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沐青雅:好吧,還是有的
沐青雅:好吧,還是有的。
“那個時候你在學校被孤立,在校外被勒索,他們都沒有發現、沒有在意,你難過嗎?”沐子歸問。
“很難過吧,這也是我曾經歷過的。”他自答,幾乎淡漠地講着:“不過我的情況比你好一些,畢竟學散打的時候也沒少挨揍。”
這怎麽可能呢?明明因為媽媽是商界鐵娘子的原因,沐子歸也沾光成了圈子裏那群二世祖、太子黨的頭頭,被人稱一句“鳥爺”,雖然也是沒有實權的普通太子黨,但是架不住人家名頭響當當啊。
小孩子才會排擠他、孤立他——
……
好像,那個時候他們就是小孩子。
“說實話,我在家裏當了十幾年的‘喪家犬’,還挺難過的。”沐子歸笑了一下。
沐予明雞皮疙瘩都差點起來了。
沐子歸見他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樣子,很惡意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怎麽認識晚風的嗎?”
“……你,你跟蹤他?”
“嗯。”
他們剛搬到這邊的時候,爸爸忙着很多事,媽媽又要回京城安排諸多事宜,可憐的小弟弟人生地不熟的,每次放學還得他去接。
去秋瑾小學接弟弟放學的路上,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沐子歸第一次注意到白晚風是因為白晚風的回眸。
白晚風很讨厭別人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但是像白晚風這樣的半大小子,在一群接孩子的中老年人中間格外顯眼,又因為他在這個懵懵懂懂的年紀長得實在太張揚,所以還是避不可免的受到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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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海中,你不會注意到任何一個人,因為他們對你來說都是千篇一律的平庸。
但是當你在人海中選中其中一個,了解他,知悉他,某一天你會突然發現:他好美。
因為他對你來說是最特別的。
而白晚風則是跳過了這個過程。
跳過了所有的期待,只剩下驚豔,似乎人潮擁擠不複,茫茫人海唯有他。
或許是巧合,那天白晚風回頭的時候剛好和沐子歸對視了。
沐子歸和他對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那不似尋常人的灰藍色眸子。
那一刻沐子歸好像突然明白了眼神交流的含義——對視本身沒有含義,除非他的眼裏是無盡長夏,目光會代替夏天吻他。
那是夏天對他的救贖。
白晚風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轉移了目光。
沐子歸一直跟在他的後面,倒也不是有意跟蹤,蓋因他要去秋瑾小學接弟弟,而白晚風也要去秋瑾小學接妹妹。
沐子歸跟着白晚風,看着白晚風那冷淡的臉在見到兩個小家夥的時候帶上了溫柔的神色。
在那個時候沐子歸就記住了他。
那天沐子歸心情格外的差,在看到這一幕,心裏只有嫉妒。
那個長得好看、家庭幸福、令人嫉妒的少年,讓人想要破壞、加害。
“白月光情結”還沒被發現的時候,就經過偶遇、初見、回眸等等,這些主觀意識中無比唯美的意象疊buff加持,千百倍的作用在了沐子歸身上。
如果故事到這裏就結束的話,這也不過就是人生中的剎那芳華,但不幸的是,沐子歸經常會在接弟弟的路上看到他。
白晚風經常是一個人走在或冷清或熱鬧或落寞的街道上,經常因為別人或善意或惡意或好奇的視線而垂眸。
沐子歸從最開始的偶遇慢慢演變成了計算時間“湊巧”遇上他,但他那個時候并不喜歡白晚風,頂多只是青春期那種朦胧的期待和好奇。
那種好奇和期待變質,是在跟蹤快滿一年的一個下雨天。
江南多雨,每到春夏回南天時雨是一茬接着一茬的下,連江南兩個字裏都帶着蒙昧不清的雨霧。。
當天的雨只能說是,天街小雨潤如酥,不過沒有帶傘的沐子歸,欣賞不來江南煙雨的淅淅瀝瀝。
這種柔和安靜的雨是一把溫柔刀。
在你淋雨的時候會覺得這雨溫柔洗滌了你的靈魂,但是當你離開了雨幕,刺骨的寒冷會随之而來。
他走在街道旁的屋檐下,不時會被雨淋濕,但他不在乎。
這個時候的街道是冷清的,白晚風最适合這種冷清的環境,特別是在朦胧的雨霧裏那種聖潔感有種模糊不清的破碎感。
就算只是撐着一把廉價的透明塑料傘,也唯美得不像話。
白晚風并不認識沐子歸,興許是因為沐子歸的目光太過炙熱,白晚風在雨幕裏回頭看了他一眼。
隔着雨幕,灰藍色的眼睛越發朦胧不清,但依舊漂亮得讓人心尖兒顫。
沐子歸被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二百五似的站在雨裏撇過頭,他想要淋雨冷靜一下,但是白晚風卻朝他走過來。
雖然少年看着高冷酷蓋,但是在那一天為沐子歸撐傘時,沐子歸就知道他是一個有助人情結的傻der。
如果說白晚風是那種淋過雨就會想給別人撐傘的傻der,那麽沐子歸就是那種淋過雨就要拉着別人一起的瘋狗。
白晚風把傘朝他傾斜,沐子歸卻一把拍開他的傘,兩個人一起暴露在雨裏。
沐子歸什麽話都沒說,但他眼裏分明是那種傷害了別人之後愉悅的神情,幼稚又無聊。
他很自私,他被大雨淋濕,那麽就別想有人幹淨地走出雨幕,沒有把所有人踹進溝裏,就是他最大的仁慈。
沐子歸以為他會惱怒,起碼會有點反應,破壞那一直籠罩在他眼中的波瀾不驚,但白晚風沒有,他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轉頭就離開了。
那眼神裏不帶任何惱怒,甚至還有一些……
可憐?
像是在看一只在傾盆大雨裏無處可去的喪家犬。
或許他的确很像吧。
沐子歸依舊沿着街邊的屋檐底下,默默的跟着他。
直到到了秋瑾小學,發現沐予明早就已經回家了——因為雨太大,他自己先回家了。
白跑了一趟,淋了一趟雨,沐子歸心裏揪着難受。
他轉頭又看見那個漂亮的男生站在雨裏看秋瑾小學的門口,在他旁邊還有兩個小女孩,她們明明有傘卻沒有走。
心裏的嫉妒更上一層樓。
為什麽他的弟弟可以輕易抛棄他,有人的妹妹卻可以在大雨中一直等待?
那兩個小女孩都穿着秋瑾小學的校服,和中學那些醜的一批的校服校褲不一樣,小學的校服是有裙裝的,就像她們穿着的淺藍色的短袖襯衫和深藍色的裙子。
她們雖然面容還很稚嫩,但是不難看出都是美人胚子。
白晚風收了自己的傘,把身上的校服外套給了一個女孩子,又把懷裏幹燥的另一件外套給另一個女孩子。
他們打着一把很大的黑傘,從他旁邊走過時停了下來。
漂亮的少年打着把傘看着眼前被淋濕的人,兩個小女孩在他的背後也瞧着他。
白晚風擡起手,把手裏的另一把傘遞給他。
在家裏沒有一個人在意他,連被自己養大的親弟弟都放棄他的時候,白晚風給了他一把傘,什麽話都沒說。
嫉妒和愛都是一種純粹的欲望,有時候嫉妒和愛之間,只差了一場雨,和一把傘。
雨将嫉妒推上頂端,傘将局勢扭轉,将一切欲望變成了愛。
看着他們三個人越來越遠去,沐子歸卻沒有打傘回家,他抱着那把傘在雨幕裏隔着一段不遠的距離跟在白晚風身後,好像那幾年流行的青春傷痛文學裏的淋雨哥。
他跟了他一路,到那個各種各樣傳說的佳人巷口,其中有一個女孩子轉頭看他,又拉了拉白晚風的袖子說着什麽。
白晚風回頭看了雨幕中的他,只是沒看兩眼,就有一對男女從佳人巷裏出來,那個女人送走男人,又帶着孩子往巷子裏走。
嫉妒徹底湮滅,原來他也只不過是只流浪貓。
白晚風在最後朦胧的都快看不到的時候,似乎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一個人有千萬種理由選擇堕落,選擇放棄,選擇變成那種活得随心的壞人,沐子歸就是這樣。
但是世界上極少有像白晚風這樣的人,他完全有理由成為游蕩在人間的惡鬼,但偏偏卻選擇了在弗萊格桑河裏逆行,在大雨裏不染塵埃。
只有被愛過的人,才會覺得這個世界沒有爛透,還有的救。
在沐子歸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的時候,白晚風出現了,成了他黑白灰世界裏唯一的色彩,讓他感覺這個世界并不是那麽無藥可救。
他并不是什麽感情充沛的人,但是那一天他的心上忽然開了一個口,住進了一個人,變得沉甸甸的。
他喜歡白晚風是一見鐘情,也是見色起意,說好聽點是有緣,說難聽一點就是被雨淋得昏了頭。
那份喜歡突如其來,不知道是不是一時興起,也不知道如果是一時興起會持續多久,一天一個月一年又或者是一輩子。
但無可否認的是,那日雨幕中一個回眸讓他迷亂至今。
沐子歸把他能說的,在不傷及白晚風名譽的情況下告訴了沐予明,卻又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名譽。
他這個弟弟其實也是個好人,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大概也受不了他吧。
“就是這樣,在我最需要一把傘的時候,他給了我一把傘,在我最需要關心的時候,他給了我關心,我不可能不愛他。”
沐予明摸了摸自己手上起來的雞皮疙瘩:“哥你是變态嗎?你跟蹤了人家将近一年!”
沐子歸挑了挑眉。
沐予明:“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你都覺得我是變态了,但我怎麽覺得你不怕我呢?”
沐予明無語地看着他:“你是我哥耶,當年爸媽沒時間處理我的事,都是你幫我解決的,我現在害怕你有用嗎?”
沐子歸現在只覺得,親情是很偉大的。
前有郯子鹿乳奉親,後有他弟眼盲心瞎。
與此同時,本來想找大兒子談心的沐青雅女士在門外沉默了。
她最後也沒有推開那扇門,而是悄悄地離開,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似的。
沐子歸平常一直在操人設,操的還是別人家的好孩子人設,這層殼差點都長在了他身上,差點讓她這個當媽的忘了他以前是怎樣的。
現在你告訴我,他其實還是個……白切黑?壞種?病嬌?
……對不起,打擊太大了,我不敢相信。
沐青雅心裏默默念叨:是親的,不能打死……如果他敢做什麽欺男霸女的混賬事就把他打死。
走到卧室門口,沐青雅回頭看了一眼沐子歸的房門。
心中忽感酸澀。
沒有人能無條件選擇堕落。
沐子歸小的時候,她和寧致遠在事業上升期忙于事業,所以只請了兩個保姆和育兒嫂照顧他,想着保姆和育兒嫂總比他們兩個新手爸媽照顧得好,但未曾想過沐子歸因此在兒時接受的愛很少很少,可以說是完全匮乏。
她以前還覺得奇怪,她和寧致遠明明很愛很愛他們的孩子,可為什麽他們的孩子卻都過得不幸福呢?
直到十幾年過去了,她才發現他們有多可笑。
他們的愛就是把沐子歸交給保姆和老師以後不管不顧、完美隐形,寧致遠甚至胳膊肘往外拐,為了成全所謂的公平,讓沐子歸一味去忍,讓他度過幾乎沒有感情的壓抑童年。
後來因為工作原因他們分居異地,兩個孩子留在京城由她照顧,她卻因為工作原因做不到給予他們關懷,以至于需要沐子歸吸引他們的注意,讓他們做出新的安排……
子歸子歸,說是子歸,其實無歸,無家可歸。
等到後來,沐子歸長大了獨立了,已經不需要他們的關懷了,于是他們把那些關懷補在了沐予明身上,可是他們心裏始終知道這是不行的。
沐子歸不是沐予明的實驗組,沐予明也不是沐子歸的對照組,這樣的試錯成本太高了,是沐子歸得一輩子。
不管怎麽做,曾經應屬于沐子歸的愛已經缺失了,這是不可逆的,他也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了。
偏他來時不逢春,偏他去時春滿園。
看着沐予明接受着他們的關愛長大,青春期的時候該叛逆叛逆,該中二中二,雖然有時候很欠打,但這才是青春期少年該有的樣子。
有時候她也在想,如果當年他們多關心沐子歸一點,他是不是也會和沐予明一樣,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回想起自己的年少時期,最大的痛苦就是中二。
而不是極度自控,極度自抑,最後硬生生從一個壞小孩,變成了一個有理智的瘋子,活了多久就忍了多久。
很可惜,沒有如果。
從來都沒有。
直到晚上上床睡覺,看着寧致遠依舊那副擔憂的模樣,一直在那裏唉聲嘆氣,沐青雅突然沒由來的一陣火大,抄起枕頭就給他來了一下:“有事說事,再嘆氣就滾去書房睡!”
“……我已經猜到他喜歡的人是誰了。”寧致遠推開枕頭,揉了揉鼻梁:“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白晚風。”
沐青雅:“那感情好呀,你不都說了他和我們家有緣嗎?”
“但是他家裏……我資料發給你。”寧致遠擺弄了兩下手機,“因為他提前招生的基礎調查有些不對勁,加之後來他需要申請貧困生名額,所以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沐青雅打斷:“老娘連自己兒子喜歡男人都接受了,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操?”
寧致遠就看着自己夫人看到資料以後震驚的捂住了嘴。
正常父母看到兒子喜歡的人是這樣的家庭情況,一般來說都會發出尖銳爆鳴,然後棒打鴛鴦,如果只是窮到還好說,但母親從事那樣的行業,心裏多少會有些疙瘩。
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來看,白晚風當然是一個很好的學生,寧致遠不會說什麽,但如果是從未來岳丈的角度來看,他無法接受。
白晚風的家庭就是一筆翻不過去的爛賬,翻出來就會造成不可預知的後果。
“蒼天……他這個家庭……也太……”
“我就是擔心你接受不了……”寧致遠嘆了口氣。
“他們家的确不太光彩,但是致遠——”沐青雅轉過頭看着他,木着臉對他說:“除卻家庭,你兒子哪裏配得上他?”
寧致遠沒有料到她會這麽說,微微一愣,就聽她說:“這孩子前途無量啊,算起來我們家還撿了大便宜。”
沐青雅把手機怼到他臉上:“你瞧瞧這長相,這成績,這滿滿當當的獎項,再看看你那禍害兒子。”
看着手機屏幕上白晚風那張漂亮的臉,那頂好的成績,那差點溢出表格的獎項。
寧致遠:“……”
“你瞧他這能迷死個人的長相,要你兒子有他一分好看,我也不至于這麽嫌棄。”沐青雅語氣激動:“你看他這成績這獎項,多的是滿分和大滿貫,啧,這保送是穩了。”
然後她又略微嫌棄地說:“你再看看你兒子,成績是和別人搶第一,獎項才将将夠到那孩子的尾巴,這還是我砸重金給他補課的結果。”
寧致遠下意識幫自家孩子辯解:“子歸長得也很好看的呀,成績也挺好啊,獎項少也只是因為很少參加比賽。”
“你也知道啊。”沐青雅看着他,臉上無波無瀾沒有半分情緒:“左右不見你誇一句你兒子,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你兒子的好呢。”
兩個人之間一陣沉默。
沐青雅不管怎麽嫌棄自家兒子,沐子歸都是她親生的,她嘴上嫌棄實際上卻不會半分苛待他,還把他們都保護的很好。
寧致遠當然也是很愛自己的家庭,但是他為人師長,最害怕的就是別人說他沽名釣譽,毀了自己清譽,所以他不能向着自己的孩子。
從小到大沐子歸和別人發生矛盾,不管是誰的錯都是他的錯,就算同時受罰他也得罰的更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50年代打擊資産階級呢。
這種看似平等的平等,也造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不公平。
“致遠,有時候我真的懷疑我們在一起是不是錯誤的。”沐青雅在丈夫震驚的目光下閉上眼:“我們的門第和家庭造就了我們教育上的片面,你從小生活的環境教育你要忍,所以你也讓他一味去忍,可這不适用于我和他的階級、圈子,我又忙于工作只會給他樹立目标……”
在沉默半晌後,沐青雅轉移話題:“對了,你們學校運動會之前不是有一次家訪嗎?讓我去吧!”
寧致遠想了想,剛好明天班的班主任有點事情,找人代替她去很正常,“那你就去吧。”
“Nice!”見他同意,沐青雅高興了繼續看白晚風的資料,開導自己的丈夫:“你要往好處想。你看,他們家除了錢什麽都不缺,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這簡直是天生一對。”
“不是……”寧致遠還是沒有太樂觀,着急反駁:“我尋思着豪門長大的太子黨是你呀,怎麽你——”
“安啦~逼婚一夜情帶球跑逼良為娼,我什麽沒見過?我知道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因為我就站在權力的頂峰。”沐青雅聲音忽然輕了下來,好似呢喃耳語:“我當然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家庭,沒有單純的戀愛,很容易被人當做向上的跳板。”
“曾經我不是很擔心子歸未來的感情陷入利益糾葛當中,因為如果沒有喜歡的人,那就是他身為世家子的歸宿。”
“但畢竟他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嘛,就算看在前兩年他跪了兩家祠堂,四天滴水未進的份上,我也不會阻止他。”
“你也別太擔心,那孩子正是最真誠的年紀,但凡他再大一點,我都得懷疑他是不是居心不良,但他今年只有18歲。”
“18歲诶,最意氣風發、年少輕狂的年紀,就算心裏生出一點點惡念,都會覺得是自己肮髒,想要挖出心髒的年紀。”
……
沐青雅絮絮叨叨,不知是想要說服寧致遠,還是想要說服她自己。
看來她也沒有自己表現的那麽灑脫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