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醉心

李醉心

時近正午,天都巷上的醉心樓內,一樓排起冗長的隊伍。這些人并不都是來吃中午飯的,而是來訂年夜晚宴的。

醉心樓是去年新開的一家酒樓,老板娘的點心與美酒可算是獨一份了,請的大師傅也厲害,開張不過兩月就成了天都最火的酒樓。

豐年安泰,百姓嘴都挑,尤其是一些達官貴人,到了過年時候都會找些平日愛吃的酒樓飯館給做年夜飯,都不興自家做了。

這醉心樓的年夜飯就特別受歡迎,都要提早來訂。這都已經是第二輪了,頭一輪店裏那些位子雅間早就被搶光了,現在這些都是來訂菜,等做好了取回家裏的。

櫃臺上三四個小掌櫃手下一刻不停地給來人寫菜單,還要一一記下姓名地址送貨時間。

小二們不光要顧着招待店裏正用飯的客人們,還很周到地給排着隊的客人送去茶水瓜果。大堂裏還有說書的先生、彈唱的歌女,衆人喝着茶飲着宴聽着曲兒,也不覺得鼓噪煩悶,直誇老板娘的好!

說到老板娘,這醉心樓的老板娘名曰李醉心,酒樓名就是按她名字取的。人長得頂實不錯,屬于成熟妖豔型的。看年歲,今年也該有三十多了吧,只是保養得甚好,都看出什麽歲月的痕跡。

這時店裏吃飯的吃飯,排隊的排隊,好不熱鬧。而老板娘李醉心卻是兀自拿了個酒盅與瓷杯,在二樓靠着欄杆的一張單人桌邊坐了下來,翹着腳悠閑地喝着她的梨花白。目光朝着樓下看去,确切地說是在看大門的方向,似乎是在等着什麽人……

午時過了大半,店內食客大多都已結賬散去,櫃臺前大排的長龍也走了大半。偌大的酒樓總算清淨了不少,李醉心那盅酒也喝得要見底了。

一名小二哥瞧着老板娘的酒都要空了,便跑上樓去想問問要不要添。

剛上到樓梯一半,就有幾人跨過了酒樓門檻。

小二便見自家老板娘朝着店門口看去,忽而嘴角一挑,放下酒杯起身,朝着樓梯來了。

門口進來了四個人,三個大人加個小娃娃。

為首的穿了一身玄紫,身量挺拔,精瘦修長,樣貌長得極俊。這人懷裏還抱着那個仙童般的小娃娃,邊上的玄衣之人正在逗她。二人身後還跟了個佩劍的冷漠男子,看着像是侍衛。

來人正是西緘攸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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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回到宮裏,天都衛首領林梓堯第一時間向她禀報了帝京再現違犯天都令之人的情況。

而那“叛賊”不是別人,正是消失多年又令她尋覓無果的延陵無!

昨夜事後,林梓堯将詳細經過都說與西緘攸與虛辰聽了。延陵無此舉鬧得還挺大,可說是在西緘攸的意料之中,又超出了她的預期。延陵無擺明了,就是要和她作對,她要這天都不寧,要西緘攸的心不寧!

于是西緘攸便想打聽打聽輿情。事情既是發生在天都巷上的,那到天都巷打聽便是最好不過。而要論是非八卦,必然越是人多口雜的地方消息越多了。要論人多、論熱鬧,那自是非醉心樓莫屬了。

加之西玦青許久沒吃到老板娘親手做的點心了,想念得緊,虛辰也很想嘗嘗那有名的美酒。于是今日幾人便一道來了。

幾人甫一踏進大門,就聽悅耳的女聲傳來,“九公子這趟走得可久,我醉心樓的酒窖都快養起耗子了!”,那聲音清冷,卻自帶一份驕傲。

循聲望去,就見樓梯上款款下來一名冷豔女子,五官分明,輪廓清晰,眉目狹長,翹鼻紅唇,青絲微绾,着一襲淡青紗裙,外頭襯着小襖,飄然而來,美豔非常。

西緘攸微微低頭,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眉目含笑的李醉心,微微勾起一抹笑意,“老板娘說笑呢,醉心樓的好酒別人家搶都來不及,怎麽還能鬧起耗子?”

李醉心聽完,輕笑一聲,語氣中忽然就帶了一絲嗔怪,“我的酒不賣給別人,就賣給你!你不來,那自然是要鬧耗子的。”

這話分明就帶了別樣的意味,可西緘攸聽完卻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笑意更深。

“那我這不是來了麽。”

李醉心低眉莞爾喜意難掩,随即目光瞟到了一邊虛辰的身上,“這位是?”

西緘攸忙與她介紹,“這是我遠方表親,這趟随我一塊兒回京過年的。”

“喔?原是這樣,不知這位如何稱呼呀?”,李醉心笑着問虛辰,卻還不忘抛了眼神給西緘攸。

“我與阿九同姓,單名一個辰字。”虛辰也是個心眼兒多的,哪兒那麽容易套出名兒來。這麽模棱兩可的說法,剛好。

李醉心看來是見慣了這些搪塞撲朔的,也不變神色,“原來是辰少爺,幸會了。”

虛辰欣然朝她一抱拳,“老板娘客氣。”

忽然,李醉心輕拍一記自己的腦袋,帶着歉意笑道,“哎呀!你看我,許久未見都忘了禮數了,竟讓貴客在門口苦站這許久。快!樓上請吧,雅間都給你留好着呢!”,說着,就引幾人上樓。

二樓朝南的雅間裏,李醉心招呼幾人坐下,一個機靈的小二上來奉茶,還不忘笑着與西緘攸招呼,“九公子許久沒來了,我們老板娘可是天天盼着呢!這雅間總給公子留着,平日裏就是客人再多,也不拿出來招呼人的!”

小二話音剛落,就被李醉心一個眼神掃過去,“要你多嘴!還不下去幫忙!”

但聽那語氣,又哪兒有責怪他多嘴的意思哩!

“诶!”小二爽快地“領了罵”,歡歡喜喜出去幹活了。

李醉心見小二走了,便笑着對西緘攸講,“你別聽那貨瞎說,我這店裏就屬他嘴碎,沒個正行!”

西緘攸也不答話,只是微微點頭。倒是身邊的虛辰,将這雅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着開口了。

“他可說沒錯。老板娘将這雅間布置得妥妥帖帖,還都是循着阿九的喜好來的。我沒說錯吧?”,說着,還不忘用手肘戳了戳西緘攸。

西緘攸斜了她一眼,“吃茶!”

虛辰讪讪一笑,低頭乖乖端起茶杯喝了起來。只是杯沿抵到唇邊,笑容一散,冰冷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加上她正低着頭,更是誰都沒有察覺。

細看這雅間,大抵是清冷的色調,配上绛紫色的紗幔珠簾。陳設看似簡單,卻不失雅致,擺的那些瓷器挂的那些字畫,件件皆是真品,也都是名家之作。

加上這是朝南的房,位置光線都好。

這不是明擺着的麽……

西緘攸明顯沒什麽心思來關注這個,現下她最在意的不過那一人。

等小二将點心端上來,西緘攸便開口問李醉心,“我離京這些日子,不知天都可發生什麽新鮮事了?”

李醉心莞爾一笑,“還能有什麽呀,快過年了,天都還似往年那般熱鬧得吓人。不過日子還是照過,吃飯的吃飯逛街的逛街置辦年貨的置辦年貨,總之就是那麽回事兒。”

西緘攸眉頭一皺,一旁幫着喂西玦青的虛辰會意接了口,“不是吧,不都說年關将至容易亂的麽!感情天都治安這麽好哩?那我這趟幹脆不回去了,直接搬家來定居得了!”

李醉心聽她這麽講,眯了眯眼,似是在沉思。片刻,就見她一豎指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也不好這麽講。要真說亂子,也不是沒有,就恰巧昨晚!”說着,走去開門朝着外頭喊,“二順子!上來!”

“诶!”就聽樓下傳來一聲回應。不一會兒,“蹬蹬蹬”的上樓聲,剛才那個奉茶上點心的小二哥便一路小跑了上來,“老板娘啥事兒吩咐?”

李醉心給衆人講,“昨晚上天都巷有晚會,一幫子年輕人鬧得厲害。我這老胳膊老腿可不去湊熱鬧,早早就打烊睡下了。倒是這家夥,昨晚大半夜才回來,一早上哈欠連天的。我倒是聽說了昨晚有事,但也不甚清楚,估計他曉得的比我多。”,說完沖着二順子一擺手,“來,給幾位爺講講,昨晚都發生什麽事兒了?”

二順子一聽老板娘的話,一下子臉就皺到一塊兒去了,一臉說書先生預備開講的模樣。

“吼!這可問對人了!昨晚那事兒我可是當場看得清清楚楚,可刺激了!”

坐在虛辰懷裏的西玦青正嚼着嘴裏的酥糖糕,一看小二哥那副了不得的表情,樂了,便“賞臉”問他,“怎麽刺激了呀?”

二順子一看九公子家那仙童娃娃與自己說話了,可更來勁兒,得瑟得手舞足蹈的,“小小姐您可不知道,昨晚天都巷上走出來個人啊!”

虛辰學着他那語氣道,“吼!走出來個人那麽厲害呀!”,衆人聽了都險些忍不住笑。

二順子臉上一熱,撓撓後腦勺,心裏直罵自個兒。爹媽這名字還真是沒起錯,真心二!

一旁李醉心一拍他,“還不好好說話,給人鬧笑話!”

二順子連忙點頭,深吸一口氣,開口好好說話了。

“那人真的是了不得啊!您說咱皇上登基沒多少時日就立了的天都令,那是何人不知何人不曉的呀!不光是咱天都百姓,就是外地來的也曉得規矩。可昨晚那人,從影莊大門裏走出來,那一身白穿的,大晚上都刺人眼呢!”

西緘攸和虛辰同時一皺眉,看來是真的了!

衆人也不打斷,讓二順子繼續往下講。

“昨晚上本來大家都玩兒得很開心,正熱鬧着呢,影莊大門就被人從裏踹開了,影莊的子弟一個接一個被扔出來,和扔麻袋似的!幾百個人被打暈了扔在門前大街上,堆一塊兒都成小山了!最後連副莊主都給打了出來!”

虛辰适時打斷他,“不說影莊是天下第一大門派麽,怎麽這麽弱?輕易就被人全殲了?”

二順子一蹙眉頭,擺着手道,“哪兒能呢!那名號可不是白給的,裏頭個個都是高手來着。要怪,只能怪昨晚那些人實在是太厲害了!”

“你不說一個人麽,怎麽又出來一群了?”

“哎!是這樣,那個白衣人并未親自動手,将影莊人都打出來的,是他的一幫子手下!”

沉默許久的西緘攸終于開口,“那白衣人,長得什麽模樣?”

二順子一聽,眉頭再一緊皺,但嘴角明顯挑高,五官龍飛鳳舞的,“哎喲!說到那白衣人哇!哎呀呀我的親娘叻,那叫一個俊吶!”

李醉心擡腿就要賞他一腳!“死小子就不能好好說話,你當唱戲呢!”

二順子眼疾手快,連忙往邊上一躲!

“哎呀!老板娘你別那麽野蠻成麽!”,李醉心被他氣個半死,沒大沒小,竟敢說她野蠻!但看在西緘攸的份上,也不好有什麽大動作,便只得讓二順子暫且逃過。

見老板娘瞪過自己一眼也不再動手了,二順子便挪回來繼續講,“那白衣人是真的俊!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了!本來之前瞧見着九公子,我就覺得您這模樣相貌合該是天下無敵的了!”

二順子說到這兒,還頓了頓,留意西緘攸表情。

可西緘攸哪有什麽表情,她本就冷心冷情,現在更是一門心思只想将延陵無揪出來,什麽溢美之詞于她而言都是廢話。

二順子見西緘攸不喜也不怒,心道還真是個難伺候的主,也只得繼續說自己的,“哪成想,昨晚見到那個,比起九公子來,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那容貌那身段,說是完美無缺都覺得虧待了!”

李醉心挑眉一臉不信,“你确定昨晚自己沒喝多?可別在這兒給老娘胡扯!”

二順子見自家老板娘柳眉一挑,就知道她在為西緘攸抱不平呢,果然說不得她意中人半點不好!

二順子搖頭擺手的,“我昨天可沒喝酒的!我還擠在前頭呢,看得一清二楚!老板娘你是沒有看到,您要親眼見了鐵定和我一個想法哩!”

西緘攸眉頭緊蹙,“別吵了。”

果然,她一發話,李醉心立時就安靜了。西緘攸轉眼看向二順子,“你繼續說。”

“那白衣人的手下可厲害了!尤其是站在她身跟前的兩個年輕男子,一個穿黑一個穿青,二十多歲的模樣,看着該是同胞兄弟。當時我們瞧見了穿白衣服的,那定是要跑啊!這違逆天都令的人,就是再漂亮又有誰敢招惹,都怕殃及自身的!可那穿黑衣服的一擡手,整條街的人都定住了!誰都動不了,逃也沒法逃!”

虛辰看向西緘攸,就見她聽到這兒疑慮難掩。虛辰也奇怪,沒聽說過延陵無身邊有兩個那麽厲害的男人呀,聽着描述也不像是鳳吟空他們,到底會是誰呢?

二順子還在繼續着,“後來那白衣人就說話了,說到一半天都衛就來了!我們是想逃不能逃啊!天都衛當即就要出手,可那射出的箭非但沒射中白衣人,還被那黑衣服的徒手接住了!還反手扔回去,當場殺了那個放箭的天都衛!那白衣人更是放話說從此再無影莊,他要創立個什麽…什麽‘天下閣’來着!‘天下’二字怎麽好随意用,那不是大逆不道麽!他還直呼了皇上名諱,天都衛自然是要誅殺的!可誰知他手下的兩兄弟身手無比了得,轉瞬之間就取了天都衛幾乎全員的性命,只留下個統領,也被打傷了!那白衣人講,留着他性命,是要給皇上傳話的!”

“帶的什麽話?”,西緘攸擡眼了。

二順子皺着臉擺手,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不能說!那不能說啊!那話說出來可是要誅九族的!”

李醉心看了看西緘攸,就見她點頭示意。伸手握住二順子的手臂,安撫他道,“你別怕!九公子是為皇上做事的人,不會論你的罪的。”

二順子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真的不會麽?我還有爹娘奶奶要養活的!”

“你說吧,沒人會治你罪的。”,虛辰指了指西緘攸,“什麽事,有九公子頂着呢。”

二順子猶豫再三,還是有些怯懦,但終于是開口了,“那我說了,你們可要保我不死的啊!”

西緘攸朝他點頭承諾。

見此,二順子彎下腰,手湊着嘴壓低了聲。

“那白衣人說,他回來了,回來要奪皇上的半壁江山了……”

李醉心站在窗口,看着二順子将人送了出門。四人朝着皇宮的方向走去,身影逐漸消失在天都巷熱鬧的街市之中。

李醉心轉身出門,上到三樓。

三樓同樣靠南的雅間,李醉心推門而入。

此間極大,裏頭案幾邊一黑一青兩名年輕人正在對弈。一邊卧榻上,一個紅衣少女正對着面前的各色糕點吃得津津有味。最後是窗邊,一襲白衣手裏端着酒碟,目光落在樓下的長街上。

見有人進來,紅衣少女扭腰蹦了下來。

“心姐姐你回來啦!點心真是太好吃了!”,說着又往嘴裏囫囵個兒塞進塊山楂糕。

李醉心朝她點頭輕笑,還伸手過去摸摸她腦袋,“喜歡就讓廚房再給你做。”

“嗯!”,少女聽此開心極了,又小跑幾步回到榻上,繼續吃她的點心去了。

李醉心來到窗前,單膝跪地行禮。

“吾王!”

白衣人緩緩轉過身來,“不用多禮。”

李醉心站起身,神情嚴肅,向白衣人禀報,“臣下已按王的吩咐,将該說的都告訴了西緘攸。”,說到西緘攸三字時,哪裏還有先前的歡喜在裏頭,俨然就是個陌生人!

白衣人點頭,露出深遠的淺笑,“辦得好。”

李醉心連忙颔首低眉,“這都是臣下應盡之事!”

“接下來還要麻煩你。只要西緘攸一來,任何動向,務必第一時間向我禀報。”

“是!”

“事情辦妥了,我們回去吧。”,白衣人這話顯然是對紅衣少女說的。

那頭一聽,立刻皺鼻子噘嘴的,“可我點心還沒吃完呢!無無,我們再待一會兒嘛。”

一旁青衣男子起身,走過來戳她腦門,“不要胡鬧,聽話!”

李醉心走過去,笑着給她揉揉,“沒事兒,姐姐叫人給你都打包了帶回去。以後每天有什麽點心,也都給你送過去。”

少女一聽立馬樂了,一把摟住李醉心撒嬌!

“心姐姐真好!我愛死心姐姐了!”

李醉心被她摟着亂晃,看那純真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來。

又過半晌,白衣人領着提了滿手心滿意足的紅衣少女,與兩個年輕男子一道離去。

暗道入口處,白衣人忽然腳步一頓,側臉,嘴角微挑,似乎是在和李醉心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梨花白,不錯。”

李醉心眼頭微皺,低眉颔首,神色恭肅。

“恭送幻王。”

白衣人嘴角一絲弧度淺淺,眼若桃花……

醉心,醉心。我們且看,最後到底是誰的心先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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