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仲夏玫瑰
仲夏玫瑰
“你個憨憨,整天傻乎傻乎的。”陳杳把洪黑嘴裏的溫度計拿出來,38.9攝氏度。
“昨天還是37.5的。”洪黑小聲辯解了一句。
“是啊,然後又去碼頭幫工硬是淋了一夜的雨。”陳杳遞給他一片退燒藥:“要是再燒下去就去醫院。”
洪黑吃了藥,窩在床上捂汗。
陳杳坐在他床邊:“你瞧瞧生一場病幾天的工錢就沒了,為什麽昨天晚上不好好在家呆着呢。”
洪黑慢吞吞從床頭櫃拿出一本相冊遞給她:“看你也無聊,看看吧。”
陳杳頓了頓,拿起相冊。
這相冊第一張照片,就是他們以前的合照。
她,洪黑,夏薇。
那個時候沒有統一的校服,她穿着不合适的衣服,洪黑穿了件姐姐的舊衣服,唯有夏薇穿得還算幹淨得體。
陳招娣,洪黑,夏薇畢業留影,洪欣攝。
這張照片是洪黑的姐姐管學校老師借相機拍的,他們初中畢業的畢業留影,還記得那個時候照片稀罕的很,洪黑這小傻叉拿着照片到處跑到處炫耀。
陳杳永遠忘不了那個夏天。
洪黑看她半天沒翻過去:“怎麽,想到過去的事兒了?”
陳杳才翻過這一頁:“這是晚風吧,怎麽穿着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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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裏的照片上是白晚風,留着半長的頭發,穿着一條娃娃領酒紅色長裙。
“以前夏薇他們回老家,老家又沒有男孩衣服,夏薇就先給他穿自己小時候的裙子了,雖然我感覺這就是故意的。”洪黑咳嗽了兩聲:“我還記得當年晚風走上路上,因為好看被村裏宣傳辦的人拍了張照,這大概是他小時候唯一的照片了。”
這是他唯一的童年照,因為窮人沒有童年。
“哦……那這個又是誰?”陳杳翻過一頁,指着一張照片站在合歡樹旁的男生。
那個男孩子笑得很溫和,長得也秀氣,還帶着副眼鏡。
“阿楠啊,之前住在這邊是晚風的朋友,後來因為家裏的原因就搬走了。”洪黑又咳了兩聲:“好像是在初三上冊的時候。”
慢慢的洪黑聲音漸輕,房間裏靜悄悄的,陳杳已經将相冊翻到最後,掉出來一張從報紙上面裁下來的剪報。
陳杳下意識看了一眼床上的洪黑。
幸好洪黑已經睡着了。
陳杳回頭看着這張剪報,上面是一個本應該和洪黑很像的,但是卻因為浮腫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躺在蘆葦蕩的水裏。
“那年的水可真涼啊……”
砰砰砰——
“黑叔?”白晚風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好像不在。”白晚秋有些擔憂地說:“毛榮和羅歷出去幫工了,他一個人在房間裏不會出事了吧。”
陳杳忙去開門:“來了來了。”
白晚童看着她:“陳阿姨?”
陳杳笑着說:“怎麽這麽早,不去學校嗎?”
“聽說黑叔發燒了,我們家還有一盒退燒藥,就趕緊送來了。”白晚秋把一盒布洛芬。遞過去。
陳杳笑着說:“好懂事啊。”
白晚風:“那我們去學校了,陳阿姨再見。”
林蔭道的香樟已經落葉落得厲害。
白晚風嘆了口氣。
果然……
沐子歸今天就沒在等他了。
—
沐子歸本來周末的時候就想去梵高花園給白晚風送早餐的。
但是寧致遠覺得以前虧待了大兒子,所以這兩天一門心思幫大兒子辦理手續。
而他們這邊跳級辦理手續需要本人簽字、家長簽字以及一些面試,所以周末兩天他都耗在了辦理手續上。
甚至于是周一他需要大早上去簽字,再一次錯過了給白晚風送早餐的機會。
“非常抱歉,雖然你們周末的時候已經辦完了一些手續,但是我們有一些手續只能在工作日辦理。”一個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說。
沐子歸跟在父親身後,寧致遠溫和的伸出手和工作人員握了握:“這是我們的不是,也是犬子太過急躁了。”
沐子歸低頭:“實在對不起。”
“不會不會,這是我們的榮幸。”
等走出教育部門,沐子歸長舒了一口氣。
寧致遠瞥了他一眼:“這就累了?你媽媽應酬更累,以後你還要繼承你媽媽和你舅舅的家業呢。”
“不是累,是氣,我本來是打算今早給學長送早餐的。”沐子歸搖頭,頓了頓又真心誠意地發問:“還有,你說我現在求神拜佛,舅舅會不會憑空多出一個孩子呢?”
寧致遠無奈:“你啊,你舅舅一個不婚主義者憑空多出一個孩子,虧你想的出來。”
“那他能不能看中予明啊?”
“嘿,我尋思着你舅舅那怎麽着也是在美國混得風生水起呀,你怎麽就看不上呢?”寧致遠通過後視鏡看兒子:“要放別人家是擠得頭破血流都要搶的呀。”
“我和沐予明那小子擠得頭破血流?”沐子歸沉默片刻:“他以後恐怕只想擺爛。”
“唉,你們一個個的,出息。”寧致遠恨鐵不成鋼。
“爸,你等一下。”沐子歸看到了什麽,對寧致遠說:“我去買束花。”
—
“你好,我要一束玫瑰。”沐子歸想了想,“你們這有沒有那種骷髅的花瓶?”
“那能把插花泥雕成骷髅形狀的嗎?”
“沒有,我不是來挑事兒的。”
“那把花給我吧,謝謝。”
寧致遠看着兒子抱了一束玫瑰上車:“你現在可是真不避着我了。”
“嗯哼。”沐子歸笑着說:“是不是還要去一趟學校?”
“無所謂,我已經通知過了。”寧致遠開着車:“不過,你真的要抱着這麽一束玫瑰花去學校?”
“怎麽會?”沐子歸把玩着柔軟的玫瑰花瓣:“學校那麽多熟人,我要是當衆給他,他可能會直接拿這束玫瑰給我來個爆頭,我不想當顧裏。”
聽見這話,寧致遠笑出了聲:“瞧你那不值錢的樣,自己的選擇,自己受着吧。”
嗡——
沐子歸看了眼手機,是章珛的電話。
“沐子歸!怎麽回事?老師說你以後都不會來了。”
沐子歸把手機拉遠:“你小聲點。”
章珛深吸兩口氣:“你咋了?飛車出車禍了?殘了嗎?還活着?”
“沒咋的,沒有,沒殘,還活着。”
“那就好,瞧老師說的,他說你以後都不會來了。”
“其實也差不多。”沐子歸緩了緩道:“我跳級了,我爸壓榨……動用資本的力量,周末幫我辦完了手續。”
“小崽子,我是為了幫誰?”寧致遠我從後視鏡看他一眼。
“好的,謝謝爸。”
章珛那邊沉默片刻:“……為了白晚風?”
沐子歸無意識勾起嘴角:“嗯哼。”
“這麽趕的呀,你就這麽欲求不滿麽?”章珛有些揶揄地說道。
沐子歸笑着說:“可能這就是遺傳吧,我們老沐家專出情種。”
“切,沒事挂了啊,不想聽你膩膩歪歪地傳播感性思想,污染了我理性的大腦。”說完章珛就挂了電話。
“前面停一下,然後爸你就可以回學校了。”
“那你去哪?”寧致遠瞥了一眼他。
“我?寄存玫瑰呀。”沐子歸說着,下了車,在他父親驅車離開後走進佳人巷。
他剛走到佳人底下的時候,毛榮他們也正在往回走,手裏攥着一盒藥罵罵咧咧。
“洪黑那個傻叉,發燒了還去幫工,別不知道哪天就沒命了。”毛榮平常看着就有點兇,現在生起氣來看着更兇了。
羅歷嘆了口氣:“行啦,看看今天來的那位姐能不能勸勸他吧,平常也只有夏姐可以勸他的。”
一個小弟也嘆了口氣:“晚風和小天使這兩天都恹恹的,你說會不會是前幾天晚風帶回來的那個崽子嫌棄……”他們。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前面合歡樹下站了一個穿着銀灰色家居服的男人,手上抱着的那束玫瑰,在幽暗的巷子裏十分打眼。
……這不就是那個晚風帶回家的崽子嗎?
他們一齊想到。
“你們好,我是沐子歸,晚風的……朋友。”沐子歸認出了毛榮那頭識別性很高的,西紅柿炒雞蛋配色的頭發,和他們打招呼。
“你……好,今天不上課嗎?”毛榮擠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問他。
沐子歸笑:“今天有事請了假。”
“哦,那敢問你這次是來……”羅歷挑眉看着他手裏的紅玫瑰:“幹嘛的?”
“上次來學長家拜訪的時機不太對,有些失禮。”沐子歸舉了舉手裏的玫瑰,面不改色扯謊:“這次是來給學長送花賠罪的。”
哦,不是惦記他們小天使的黃毛啊,那沒問題了。
“嗯……你……”毛榮看着他那态度,确定對方是知道晚風家裏的情況了,只不過……
雖然沒有對照組,但是正常人大概不會是這個反應吧?
……算了。
“離晚風放學還有一陣,你這樣等着也累,不如去我們那坐會兒?”羅歷說。
“不用。”沐子歸說:“我把花放到學長門外就走了,去接他放學。”
“這可不行,你這花看着就很貴,放門外要是被偷了怎麽辦?”毛榮提議道:“要不這樣,洪黑有他們家的鑰匙,我們剛好要回去找他,一起嗎?”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沐子歸猶豫了一下,問。
“沒事兒。”毛榮笑道:“你是晚風的朋友,我們相信你。”
沐子歸點了點頭:“謝謝。”
毛榮忙擺手,心直口快道:“別謝別謝,我們是相信晚風看人的能力。”
羅歷翻了個白眼,上手去捂他的嘴:“閉嘴吧你。”
于是乎,在陳杳聽見敲門聲去開門查看時,門外除了毛榮羅歷一幹人以外,一幹人身後還藏了一個少年。
“陳姐。”毛榮讪讪笑道:“洪黑有晚風家的鑰匙,你知道放哪嗎?”
“啊,不知道哦。”陳杳轉頭叫道:“黑子,你鑰匙放哪了?”
洪黑在屋裏迷迷糊糊回答道:“我枕頭底下,怎麽了?”
“你們先進來吧。”陳杳走進屋內。
十幾二十平的客廳本就擁擠,等屋外的人全部進來,更是人滿為患了。
毛榮把那盒藥放在了茶幾上:“陳姐,我們還帶了盒藥,醫生說一天兩次一次一片。”
“好。”陳杳拿着鑰匙出來,就看見沐子歸在看剛剛她放在茶幾上的相冊。
“看什麽呢?”陳杳湊過去,只見相冊正癱在白晚風唯一的童年照上。
陳杳:“……”
鑒于現在的叛逆期男孩都有“男人的尊嚴”,陳杳覺得,白晚風應該也不希望他的朋友知道他小時候穿過裙子,于是張口就是瞎掰:“這是……晚童。”
她堅定道:“對,是晚童。”
沐子歸笑:“阿姨你別騙我,我還不至于認錯學長。”
陳杳:“……”
晚風啊!不是姨不幫你攔着!是姨攔不動啊!
“卧/槽,這是晚風?”毛榮驚呆了:“跟個女娃娃似的。”
羅歷照着他後腦勺呼了一下:“大驚小怪,年紀小還沒長開的時候比較中性多正常呀,阿楠小時候不也這樣。”
“行了,鑰匙在這兒。”陳杳趕着他們:“你們要幹嘛?”
沐子歸把藏在身後的玫瑰花舉到身前:“送花。”
陳杳突然正色,上下掃視着他:“小黃毛?”
真正頭上帶黃毛的毛榮笑道:“不是,要真是小黃毛我們會放他進來嗎?我們防都還防不急呢,是送給晚風的,放心,我們心裏有數。”
陳杳沒有那麽好糊弄:“你們心裏有個屁的數,知道他為什麽要送花給晚風嗎,要是個惦記晚風秋褲反穿的怎麽辦?”
沐子歸:“……”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嗎?
眼見着陳杳要生氣了,羅歷趕忙拉住她:“晚風好不容易有一個同齡的朋友呢,陳姐。”
毛榮也拉住她另一只手:“就是,這還是晚風第一次帶朋友回家呢。”
陳杳眼裏神情微動:“行了行了,別到時候把晚風賠出去就行。”
毛榮撓頭笑道;“怎麽會?又不是姑娘家的。”
陳杳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無奈搖了搖頭。
一群大老粗。
沐子歸把那捧紅玫瑰放在客廳茶幾上,手指隔着玻璃輕撫壓在底下的照片。
他的夏天并不美麗,或者說美麗的并不是夏天,而是夏日裏的仲夏玫瑰。
我不喜歡夏天,我只喜歡你。
“需要留張紙條嗎?”羅歷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支筆和一本記賬的小本子,他撕下一頁空白的紙和筆一起遞給他。
沐子歸接過,寫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