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梨花白

梨花白

西緘攸那杯所謂“尋常人飲不得”的酒,苦如蛇膽,還真是尋常人飲不得。

還是那句話,方戬是個只會舞刀弄槍的粗人,最多也就是排兵布陣領軍打仗這方面比較在行。只是要讓他讀懂這冷情帝王的心,怕是再讀個一百年,也不過白搭。

不過方戬還是很好地抓住了他所需要的重點,這梨花白,出自醉心樓。

醉心樓,他尚且記得午間那短短的驚鴻一瞥,莫名就想去瞧下。

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聽西緘攸率先講起,“這醉心樓是去年開的,開張之時你尚且在軍營練兵,而後又是北征,倒是一直沒有機會去一試。今日尚且還早,不如朕帶你去瞧瞧。”

方戬一聽,面上雖未顯露,但眼底的樂意已經擋不住了,即刻便點頭答應!

“好哇!聖上美意,臣豈敢推辭!況且,聽說這醉心樓的酒食着實非凡,臣也想一試。”

旁邊西玦青一聽要去醉心樓,立刻湊了過來,“青兒也要去!我要吃老板娘的桂花糕!”

西緘攸看着也笑了,刮了她記鼻子假意嗔怪,“你就知道吃!”,卻還是寵溺地将青兒抱起來,準備出發。

唯獨一旁的虛辰将一切收入眼底,也不開口。這裏三個人,怕也只有青兒個小娃娃最實誠了。另外兩個,方戬她還看不出來,但西緘攸,現在能讓她出宮的理由,也不過只有那一個。

雲顏給四人準備了便服,西緘攸又帶上了孟喬,很快就出發了。

從偏門出宮,沒一會兒就到了天都巷上。

時辰尚且還早,天氣也漸漸回暖,街上的人倒是不少。

幾人慢悠悠朝前走,不時還逛逛街邊的小攤小販。西玦青手裏拿了好幾樣吃食和小玩意兒,很明顯是剛才晚宴上沒有好好吃飯。不過這些東西她都只吃一口就不吃了,甩給孟喬拿着,說是要留着肚子吃桂花糕!

虛辰笑她,“敢情醉心樓的點心已經好吃到讓堂堂太女連禦膳房都不願搭理啦,幹脆把禦膳房撤了吧,讓李醉心和她手下那班廚子都進宮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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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玦青一聽,竟還拍手稱好,被滿頭黑線的西緘攸狠狠白了一眼才算收斂。

幾人到達醉心樓時,李醉心已等候在了門口,見西緘攸迎面走來,幾步迎上去,“九公子今晚好雅興來我這兒啊,自上次回京一見,許久不曾來了?”

李醉心話中似有嗔怪之意,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西緘攸也只是随意擺手,“怎會,前些日子忙,今晚終于得空出來,我家小青兒已然鬧了很久,吵着嚷着要來吃醉心的桂花糕了。”

李醉心聽了喜悅,伸手将西玦青抱過來,“還是小青兒識貨!些許日子不見又長高了嘛,越發漂亮了!”

西玦青也是乖乖地笑着喊姨姨,把李醉心美得眼睛都笑不見了。

幾人見了,李醉心那眼底笑意是真的,也是真心喜愛西玦青,所以也就任由她一邊抱着一邊引幾人上樓。

到了二樓雅間落坐,李醉心這才注意到了方戬,伸指抵着腦殼半晌,才一拍手!

“這不是咱們的兵馬大元帥麽!下午的迎接隊伍可是熱鬧,方元帥為我們西王朝平了北方流寇,簡直就是國之棟梁啊!”,又一邊去看西緘攸,“九公子真是有面兒,連堂堂方元帥都能請到我這兒來!”

方戬一向對女子都是客客氣氣的,聽李醉心誇他,也連忙起身回禮,“老板娘客氣了。”

虛辰道,“方元帥也是仰慕醉心樓大名已久,只是一直忙于軍務與戰事,難有機會前來,這下有了,便正巧一起來了。”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哇!今晚這頓算我的,元帥想吃些什麽喝些什麽,盡管點!”

方戬趕忙擺手,“這怎麽好意思,哪能叫老板娘破費。還是我做東的好,就當是許久與,呃……九公子未見,也是與李老板結交個朋友,咱們今晚慶祝慶祝。”

李醉心聽完大笑,“方元帥果真是男子漢大丈夫,痛快,醉心這就吩咐廚房,把所有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

“呃!”方戬頓了頓,叫住了李醉心,“不知,不知可有梨花白?”

方戬說這話的時候,看了一眼西緘攸,便見她正在端坐喝茶,并未關注自己,總算松了一口氣。

李醉心自然是瞧見了方戬那局促的模樣,心下好笑,嘴上卻道,“有,自然有。梨花白乃是我這樓裏最出名的酒,是自家釀的,別處喝不到。我這就去準備。”說完,便出了門。

李醉心走後,房裏一時無人說話,莫名有些尴尬。幸虧李醉心提前囑咐做的桂花糕很快便被送了進來,西玦青一邊吃一邊贊美,倒是不再那麽尴尬了。

又過了一會兒,去廚房走了一趟的李醉心回來了,身後跟着幾個小二哥,擡了兩壇子酒上來,她手裏則是一把托盤,上頭一大一小兩個酒盅,還有六個酒杯子。

方戬瞧這一堆行頭,有些疑惑。

那兩壇子酒,也是一大一小,大的那壇就是普通的燒陶質地,暗褐土陶紅紙封口。而那小的,竟是一只黑色略顯修長的酒壇,方戬細看,發覺竟是黑曜石的質地,裏頭酒水封得死死的,完全聞不出一絲味兒來。

另外那酒盅,大的是上好的青花瓷器,用來倒酒盛酒都很方便,六只酒杯中,五只也是同套的青花。

可那小的酒盅與第六只杯子,卻竟都是白玉所制,做工極其細致精巧。可那是白色呀!

方戬看着李醉心将那白玉的酒杯酒盅擺到西緘攸面前,便用略帶驚訝的眼神看她。李醉心瞧見了,只是笑着道,“這是九公子專用的酒盅酒杯,喝她獨有的酒。”

看方戬的驚訝不改,李醉心便湊過去,若有若無地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她不怕。”

方戬一下回過神來!而李醉心也已直起身,拉開一張椅子坐下,開始為幾人倒酒,“前些天剛開的梨花,采下來釀酒,沒有太重的後勁兒,小青兒都能喝一點,是甜的。”

西玦青聽說酒是甜的,便也要嘗嘗,虛辰便将自己的杯子湊過去,予她淺嘗。

西玦青伸了舌頭過去舔了舔,發現真是甜甜的,一點沒有酒的辛辣,便接着喝了一小口,随後幾口幾口,虛辰一杯子酒都叫她喝完了。西玦青竟還要喝!這時,有先見之明的李醉心拿出那只空杯,給西玦青倒了少少,放在了她面前。

于是,一口小酒配一口桂花糕,吃得小家夥眉開眼笑的。

幾人喝起了酒,随意聊些,大多也都是李醉心滿滿的好奇,問方戬些邊關與軍營的趣聞,方戬也很配合地一一作答。但極大的心思,又都放在了西緘攸的那盅酒上。

西緘攸此刻又斜靠在了窗邊,抵着白玉杯淺淺飲着,方戬忽然想起,之前西緘攸晚宴上那只杯子,好像也是白玉的,質地做工和現在這只都很相像,莫非本就出自一處?

……

方戬等人酒盅裏的酒早就喝光了,又滿上了三四輪,西緘攸也慢慢走過來,将空了的酒盅擺上桌,李醉心便又給她滿上。

西緘攸斜眼就看到方戬正出神地看着那酒盅,便舉起給他倒了一杯,一句“一樣的”,又走回了窗邊。

方戬愣了愣,舉杯緩緩飲盡。一如方才晚宴結尾之時的苦澀,眉頭再一次皺起。

李醉心見方戬皺眉,自知緣由,“方元帥去喝九公子的酒作甚?她那酒苦澀難當,尋常人避之猶恐不及的。”

“……”

方戬無言,但還是看着西緘攸,眼中充滿了疑惑。

李醉心飲盡自己杯中酒,用一旁盛酒的木勺給自己舀了一點點那苦酒在杯中,輕咪過後,“哇!真真是苦得沒邊了!當初我釀出這酒也是錯手,誰曾想到還真能找到賣處,也算是孽緣了。”

方戬想了想,終于還是問出了口,“我還是很想知道,為什麽要喝這麽苦的梨花白?”

李醉心笑着搖搖頭,語速緩慢語調飄忽,“嗜苦之人,自然是試過比這苦更苦的。嘗過至苦,這點苦澀,也不過甘甜了。”

苦苦甜甜的,方戬聽得都快繞一起了,最後還是選擇放棄,這些人敢情就是欺負他個大老粗。

一大壇酒喝得差不多了,小青兒與方戬都覺得好。李醉心便吩咐人給方戬府上送去,新酒與陳酒各十壇,方戬趕忙于她道謝。而西緘攸的那一壇苦酒,與西玦青要的甘甜新酒都在酒窖存着,明日早晨,西緘攸會派人來取。

酒過飯飽,夜亦已深,幾人起身告辭。

李醉心送衆人出樓,方戬也要往另一條路回去,衆人在此作別。

此時夜深,街上行人比來時少了許多,稀稀拉拉已不剩多少。西玦青此刻已吃得飽飽,酒勁上來有些醉,正靠在虛辰肩頭眯着眼打盹。

西緘攸、方戬與李醉心在樓下作別,忽然一陣夜風從巷口吹來,衆人擡手擋塵,虛辰也忙轉身給西玦青擋風。

西緘攸擡手的瞬間,袖中忽然有什麽東西落了出來,随風飄起!

那是殷紅色的一塊破布,沒有形狀,似是從什麽上面撕扯下來的。随着大風在空中飄蕩,越飄越高!

殷紅在月光之下,竟有如鮮血一般詭麗。

破布即将飄到三樓,西緘攸一皺眉,一個縱身靠着凸出的樓角借力,一躍到了近三樓的高度,伸手抓住了那胡亂飄飛的破布,卻在收力之時愣住了!

落地都險些不穩,震愣之間,虛辰拍了她一下才回過神來,趕忙将破布重新納入袖中。

與此同時,方戬側目看向剛才有一時呆愣的西緘攸,之前的景象都被衣袖遮了,他并未看到。但他疑惑,只是一塊破布而已,怎麽值得西緘攸如此珍惜。

一聲脆響,一只白玉杯從樓上摔了下來,落在地上碎裂,而正看着西緘攸的方戬,好巧不巧便被撒了的酒液潑了一頭一臉。

莫名伸出舌頭舔了舔嘴邊的酒液,愣了好一會兒,轉頭問李醉心,“九公子那是什麽酒?”

“梨花白呀。”,李醉心看着方戬突然認真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

方戬一皺眉,“不對!我是問那酒,叫什麽名字?!”

方戬一下語氣拔高,在場除了西緘攸都被他驚到了,好一會兒才聽李醉心低聲道,“無白……那酒,叫作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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