我送他回家,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