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兒
女兒
西玦青“疾症”的消息早在西緘攸離京之前,便已傳入了延陵無耳中。
春闱的隊伍剛出發不過一個時辰,天下閣的探子便潛入了宮中。
春闱獵場就在西城外郊,雖說離得也不是太遠,但駕馬都至少要大半日的行程。春闱歷時五日,營地處設有龍帳,但實際上除非要在群臣面前出現,她人都在西城門邊的一處客棧之內,虛辰、西楚堯和洛夙與她一道。從這兒到皇宮用輕功只需不到半個時辰。
延陵無也是能忍,西緘攸在客棧之內等候到第三日,這才終于等到她出動。
西緘攸當即下令,立刻出發!
晴朗的皇宮上空忽然刮過一道勁風。随即兩道黑影落在絕浪殿外,值守的侍衛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定住了身形。
随即一只巨大的銀狼從半空中踏步而來,一步步穩穩落到地上。一晃身,孑舞陽扶住延陵無站定。
孑飒孑肆上前開門,一路而過,所有人都呆立不動。
四人進到內殿,阖上殿門。
院口一個鬼祟人影捂着嘴巴将這一切盡收眼底,随即轉身提起裙擺飛快逃走。
待她跑至自己殿門口時,一襲黑衣再度閃出,看着她那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禁可笑,“事情辦得不錯麽。我是好心來提醒你,那顆藥丸服之确可得孕,但若非西緘攸那般內力深邃者,靈能反噬爆體而亡也乃正常。用與不用,你自己考慮清楚。”,說完這話,黑衣之人再次消失不見。
顫抖着伸手摸向衣襟內的小巧錦盒,滿臉的震驚與惶恐。
她已經聽那人的話,走了第一步,她已經踏上了這條不可回頭的路,卻在這時告訴了她這些!怎麽辦?!本來榮華富貴心頭所愛已然唾手可得,現在該怎麽辦?!
……
且說延陵無走進內室,一室的宮女醫侍都保持着原有的姿态,一動不動。唯獨床邊坐着的雲顏,轉過頭來呆愣愣地看着緩步而來的延陵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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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客卿大……客卿大人!”
雲顏的聲音中滿是顫抖與震驚。之前雖有幾次見到,但從沒如現在這般,如此鮮活直面清晰的延陵無,就站在她面前。
延陵無由孑舞陽攙扶着來到床邊坐下,一手摸向西玦青的位置,一邊開口,“青兒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了……還有她,謝謝你,雲顏。”
延陵無溫和的語調,一如她觸摸西玦青臉龐時的溫柔。雲顏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眼眶都有些濕潤。
“大人何談言謝,這些都是雲顏該做的!大人要是說謝,雲顏會折壽的!”
小小軟軟的臉蛋摸上去燙燙的,雲顏有定時給她抹身,所以身上還算幹爽。小小一個人就陷在偌大的龍床之內,孑舞陽在一旁看着眼睛都快冒星星了!
延陵無一點點摸過那細嫩的臉龐,略顯冰涼的手指觸上西玦青熱乎乎的臉,舒服得她哼哼了幾聲,延陵無也跟着笑了起來,輕輕擡起的嘴角和眉眼間,滿滿都是寵溺與疼愛。
雲顏在一旁看了,心道‘這麽疼愛太女的客卿大人,又怎麽可能不在乎皇上呢?’
小孩子的面架骨雖還沒長成,但已經可以摸出些痕跡來了。就比如那削減的下巴和鼻梁骨,像極了她的母皇,而狹長的眉眼卻很像她延陵無。
“青兒這些年,她母皇一定很疼她。青兒在母親身邊長大,我也放心。”
雲顏一聽延陵無肯提起西緘攸,趕緊給說好話,“是呀是呀!皇上這些年可疼太女了!皇上對誰都心狠,連對她自己都是那般,只唯獨對太女,是那般寵溺。不過太女也乖,沒被驕縱出一絲脾氣來,乖巧聽話溫和善良,就像大人一樣!”
延陵無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好笑,“溫和?善良?……雲顏,怕是你弄錯了,你口中所謂溫和善良的人,其實,才是這世上最心狠的人。”,說完也只是伸手去握住西玦青汗津津的小手。
一時無言。
孑肆看着雙方尴尬,瞟到了床邊小幾上晾得差不多了的藥,便開口提醒,“藥涼好了,給青兒喝吧。”
“喔!好!”,雲顏趕忙上去端起了藥碗。
而延陵無也向後坐了坐,把西玦青從被子了抱出來,摟在懷中,方便雲顏喂藥。
延陵無一手抵在西玦青額頭上,一手輕輕按着她的下巴,幫着她把藥咽下去,“青兒乖乖把藥喝了,喝了就不難受了。”
西玦青似乎聽到了,跟着哼唧了兩下。雲顏喂了幾勺下去,西玦青都喝得很是配合。
待到小半碗都順利下肚,延陵無懷中的西玦青忽然無端抽了一下。就是這麽一下,延陵無頓覺不對!擡手阻止了雲顏繼續喂藥。
伸手一探西玦青的頸間,似有什麽東西一瞬在那薄薄的皮膚下游走了!
延陵無睜大了眼睛,嗓音一下擡高,“藥給我!”
她伸手就要去接!雲顏自然趕緊将藥碗遞了上去。
延陵無一把搶過藥,低頭細細嗅過,登時大怒地将藥碗砸了出去!
與此同時,殿門被人一腳踹開!西緘攸四人闖了進來!
……
一室淩亂,靜止不動的宮人,床前地上碎裂的玉碗和濺了一地的藥汁……
西緘攸似乎對這個場景略感詫異。
但她此行的目的并未動搖,“延陵無,我等你好久!”
沒有驚訝,沒有恐懼。有的,只是憤怒!隔着好一段距離,那人灰白的瞳仁仿佛都能燃起暴怒的烈火!
延陵無雙手緊緊摟着西玦青,與其眼神不同,開口一字一頓,冰冷陌生。
“西緘攸,你恨我便恨我。她是你的女兒,是你懷胎十月受臨盆之苦産下的親生女兒!你是不是已經恨我恨得瘋了,到了非遷怒青兒不可的地步……如果真是這樣,我死,請你放過我的女兒!”
西緘攸人都傻了,按照計劃,不該是這樣的!
怎麽現在興師問罪的人,反換成了延陵無!還有什麽你的女兒我的女兒的?她根本就還什麽都沒做,延陵無憑什麽朝她發飙?!
西緘攸越想越火大,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拿人,“延陵無,我不妨老實和你講。青兒根本就沒有病,我做這些不過是為了捉你!青兒只要服了藥,立時便會好。而你,只需乖乖等着我來和你算賬便好!”
延陵無低頭一聲冷哼,是西緘攸久違的絕情。
“沒病?沒病你就自己來看!若非我發現及時,你這碗毒藥青兒只用了不到一半。否則,不用天黑,她就會因高熱而死!現下她只剩兩天不到的性命了,你還敢說她沒病?!”
“什麽?!”
西緘攸手中的蒼紫都震驚地跌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
三步并作兩步想去察看,卻被孑飒伸手攔住。
西緘攸側目,滿眼的淩厲,“讓開!”
孑飒默不開口。
“給朕讓開!那是朕的女兒!”
西緘攸即便無蒼紫在手,也不怕敵不過孑飒,自然與他争鋒相對起來。
卻不想延陵無竟又冷笑起來,“女兒?你還好意思說青兒是你的女兒?就在之前,我尚且覺得你是一個好母親,寵着她愛着她,在你心裏什麽都不如她重要。可我錯了,她不過是你的一樣工具,一樣你用來報複我最好的工具!你從不曾把她當作過自己的親生骨肉吧?……西緘攸,你真是狠心,忍下那麽多痛苦把青兒生下來,撫養長大。為的,竟只是有朝一日可以用她來報複我?我從不知道你竟可以如此狠心,對待青兒也是,對待你自己亦是!你早已不是當年我認識的西緘攸,也興許,你從來都是這樣。”
西緘攸看着延陵無緩緩擡起頭,眼神毫無焦距,卻隐隐噙着淚,滿滿都是失望,甚至……甚至,西緘攸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差錯。延陵無的眼神裏,竟有了心死的感覺。
心中一下盡皆是不安!她怕了延陵無此刻的模樣!
她不知此刻該如何解釋,但她也必須解釋!
“我沒有!我…我只是布局想要抓你罷了!青兒,青兒她也是我的女兒啊!我怎麽可能害她!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我的血肉至親!我有什麽理由要害她?!”
到得後來,西緘攸都有些語無倫次,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她,那個哪怕天塌了仿佛都能撐住的永陵帝,剎那之間慌亂得失去了所有的高傲!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麽了,只是停了停,用此刻她能表現出的最誠懇的态度,說了一句。
“延陵無,你要信我!”
殿內安靜了良久,延陵無忽然站起身來,踩上龍床踏板,居高臨下。
“我—不—敢—信……”
說完,抱起西玦青便走!
西緘攸睜大了雙眼,似乎難以相信!
直到人走到了殿門口她才猛然回過神來,轉身抓起地上的蒼紫,便直指延陵無的後頸!
“不準走!你和青兒,都不準走!!”
延陵無甚至沒有回頭看她,只是停了下腳步,繼而走出了殿門。
西緘攸追出殿外,延陵無已然跨坐到了孑舞陽所化的銀狼身上,依舊背朝着她。
“從今以後,青兒都不再是你的女兒。”
說完,四人騰雲而去,很快消失在了風裏……
西緘攸獨自握着劍站在院中。
虛辰追出來,便見她手抖得厲害,蒼紫在她手裏都隐隐發出些許微鳴。
上前一步按住她顫抖的手,将人拉進懷裏輕聲安慰着。
過了許久西緘攸才恢複過來,走回殿中。
室內的人都已經清醒過來,但西楚堯吩咐了他們都待在原地別動。而洛夙正在那灘藥汁邊查看,見西緘攸進來,将手中的銀簪舉起來給她看。
只是沾了少許,大半根銀簪便都變得墨黑。
那黑色,西緘攸覺得眼熟,越看越眼熟。
好一會兒,終于讓她想了起來,那種象征了絕望與死亡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