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
踩鞋的動作剛結束白晚風就愣住了,他以前從來不會有這種鬧脾氣一樣的舉動,就像是被圈養得很好的名貴品種貓。
缺愛的謹始慮終,被愛的有恃無恐。
從最開始的謹始慮終到現在的有恃無恐,就像是流浪貓慢慢變成了火爐旁慵懶的家貓。
這樣的蛻變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沐子歸想到了一個詞——
恃寵而驕。
他很喜歡這個詞,這證明白晚風是有那麽一點想要依靠他、接受他的愛的。
沐子歸笑着把他拉到一旁的躺椅上,從一旁拉過一條毯子給他蓋上:“好啦,曬曬太陽吧。”
瑪瑙藤編躺椅上墊了一層厚厚的毯子,感受不到藤蔓的紋路,身上蓋着的羊毛毯十分溫暖,在陽光下有種金色的有絨光。
白晚風拿起一旁桌上的白瓷杯喝了口水。
這個白瓷杯和他之前打碎的那一只一模一樣。
把白瓷杯換到左手,看着右手手心的疤痕,白晚風有些許的出神。
沐子歸從他的手上抽走白瓷杯,又吻了吻他右手手心上的疤痕:“其實我早就想說了。”
“我們一個左手手心有疤,一個右手手心有疤,簡直天生一對。”沐子歸笑着喝了口水,專門挑白晚風喝過的那一面。
又在白晚風要給他一頓削之前把人按下。
“你現在呢好好曬太陽,殺殺菌,消消毒。”沐子歸拿起書架上的一本詩集:“我給你念詩聽。”
白晚風并沒有什麽反駁的理由,于是閉上了眼,安安靜靜曬太陽。
金色的暖陽與陽臺的白色紗簾擦肩,在白晚風漂亮的臉上打出一層溫和的光,沐子歸手中的詩集也沾到了一點點金色的暖陽。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美麗溫婉。
狂風将五月的蓓蕾凋殘,
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暫。
休戀那麗日當空,
轉眼會雲霧迷蒙……
沐子歸的聲音很好聽,帶着少年人的清朗明亮,又帶着愛人訴說情意時的溫柔缱绻,他用中文讀完以後用英文再讀一遍。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只是當他讀到一半忽然卡頓了,在他會想起來之前,閉眼假寐的白晚風接下了他的下一句詩:“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冬日的暖陽,夏日的玫瑰,和莎士比亞的詩。
白晚風記得這首詩,沐子歸給他寫情書的時候用的就是這首。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白晚風一個字母也不落下的背出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我可否将你比作一個夏日》。
沐子歸笑了一下,翻過這一頁,下一秒書被白晚風抽出來,指着書的封面地問:“中國古詩裏面怎麽會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我是病患,但我不是傻子。”他自己翻了兩頁詩集,在翻閱的間隙間掉下來一片白色的花瓣。
白晚風看着掉在自己胸口的花瓣一愣,再看看詩集停在了一首眼熟的詩上——
《無解》
今朝許弗共餘生,但可淋雪作白頭。
白頭無以解相思,遇君何作上平簽?
評語只有簡單的一句:相思本無解之題,相愛本無赦之罪。
他沉默片刻,把白玫瑰花瓣夾進書裏又翻了幾頁,發愣間忽然感覺腳踝被擒住。
沐子歸握住他纖細的腳踝,替他穿上襪子。
白晚風的腳很漂亮,第二根腳趾比較長,這樣的腳型一般被稱之為希臘腳,又叫莫頓趾,據說長着這樣腳型的人一般都長得好看。
古人誠不欺我。
白晚風把書放下,看着沐子歸拿了一雙襪子給他穿上說:“襪子穿好。”
“道理我都懂,但是,為什麽還是這種米白色的小腿襪。”白晚風木着臉,右腳踩在他肩膀上,試圖講道理:“其他的我就不說了,為什麽帶了蕾絲?”
沒有道理可言,沐子歸自顧自幫他穿完襪子以後又抽走他手上的書:“嗯,我們看下一首詩。”
白晚風:“……”聽我說謝謝你。
清晨的太陽透過雪紡窗簾曬得白晚風懶洋洋的,沐子歸的聲音越來越遠,他在越來越遠的聲音裏,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所農民工學校但是前兩年和隔壁普通學校合并了,白晚風因為成績好到了尖子班,所以在送白晚秋和白晚童到教室後,他還要跑到另一個教學樓。
學校沒有特定的校服,年幼的白晚風穿着不合身的藍白格子衫和黑色中褲,手裏抱着幾本作業本,背上背着一個淺紫色的小書包。
“上課要積極舉手,不能開小差說小話,不會的要問老師,要是不敢問的話記住題目回家以後問我。”他提醒兩個妹妹:“中午的時候和班裏的同學排隊去食堂吃飯,排隊的時候不能插隊不能講話。”
白晚秋和白晚童身上穿着白晚風的舊衣服,雖然是舊的,但起碼合身。
白晚秋臉上表情冷冷的,但是手卻緊緊的拉着白晚風的衣服,另一只手裏牽着怯生生低頭的白晚童。
帶着她們找到教室,白晚風認真地提醒她們:“被欺負了要找老師,但是不能主動欺負別人,特別是遇到掀你們裙子揪你們辮子的壞小孩。”
白晚秋和白晚童點頭。
白晚風這才滿意轉身,準備回自己班上早自修,結果轉身剛走沒兩步,就被一個一看被養的很好的胖小孩給推倒了。
“藍眼睛小怪物!”那個胖小孩指着自己的鞋子大聲嚷嚷:“你踩了我的鞋!知道這雙鞋有多貴嗎?”
他沒有注意到白晚風幾乎被磨平的鞋底,指着自己寫上黑白分明的鞋印自顧自回答道:“我一雙鞋,把你賣了都買不起,流着爛血的東西。”
一旁第一次出門的白晚童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後,白晚秋冷着的臉一瞬間漲紅,看得出來,她想罵人,但是被白晚風一個眼神制止了。
白晚風站起來說了句:“對不起。”
聽到白晚風道歉,那個胖小孩像是得到了什麽戰利品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走之前還陰陽怪氣地翻着白眼說:“藍眼睛小怪物。”
他這個混血配置,在中二期的時候可以很狂,但是在此之前絕對是被欺負的那個。
白晚風催促白晚秋和白晚童進教室,自己也趕緊回教室,只是在他走後白晚秋盯着那個胖小孩的背影一錯不錯,眼裏有着濃烈的恨意。
大多數小孩子對于學習好的人都會盲目崇拜,但是這不代表學習好的孩子會在學校過得更好,因為在崇拜之下是羨慕和嫉妒。
你知道家庭不好的小孩是什麽樣的嗎?
他們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看着怯生生的,獨來獨往不喜歡說話,身上永遠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看着就很好欺負。
幸運的是,白晚秋和白晚童衣服雖然很舊,但是很幹淨很合身。白晚秋自帶冷空氣一看就不好惹,別人都不敢看她的眼睛。白晚童雖然看着怯生生的,但是一直黏着白晚秋。
她們兩個沒有被列入好欺負的範圍內,就算有,後來也被白晚秋啤酒瓶開瓢的威脅給吓怕了。
可惜,白晚風不是,自從一年級開始他就永遠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永遠不喜歡與人直視,永遠獨來獨往不喜歡說話。
而且在老師們毫不吝啬地表揚,和女生們一茬接着一茬的比較下,男生都不是很喜歡他,覺得他長的陰柔還很不男人。
開始還好,因為在農民工學校裏的學生就算有差別又能差到哪裏去?
只是和普通學校合并之後就不一樣了,普通學校的學生基本上都是本地人,雖然沒有非富即貴,但是至少比他們都有錢。
白晚風不想惹麻煩,一個在城中村住着廉價出租屋的外地人,怎麽敢和本地人生事端,他覺得忍着就好了,反正也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只是他能忍,有的人不能忍。
“白晚風!老師說你妹妹被人推下樓了現在還在校醫室暈着!”
下午快要放學的時候,有一個女生跑進班裏,白晚風給人講題的動作一頓,把筆一扔就沖出門去。
校醫室內只有幾個人,躺屍的白晚秋、哭喪的白晚童、廢物的校醫、內疚的胖小孩和白晚秋的班主任。
白晚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差點喘不上氣時被旁邊的老師拍着背順氣:“你姐姐會沒事的,你先別哭。”
白晚秋躺在醫務室唯一一張病床上,身上沒有什麽血跡和傷痕,只有大片大片的淤青。
旁邊站着一個男生,就是那個早上推白晚風的胖小子。
校醫分外焦急地說:“不會傷到腦子了吧?要不然送去醫院吧!”
“不行,今天有領導下來檢查,要是有救護車進出學校——”
老師還沒說完,胖小孩就被吓的吱哇大叫:“不是我!是她自己!是她抓住我的手!”
白晚風打開校醫室的門就看見這樣一副場景,一個氣急竟然直接撲上去和那個比自己大兩倍的胖小孩扭打起來:“是你推的我妹妹!你到底要做什麽!”
其他一切他都可以忍,只要他回家睡覺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但是沒有人可以傷害他的妹妹。
他是流浪貓,但他妹妹不是,她們有人疼。
胖小孩幾乎被白晚風給壓着打,老師和校醫急忙拉開兩人。
就在此時,一個身着正裝的男人從門外進來,白晚風沒有在學校裏見過這個老師,這個老師大概就是最近來學校檢查的領導。
領導皺着眉問道:“這是怎麽了?”
“寧校,這只是小孩子打打鬧鬧的磕碰了。”老師殷勤的上前一步:“不是什麽大事?”
看着躺在床上的白晚秋,那個領導眉頭皺的更深了:“那這孩子是怎麽暈了。”
此時,白晚秋大概是怕把事情鬧大了不好解決,于是睜開眼。
“這,這不就醒了嗎。”老師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她暈過。”領導目光銳利地看向老師:“請您先出去,我——”想單獨詢問一下這個孩子。
“哥哥……”白晚秋突然開口,伸手拉着一旁的白晚風:“哥哥。”
白晚童已經不哭了,但是小孩子在哭之後一直打嗝。
白晚風站在白晚秋面前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白晚秋突然對他做了個鬼臉。
看着妹妹的鬼臉,白晚風冷下臉來,顯然他已經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老師,我想先帶我妹妹回家。”白晚風轉頭對着醫務室裏的老師說。
“當然可以。”班主任松了一口氣,但是旁邊的領導卻不同意了。
“不用去醫院嗎?”那個領導蹲下來和他平視。
白晚風和他對視一眼收回目光:“不用。”
最後是那個姓寧的領導開車送他們回去。
“你喜歡編程?”寧致遠看白晚風一直看着放在車前面的一本書,以為他是喜歡:“這本書送你吧,反正給我兒子也是拿去當燒火棍。”
因為暈車所以目視前方發呆的白晚風收獲一本《計算機科學》。
寧致遠把車停在路邊,白晚風和白晚秋下車,白晚童年紀還小哭累了就睡着了,寧致遠想幫她送回家,但是被白晚風拒絕了。
白晚風熟練抱起白晚童和他道謝。
他們沒有回家,白晚風把她們帶到了公園裏,他抱了白晚童一路,最後把她放在一旁的椅子上酣睡。
白晚秋也坐在椅子上,白晚風則半蹲下來看着白晚秋,問她:“今天下午是那個男生推的你嗎?”
“……不是。”白晚秋和哥哥對視,灰藍色的眼睛和淺紫色的眼睛都極其冷淡:“我不會給你惹麻煩——”
“所以你就自己受傷,以此為代價讓他惹上麻煩?”白晚風嘆了口氣:“你不能這樣。”
“所以你就讓我眼睜睜看着他欺負你?”白晚秋雙手環胸不看他,像是氣急一般:“剛剛你不知道這是我自導自演的時候還打了他,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應該要求我做到。”
白晚風嘆息:“這不是一個概念——”
“這是。”白晚秋忽然生氣的瞪着他:“你三年以來都是這樣過來的嗎?那個死肥——”
“晚秋。”
“那個男的為什麽逮着你欺負?”白晚秋聽見他的警告,稱呼一轉,但是面上依舊生氣:“他叫你藍眼睛小怪物,你為什麽不罵回去。”
白晚風看着她,半晌後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忍着被他們欺負不跟你們說。”
“但是你要記住,你自己比什麽都重要。”白晚風捏着她的臉說:“我不怕你們惹事,只怕你們受到傷害,如果可以,我更接受你把他套個麻袋打一頓。”
“嗯……”白晚秋低頭。
“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
“好。”
後來白晚秋和白晚童學會了打架,學會了用啤酒瓶給人開瓢,還把半夜闖他們家的醉鬼給當成試驗品,白晚風的第一反應不是她們闖禍了,而是她們有能力保護自己了。
明明都深陷淤泥,但白晚風真的把她們保護的很好,從來不會讓她們聽到藍眼睛小怪物或者紫眼睛小怪物的罵聲。
而他自己卻一直背負着藍眼睛小怪物的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