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仁月餅
五仁月餅
下午白晚秋去菜市場,直奔一個攤位買了土豆、紅蘿蔔和一小塊牛肉,準備做羅宋湯,又去水産區忍痛買了條魚,打算做哥哥最喜歡吃的蘿蔔醋溜魚。
白晚風的口味是随的夏薇,喜歡酸鹹口的食物,北漂時會喝豆汁(雖然大概率是因為便宜),在江南又喜歡喝鹹豆漿,芝士喜歡鹹的不喜歡甜的,最愛的食物是蘿蔔醋溜魚。
夏薇不會喝豆汁,但是特別喜歡蘿蔔醋溜魚,據說當年懷白晚風的時候特別想吃魚但是吃不到,所以給他取了個小名叫貓兒。
這小名是有點膩歪在的,更适合女孩子,但仔細想想,現在女孩子都不取這麽膩歪的小名了。
白晚風也曾和夏薇商量過,能不能別叫他貓兒。
夏薇當時只說了一句話:“貓兒、狗蛋、大妮兒,三選一吧。”
“……”白晚風沉默良久:“貓兒挺好,就貓兒吧,不過我時常懷疑你是否忘了你頭胎生的是一個兒子,男的,帶把的。”
白晚風不會承認,當時他有那麽一秒鐘覺得,被叫做“狗蛋”也是可以接受的。
下午,白晚風睡醒時拿手機看了眼微信,他看着每個人對他發來的祝福,回複着每個人的祝福。
那個香樟樹頭像上也有一個紅點。
沐子歸:學長,中秋快樂。
灰藍色的眸在黑暗淡淡地看着這句話。
風:中秋快樂。
他起身,毛毯虛虛地搭在他的身上,他生的瘦,又生的白,每次生病都給人一種病态的美感,看着易碎極了。
門被輕輕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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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來吃飯了。”白晚秋輕聲道。
白晚風輕輕地應了聲:“嗯……”
他動作緩慢地翻身下床,套上外套和妹妹來到客廳。
客廳裏,夏薇正坐在沙發上,一邊喝奶茶一邊看電視,見他出來也只是輕輕地用那深紫色的眼睛掃了一眼。
那臺90年代的大部頭電視機正放着民國諜戰劇,臺詞伴随着沙沙聲有些舊相片質感。
“媽媽。”白晚風聲音很輕的喊了她一聲。
“嗯。”夏薇站起來,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
她乜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只一眼就看到了那碗羅宋湯,混不吝一僵,半晌才坐下,面色有些臭。
白晚風看到那碗羅宋湯,轉頭橫了一眼白晚秋,心裏止不住的懊悔自己為什麽生病沒有下廚房。
羅宋湯是外婆最喜歡的菜,也是夏薇最最最讨厭的菜……
桌子上就三道菜。
蘿蔔醋溜魚,湯汁将蘿蔔煮的軟爛,魚肉間也是湯汁的香氣,甘旨肥濃,唇齒生香。
羅宋湯鮮香爽口,讓人胃口大開,也是桌上最洋氣的菜。
西紅柿炒雞蛋……有點像毛榮的頭發。
最中間還擺了盤月餅充數。
走到桌邊白晚風很輕的咳嗽了兩聲。
夏薇又輕輕乜他一眼:“衣服穿好。”
刷啦——
白晚風把外套的拉鏈拉到最上面,夏薇就不再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吃着飯。
白晚秋給白晚童夾了兩塊魚肉,白晚風給夏薇倒水,餐桌上意外的還算是和諧。
白晚童看了一眼安靜吃飯的媽媽,忽然想起了這個星期有一篇歌頌母愛的作文要寫,以及之前很爛大街的歌頌母愛偉大的文章《媽媽最愛吃魚頭》。
夏薇并不會為了他們而說自己喜歡吃魚頭。
其他作業白晚秋能幫她寫,但是語文作文的話,只能她自己寫了,不過如果是作文的話,編也能編兩句上去吧。
“最近怎麽了?”夏薇挑着魚刺,冷不丁出言詢問。
白晚風知道她是在問自己:“沒怎麽。”
“你最好是沒有惹什麽大事兒。”
“嗯……”
夏薇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後收回目光,伸手去拿桌上的月餅。
她拿月餅的時候,白晚秋雖然低着頭,但是目光一直緊跟着她手上的月餅,看着她把月餅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月餅的夏薇忽然微妙的停頓了一下,然後顫抖起來。
五仁月餅……
她顫抖着起身跑到廚房吐了個昏天暗地。
白晚風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懵了一瞬,看着咬了一口的五仁月餅,吶吶地問:“怎麽會是五仁的……”
後他又最先反應過來,上前想推白晚秋和白晚童回房間:“你們先回房間裏,我——”
但是來不及了,夏薇面色猙獰的大步走到桌邊,抄起裝着羅宋湯的海碗狠狠的往白晚秋身上砸。
“做菜惡心我就算了!買個月餅還要惡心我!”
夏薇像是一頭還沒開蒙的野獸,雙目赤紅着大叫着,絲毫沒有在罵自己的自覺:“她那死婊/子死了,你特麽還來惡心我!”
海碗砸中了白晚秋的肩膀,那一下石破天驚,紫紅色的湯汁淋了她大半身,海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媽!”白晚風攔在她的面前,護着兩個妹妹:“那月餅是我買的!”
牆上那條裂縫越來越大,怒氣不住滾滾而來,堤壩盡毀,怒氣直接噴湧而出。
盛怒之中夏薇又抄起裝月餅的盤子砸過去,月餅散了一地:“你那麽想她,跟她一起去死啊!再怎麽惡心我,還不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種!我是爛人你也是流着爛血的東西!”
她面目猙獰,像是骷髅上起了一陣火,燒枯了美麗的鮮花,只留下幹涸的血肉生在森森白骨上。
她一把推開白晚風,那架勢像是要活撕了他們,白晚風還生着病,咳嗽兩聲,還是被推開撞在桌子上。
夏薇扇了白晚秋一耳刮子,那歇斯底裏的模樣與潑婦無異:“早知道當初我就應該打了你!總好過看你現在變成這樣!”
白晚秋臉上腫了一片,嘴角硌到了牙齒青紫了一塊,在姣好的面容上讓人心疼,但是眼裏的麻木與冷漠直達眼底,讓人毫不懷疑她是故意的。
白晚風抱住夏薇的要往後退,夏薇想掙開他,但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拖着她往門口去。
這動靜鬧得太大,筒子樓裏好些人過來了。黑子拍着302的門板,怕夏薇像上次那樣把孩子打壞了,上次晚風胃出血,晚秋、晚童肩膀脫臼,所有人都心有餘悸。
“夏薇!他們還是孩子呢!有什麽話好好說!”
咔噠——
是白晚童把門打開了。
就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夏薇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尖叫着手肘往後一拐,打中了白晚風的肚子。
那一下來的太重,碰撞發出悶響。
白晚風吃痛的悶哼了一聲,但就是不放手。
洪黑吓壞了,他和毛榮上去把夏薇給拉住。
“有話好好說呀!”毛榮扣住她的肩膀?“夏姐,人街坊都在呢,你看咱冷靜點行不行?”
“你們都幫她說話,由着她拿喬,看我不打死她。”夏薇雙目赤紅,一個勁的往白晚秋那邊沖。
白晚風吃痛的捂着肚子:“媽媽,等會兒我給你轉錢,你去打麻将吧……”
洪黑拖着她出去:“晚風給你轉錢了,我們出去好不好?今天晚上我也不去上夜班了,陪你打麻将。”
可夏薇就是盯着白晚秋,看她捂着肩膀輕輕喘着氣,毛榮發現她在看什麽,立馬上去擋住夏薇的視線,拉着她下去,聲音逐漸遠去,周圍的街坊鄰居幫他們收拾好了殘局。
三個孩子狀态都不太好,白晚風捂着肚子,額頭直冒冷汗,冷汗浸得他睜不開眼,嘴唇慘白慘白的。
白晚秋臉上腫的老高,不知道能不能消下去,白晚童只是稍微受了點波及,頭發散開有些亂。
毛榮的小弟扶着一額頭冷汗的白晚風回房間去,兩個女孩子拒絕了阿姨幫忙上藥。周圍的街坊鄰雖然格外心疼這三個孩子,但是他們除了罵幾句夏薇什麽都做不了。
白晚風在床頭蜷縮着身體,胃裏的抽疼漸漸麻木,額角的冷汗也慢慢風幹。他忽然松開自己仰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天花板發呆。
媽媽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嗎?
媽媽在小時候會教他唱童謠,會拉着他的手一筆一劃寫他的名字,會讓他給妹妹取名字。
他捂住自己的小腹,上面還有一層薄薄的冷汗,現在冰涼冰涼的。
他的畢生所願不就是讓媽媽和妹妹擁有更好的生活嗎?
外面的燈一盞一盞開起來萬家燈光得光浸透了水底的世界,在沉悶、失重、酸澀、喘不過氣的世界裏光在蔓延。
—
白晚秋和白晚童在房間裏很沉默,姐姐乖覺地脫了上衣,妹妹只是沉默地給姐姐擦紅花油。
房間裏沒開燈,只能借着外面的光看。
白晚童能感覺自己手下肩膀處的皮膚凹凸不平。
這些疤痕絕對不是剛剛盤子砸出來的,也絕對不是之前媽媽哪一次耍酒瘋留下來的,而是之前在他們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留下的疤痕。
白晚童沒有多問,只是專注地擦紅花油。
“不想問問這是哪來的嗎?”白晚秋很輕地笑了一下。
“不想。”
白晚童不像是白晚風,最早出生可以接受媽媽的照顧。也不像白晚秋剛出生外婆就來了,外婆最疼她。
她是被哥哥姐姐帶大的,她對媽媽和外婆感情都不深,但是對帶她長大的哥哥姐姐感情尤為深厚,特別是和她雙胞胎一樣大的姐姐。
“晚童,你覺得我好看嗎?”白晚秋忽然出聲問她。
“好看。”白晚童沒有問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只是堅定地答道:“你是最好看的。”
“好看啊……”白晚秋沉默片刻:“那我像她嗎?”
白晚童沒有回答。
“果然啊……”白晚秋自嘲地笑了笑:“我寧願長得醜如夜叉,也不想因為跟她像而長得漂亮。”
那天晚上白晚秋久違的夢到了外婆。
外婆深紫色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拉着她進一條漆黑的巷子,媽媽在後面怒吼着什麽,她忍不住想要回頭看。
轉眼就是在外婆大晚上的被夏薇關在門外,抓撓聲叫喊聲不絕于耳,以及在第二天早上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外婆将死的時候,她拉着她的手說:“阿秋以後要多笑笑……”
她那渾濁蒙着一層白翳的深紫色眼睛在最後一刻似乎在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
—
白晚風也久違的夢到了小時候。
砸門聲和怒罵聲不絕于耳,剛生完二胎不久,懷着三胎的夏薇緊緊地抱着他。
三歲的他躲在媽媽懷裏瑟瑟發抖。
嗵——
門被砸開。
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烏泱泱沖了進來,他們說了什麽,罵了什麽,白晚風都不記得。
只記得那天那群男人把他帶走,讓夏薇去取錢。
過了很久。
“呔,你媽是不是不要你了?”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掐着他的脖子說:“果然是個婊/子,連兒子都能不要。”
白晚風一口咬在他的手上,被人掴到牆上也不松口,硬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操!果然是婊/子的兒子!一個賽一個的狠!”
“做雞哪有帶着累贅的,你媽就是不要你了!”
“就算現在要你,以後也遲早會把你丢了的。”加上外婆帶來的錢,夏薇湊夠了贖金,把白晚風帶回家。
怒罵聲緩緩退去,後來好像是外婆帶來了錢,勉強幫夏薇湊夠了贖金,把白晚風帶回家。
風聲呼嘯,嘶喊聲再度響起,這次他和兩個妹妹呆在一間房間,客廳裏是歇斯底裏的媽媽和唯唯諾諾的外婆,他捂着二妹妹的耳朵,二妹妹捂着小妹妹的耳朵,沒有人捂着他的耳朵。
小妹妹安然地睡着,二妹妹只是冷着臉,一臉不悅地皺着眉。
在他的印象裏白晚秋似乎一直都是冷冷的,表情冷冷的,聲音冷冷的,眼神冷冷的,像是一個很難搞的臭臉小孩。
畫面一轉,周圍終于安靜了下來,他們坐在了一輛三輪車上,白晚秋一反常态的帶着淡淡的笑意入睡。
夏薇下了三輪車,對他說:“我十分鐘後回來。”
這句話就像是魔咒一般。
夢還沒有結束,但是在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喘不上氣伴随着一股強烈的心悸突然的清醒。
他的心跳得很快,這讓他難受的蜷縮起來。
夢裏的場景反複跳躍,起承轉合,最後都歸于一片虛無。
白晚風失神地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