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吾日三省吾身
吾日三省吾身
“這個選擇很難,不是你們這個年紀可以承擔的,趁他還不知道,你也應該再仔細考慮一下。”
白晚風已經下了車,沐子歸剛要下車的時候就聽見應叔叔這麽說:“你還小,并不明白你的選擇意味着什麽。”
“父母親人的壓力,社會輿論的壓力,路人異樣的目光,以及你自己。”應叔叔沒有看他,後排的應暧薇已經在行駛路程中搖晃的車廂裏睡着了:“你确定你不會後悔嗎?”
“沐子歸。”已經下車的白晚風敲了敲車窗,“走了。”
看着車窗外的漂亮少年,沐子歸笑着對應叔叔說:“你喜歡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嗎?”
應叔叔不明所以地點頭。
“我也喜歡。”沐子歸笑着指了指反光玻璃外的少年:“仲夏玫瑰,我的。”
—
人閑着沒事幹的時候總會思考人生,簡稱發呆,雅稱吾日三省吾身。
我想幹什麽?我要幹什麽?等會吃什麽?
有些人的思考人生會比較高級一些,高級一些的發呆,也有高級一些的名字,比如說白日做夢。
白日做夢就比較複雜了,夢的內容一般和現實不沾邊,可以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是憶往昔峥嵘歲月稠,可以是發洩對生活的不滿,甚至可以是意淫。
章珛作為在場唯一一個作業沒做完的倒黴孩子,他看着沐子歸咬牙切齒。
已經把今天的作業做完了的沐子歸現在正撐着臉看白晚風發呆,手上的筆轉了不少花色。
白晚風六個小時就做完了七張卷子,其中還不包括午飯時間,現在正支着臉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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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睡眠不充足的人發呆一般會出現一個現象。
章珛做完一張試卷擡頭,看着已經他在桌上睡着了的白晚風,将要問出口的問題又吞了回去,嘴張了合合了張,最後只問沐子歸要了試卷:“為了不打擾你的學長休息,麻煩把你的試卷呈上來給我借鑒一下。”
沐子歸斜睨他一眼,随手把所有的試卷和習題都遞過去:“別瞎吵吵。”
“謝謝。”章珛接過試卷和習題,“我房間衣櫃裏有毯子。”
“嗯。”沐子歸輕手輕腳站起來去拿毯子。
白晚風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說簡單是很簡單,說複雜也很複雜。
最開始是白晚風被衣冠不整的夏薇從放貸的手裏,帶回京城城中村那個十幾平米的家。
剛來京城的外婆站在家門口,手裏抱着晚秋,讓夏薇換下了身上的小白裙。
“你以後出去幹那種事兒,穿那些玫紫色或者深色的衣服吧,不容易髒。”
“就像你小時候那樣。”
後來是他放學回家的時候,白晚秋和白晚童從出租屋裏邁着小短腿噠噠噠跑出來。
白晚童還小,當時一個不小心左腳絆右腳摔在水坑裏啃了一嘴泥水,在他上去把人抱起來之前,白晚童已經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又朝他跑過來。
兩個白白淨淨的糯米糍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小腿,坐在他的鞋面上,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然後白晚風把她們帶回家,給她們換好衣服,又把髒衣服放在臉盆裏拿出搓衣板在角落裏洗衣服。
原本一切都很好,可是黃色的肥皂變成了白色的燈,外婆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媽媽說要帶他們回江南讓外婆落葉歸根。
當時的白晚風感覺很奇怪。
外婆明明不是江南人,甚至不是本國人,談何落葉歸根呢?
他不知道,後來也不想知道了。
江南這兩個字一定是帶有煙雨氣息的,一場煙雨濕了青石板,綠了楊柳岸,兩岸的江南小院白牆黛瓦沿滴着雨水,馬頭牆上蹲着只野貓。
江南的河道很長很長,不知道為什麽媽媽每次坐船都會對着水面難過,河道裏的水是碧色的,靜時能倒映出岸邊的楊柳,在烏篷船行過時又帶起微微漣漪。
烏篷船從石拱橋底下過去終于到了地方,一個穿着酒紅色裙子留着短發的小孩抱起裙擺,從烏篷船跳到岸上,小孩的眉眼精致極了卻不喜歡擡頭,路人竊竊私語,在他們口中孩童也是有罪的。
小孩赤着腳走在濕潤的青石板上,經過一家賣糕點的店鋪,老板娘把一盆泔水潑在這孩子的腳邊。
“對不起啊。”
雖然是在道歉,但是她眼裏的據傲與輕蔑都要填滿江南五鎮十六州所有的河道。
後來小孩的頭發被紮成麻花辮,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男孩子的黑色衛衣,坐在一個舊時代江南小院的門檻上,聽着下面有人在彈琵琶。
遠處草叢裏昨天掀他裙子的男孩子朝着這邊扔泥巴:“小怪物!小怪物!你爹不要你啦!你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坐在門檻上的小孩無動于衷,把衣服上的泥扔到一邊,抹了一把臉上的紅泥。
“你們幹什麽呢!”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騎着三輪車過來,趕走了那群不懂事的小孩,問坐在門檻上的小孩:“怎麽坐在這裏?”
“媽媽說她十分鐘就回來,我想等她。”
在那個孩子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白晚風微微睜開眼,看見一個人在他旁邊給他蓋上毯子。
有一刻他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問了一句:“雨停了嗎?”
那個逆着光的人湊到他耳邊說:“停了。”
“嗯,謝謝哥哥……”說完又閉上眼睛。
等确定白晚風又睡了過去,章珛才試探着問道:“他剛剛叫你什麽?”
“……你有錄音嗎?”沐子歸轉頭問他。
“對哦,錄音……錄音?我是變态嗎?錄個什麽音!”章珛差一點喪失語言系統管理能力:“不是,他夢到了什麽呀?”
“不知道。”沐子歸默默幫白晚風把身上的毯子給蓋嚴實。
“要不你再吵一下他。”章珛提了個建議,在看到沐子歸投來的目光後瑟縮了一下,“不吵不吵不吵。”
等白晚風睡醒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太陽收起鋒芒留下滿天殘霞,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做了什麽夢,只是覺得幸好沒有下雨。
他坐起身,身上的毛毯滑落,他看着那條淺棕色的毛毯再看看暖黃色的房間。
身旁兩個寫作業寫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少年沒有被他的動靜驚擾,可能是害怕睡覺流口水毀了辛苦寫好的作業,他們的作業都推到了辦公桌一端。
白晚風把那條毛毯蓋在他們兩個身上,然後坐到辦公桌對面,對他們的試卷進行批改,十四張卷子半個小時全改完了,順手還幫忙訂正寫了解題思路。
“嗯……嗯!”章珛身子往旁邊歪,差點要摔的時候條件反射坐正了抹了一把嘴角。
“操——”同一張毛毯下的沐子歸也被牽連驚醒。
“醒了?”白晚風看他們兩個熊樣,把試卷推過去:“知識點和解題思路我都寫了,看不懂問我。”
章珛條件反射說:“我選A。”
白晚風:“……”
沐子歸稍微比他好一些:“我這題不會。”
說完他的手指到了章珛的卷子上。
白晚風:“……”
等那迷迷糊糊的勁頭過去,章珛把頭撞在桌子上,捂住自己的耳朵,企圖逃避現實:“我什麽都沒說,我什麽都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看着自己指的試卷,沐子歸默默移動指間到自己的試卷上:“我剛剛看錯了,你相信我嗎?”
“瞧你們這條件反射。”白晚風淡淡地看着他們:“看來也沒少上課睡覺吧。”
—
他們今天走的早,很快就擠上公交回去了,白晚風還是很抗拒坐車,但是沒用,他真的能不坐車嗎?
這是他從小都知道的,不是你不喜歡的你就不需要他,你只能接受它和适應它。
接受是常态。
直到下車,呼吸到新鮮空氣白晚風才算是活過來了。而沐子歸今天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作業錯了好多,白晚風看他心不在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麽了?”
沐子歸看着他灰藍色的眼睛笑了笑:“沒什麽呀。”
白晚風挑了挑眉,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半球形的東西放到他面前。
那是一個西瓜包裝的巧克力。
“早上林珂那裏多拿了兩個。”白晚風晃了晃:“要嗎?”
沐子歸接過那個巧克力半球拆開,卻沒有吃,反倒是塞進了白晚風嘴裏,在他愣神間還悄悄摩挲了一下他的唇。
沐子歸:“甜嗎?”
白晚風皺了皺眉:“苦的。”
“苦的嗎?”沐子歸失笑:“苦的也好。”
如果是電視劇的話,此處應有接吻,但是為了不被當成變态當街打死,沐子歸摩挲了一下手指,心想:算了,有命追才行啊,吃得苦中苦,方得心上人嘛。
“還行,但我不喜歡巧克力。”白晚風不覺他的想法。
“操的,你給老子放開!”一道尖銳的尖叫從前面傳來。
“嚯。”白晚風看着那邊五個人。
沐子歸也看過去,兩個女生和三個染頭的小混混:“認識?”
“都是熟人。”白晚風沒多說什麽向那邊走去。
“自己穿這麽少怪誰呢?我們怎麽不摸你旁邊這個妞呢?”染了一頭紫毛的男生向那個卷發女生伸手。
那個卷發女生身邊的短發女生直接把他的手給打開,緊皺着眉看他。
“李奕華。”
紫毛愣了一下,回頭逼逼賴賴:“是誰喊我——操。”
白晚風淡淡地看着他:“你這兩天會有事兒了。”
李奕華和他旁邊的兩個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操的,白晚童她哥怎麽會在這邊?
“晚風。”卷發女生護在短發女生前面,沖他打了聲招呼。
短發女生比卷發女生要高一截,和白晚風對視一眼,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下午好。”白晚風很淡地打了聲招呼。
李奕華簡直了,他不過就是摸了一下這女的嗎?怎麽這麽巧這人還和白晚風認識。
白晚風上下打量他,李奕華便打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剛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想想你之前做過什麽。”白晚風看着他驚慌失措的樣子說。
“我們這兩天可是什麽也沒做。”李奕華背後的人說。
“就是,我們哪招你惹你了!”
“瘋子……”李奕華退後兩步:“今天就這樣,我不跟你計較。”
他們逃跑的腳步飛快,就像是患上了PTSD,但其實是因為這裏離白晚童打工的地方很近。
沐子歸看着他們逃跑的樣子,挑了挑眉。
“晚風你帶的學弟是在這邊嗎?”卷發女生很勇的在秋天穿運動短上衣和短裙,不過應該是因為傍晚有些冷,所以又從短發女生那裏搶過來一件外套。
“不是,我家在這邊,你呢?謝敏。”白晚風根本沒注意她的穿着,公事公辦地問答。
“我過來接餘潇。”謝敏指了指旁邊的短發女孩。
“當然了,接下來我就不用來了。”餘潇開口說話,但這聲音分明是個冷冷清清的男聲。
看着他身上穿的紫色連衣裙,沐子歸有些驚訝。
餘潇正好也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沐子歸有些苦惱地說:“抱歉。”
沒有人會喜歡異樣的目光。
餘潇搖了搖頭,他的面容比較中性,所以穿着裙子的時候很容易認錯,但是如果仔細看還是能發現他面容裏偏向男性的成分。
“不用來了?”白晚風問他。
“嗯,昨天和今天我都是穿着女裝過來的,那個學弟以為我是個學姐,昨天有點害羞沒敢和我說話,今天問我問題的時候發現我是個男生——”餘潇沒說完話語就被打斷了,但還是可以想象那個“學姐變性,學弟石化”的場景。
“你穿什麽花他家錢了,還是你長得好看,吃他家大米了,別一副你錯了的模樣……”暴躁輸出到一半,謝敏頓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白晚風,好像害怕他介意。
謝敏此人張揚自恣,因為自身就是活潑陽光又明媚的美少女,所以她格外喜歡冷心冷情的高嶺之花,可以說是她天生性癖就是冷美人。
所以她喜歡白晚風。
“好了,敏。”餘潇給謝敏順了順氣。
謝敏忽然有點委屈地說:“憑什麽嘛。”
餘潇看向白晚風:“就是被家長投訴了,沒多大事,接下來幾天剛好可以在家休息。”
“裙子很漂亮。”白晚風說:“紫色很襯你白。”
“謝謝。”餘潇頓了頓,又淡聲開口:“雖然我知道你對我沒興趣,但是從剛剛開始你已經看我好幾眼了,這種路上有穿紫色衣服女孩子都要回頭看兩眼的行為跟個變态似的。”
“我知道你喜歡穿紫色衣服的女孩子,所以請你別再看我了。”餘潇開玩笑道:“我雖然喜歡女裝,但是不想去做變性手術。”
“……”白晚風:“滾。”
幾人聊了幾句,白晚風就和沐子歸一塊走了。
看白晚風走遠後,謝敏抱怨:“操的,那群辣雞,敢摸老子大腿,老子下次非扒了他們的褲子嘲笑他們雞兒小。”
餘潇無奈搖了搖頭。
謝敏又懊惱地說:“早就知道今天出來穿你那件JK了。”
“紫色那件?”餘潇掃了兩輛小藍車。
“對啊,晚風不是喜歡紫色嗎?”
餘潇的手頓了頓:“可,你喜歡嗎……”
“你不懂,真的很喜歡一個人是可以為了他改變的,何況只是一件衣服。”謝敏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就像……也許你會為了一個女生剪掉頭發換掉裙子一樣。”
餘潇聳了聳肩:“為什麽不是讓她接受我呢?”
“你以為誰都跟我一樣啊。”謝敏笑道:“我們兩個人是因為兩家關系好,從小一起長大,我怎麽可能嫌棄你啊?”
餘潇上手把她外套的拉鏈給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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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晚風回家之前去了一家偏僻的雜貨鋪,他看着貨架上那些五彩缤紛的糖果,旁邊守着雜貨鋪的小老頭子擦着老花鏡看報紙。
他們家平時如果有富餘會存着,在打折的時候多囤點餐巾紙啊,洗衣粉啊,衛生巾啊之類的消耗品。
囤完這些東西以後,如果還有富餘的話可以買點水果,但是不會買太多,一般是幾個橘子,或者是半塊西瓜。
白晚風拿起一個罐子,從散裝的糖果裏抓了兩把奶糖放進去,又在旁邊貨架上拿了兩包牛奶。
“這個……八塊。”老頭指着那罐子奶糖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牛奶,五塊錢。”
白晚風從口袋裏拿出零錢,因為這裏掃不了碼。
老頭看了一眼他,不耐煩地把罐子蓋上:“瓶子可以還回來,三塊錢。”
“嗯。”白晚風應了一聲,轉頭就要走。
“等等。”老頭叫住他。
白晚風走回來:“怎麽了麽?”
老頭看了他一眼,伸手從旁邊貨架最底下拿了一包旺仔牛奶塞給他:“這不收你錢,我這好久沒有人來過了。”
“明天我回來還罐子。”白晚風被強行塞了一包牛奶,看着手裏的牛奶他的目光頓了頓。
“哦,知道了。”老頭雖然面上還是不耐煩,但眼裏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在路上白晚風就拆開吸管喝那包旺仔牛奶,等到他回家,白晚秋和白晚童見了那罐子糖和牛奶都高興的很,立馬拆了牛奶開喝。
聽說他明天還要回去還罐子,白晚秋就往裏面放了兩個随手折的紙星星。
白晚風把喝完的牛奶盒扔進垃圾桶就回了房間,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的房門關上後白晚秋就撿起了垃圾桶裏的牛奶盒。
“過期半個月了。”
房間裏,白晚風記賬。
今日支出:16
公交來回共3元。
糖果×n,共8元。
牛奶×2,共5元。
今日收入:0
(明天還罐子可得3元。)
今日收支:-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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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歸回家之前接到沐予明打來的,家裏零食告急的求救電話,于是先去超市買了一箱牛奶和一袋零食才回家。
看着電視上派出執行者以後開始變得暴力的冰球比賽,沐予明摸了摸手上的雞皮疙瘩,直接換臺看足球賽,把手伸向59塊錢一盒,平均每顆4.92的純可可脂巧克力。
“哥,這巧克力我能吃嗎?”沐予明問。
“你敢動一下試試。”沐子歸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并不很想試試的沐予明收回自己犯賤的手:“怎麽,要送給白晚風?”
“沒有,他不喜歡吃巧克力,特別是黑巧。”沐子歸把蜂王漿放回櫃子裏。
沐予明:“那你買回來不讓我吃?”
“大晚上的吃巧克力容易失眠,那袋子裏那麽多零食你怎麽專挑着巧克力。”沐子歸拿毛巾擦了擦手,倚在廚房的門框上看着他,說:“我剛才弄了幾杯蜂蜜牛奶,喝了趕緊睡覺。”
沐予明見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默默拿遙控器換臺,電視上的足球賽又變成了冰球賽。
見沐子歸走到客廳看冰球賽以後,沐予明才敢去廚房:“今個怎麽這麽好,還泡蜂蜜牛奶給我。”
“掌握不好手感,明天要給學長泡蜂蜜牛奶的,今天先練練手。”
沐予明:……
聽我說,謝謝你。【假笑.jpg】
寧致遠回到家的時候,兩個兒子都已經上樓睡覺了,沐青雅也坐上了回京城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