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夢不願覺
大夢不願覺
西緘攸由李醉心引路向三樓而去,此刻醉心樓內,除了幾個打烊收拾的小二再無閑人,到得三樓,更是再不見任何人。
西緘攸本以為三樓是閑置的,或者李醉心的屋子在三樓,總之偌大的醉心樓開兩層已足夠熱鬧了。卻不知三樓的房間确實存在着,位置也很巧妙,就在李醉心所謂為她獨設的雅間正上方。
西緘攸來到那間房門前,李醉心上前一步叩了門,裏頭傳來一聲低低的“進”。
李醉心這才推門,而西緘攸聽到那一個單字音節,不由得顫抖了一下。眼中露出的神情卻不是害怕,反而是緊張中,滿含了期待!
房內之人,西緘攸便是用腳趾頭猜都能想到是誰,不過是那三個處處阻攔她的人,當然有時候也是很識時務的。而還有一個,自是他們的主人,是她唯一在意的人。
孑飒三人見西緘攸進來,紛紛起身,一副只要西緘攸敢動延陵無分毫,他們便立刻會出手的模樣,尤其是孑舞陽。
西緘攸覺得她似乎尤其看自己不順眼,不對,那種眼神,該稱之為厭惡才對。
西緘攸閱人無數,眼光從不會錯,若說有,那唯一錯的大概是延陵無了。不過這小小一個半大孩子,還無需放在眼中。
她自是看得出孑舞陽一心一意是為延陵無,無論是第一次見面她背着延陵無逃命還向自己示威,亦或是後來數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對其的擔心與緊張,都彰顯了她對延陵無的忠心與保護。
對于孑舞陽這樣的态度與做法,西緘攸沒來由覺得欣賞,便朝着她笑了笑。
本是怒目瞪着西緘攸的孑舞陽,忽然接受到西緘攸這一笑,莫名其妙就紅了臉!趕忙低下頭去不再看她,同時心下暗罵自己好生沒用!
‘她只是朝着自己一笑而已,你臉紅什麽!不要看到好看的人就這個樣子!孑舞陽你不是只喜歡無無一個人的嗎?!你這是不忠!……可,可真的好好看!那個笑容好好看,還有點點溫柔,和無無好像……你夠了哦!孑舞陽你要振作!……’
且不論現下內心一片混亂,俨然喪失了戰鬥力的孑舞陽,一旁的孑飒孑肆看到,也只是搖搖頭,暗道小孩子心性。
二人朝西緘攸看去,覺得她此次前來似乎并非事前準備,又回頭看向延陵無。延陵無感應到他二人在看自己,是詢問的意思,便擡手一擺。
孑飒孑肆瞬息了然,延陵無的意思,是她要單獨與西緘攸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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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延陵無的意思,亦沒有人敢違抗。無論她有無靈力在身,延陵無始終是延陵無,魔神幻王絕非徒有虛名,将萬物踩在腳下的傲然是她與神俱來。妖童可洞穿人心,幻王亦可蠱惑人心,只需她一個動作一句話一個眼神,有的是人前赴後繼,心甘情願願意為她去死。
更何況是完全效忠于她的孑飒孑肆二人,二人應答之後,便拖着傻不愣登沉迷于自我譴責與救贖之間的孑舞陽走了。
三人出去,正巧方才叩門後便離開的李醉心回來了。
她手中又端了個托盤,上頭照例是酒盅與酒杯。來到屋內,為她們布酒,又朝延陵無與西緘攸各一福身便退了出去,輕輕巧巧将門帶上。
室內一下安靜,燭火本就微弱,只桌上一盞淡淡瑩燭與開着的窗外透進來的月光。
而延陵無與西緘攸,也是一個立在窗邊,一個立在門前。
從延陵無那個角度,是看不清西緘攸的,因為沒有光可供照明,但其實她也不需要。
而另一邊,西緘攸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月光之下的延陵無。
一半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生輝刺眼,一半卻完全隐于黑暗絲毫不可見。
西緘攸無聲而笑,她笑眼前這人是不是就如她此刻的身影一般,明明矛盾卻不自知。她也笑自己,為何偏偏愛上這半隐半現的人,刺眼的地方想去追逐,幽暗的地方又想去窺探。
是否越是弄不明白的,越是得不到手的,就越想去尋求,越想去抓住。
在這一點上,自己似乎癡迷得近乎呆傻,但她卻不覺得可笑,因為眼前這個人和自己一樣。
即便再不願承認,她們都是一類人,外表可以不同,性格可以不同,但心卻是一樣的。
想到這裏,西緘攸又笑了。
心是一樣的……
這句話莫名就讓她想笑,卻笑得悲哀。
她仍記得,有人曾對她說過,‘我們兩個人,用的是一顆心。’
什麽一樣,說好的,是一顆心,只是一顆心的。
“你笑什麽?”
延陵無突然地開口令西緘攸一驚!
她沒有想到延陵無會先開口,更是感到好奇。自己明明笑無聲痕,她又怎麽知道自己在笑?
延陵無聽西緘攸無言,便繼續說,“你一定好奇,我怎麽知道你在笑……別說是笑,便是你心裏一剎那想過的事情,我也知道。”
聽了這話,西緘攸倒反而定下神來了,甚至嘴角綻放出更大的笑意,朝着桌子緩步走去,走進了光亮裏
“喔?我的心裏?”
聽到西緘攸的笑聲與腳步聲,延陵無也跟着朝前走,離開月光,來到桌邊,換了淡淡燭火映襯,終算是有了一絲生氣,不再那般飄渺虛幻了,嘴角那仿佛深入心底的笑意也愈加動人。
“這世上,又有誰能比我,更清楚你的心呢?”
西緘攸愣一下,随即笑得愈發張狂!
好一句‘這世上,又有誰能比我,更清楚你的心呢?’
那她又想問了,這到底是一句挑釁之言,還是一句濃稠的情話呢?興許連說這話的本人也分不清楚吧。
“坐。”
西緘攸落座,揮袖示意延陵無也坐下。
這一處屋子延陵無也早已熟悉,很熟練地伸手,摸到了桌沿,左腳輕輕向前,不着痕跡地碰到了凳腳,随後落座。一系列動作連貫順暢,看不出絲毫破綻。
西緘攸舉起那酒盅,給自己和延陵無分別倒上一杯,抵到唇邊卻也不喝,而是開口問,“既然我心裏所想你都知道,那你再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麽?”
那一絲調笑的語氣,延陵無聞之也笑,循聲探位取過了酒杯,輕呡一口,答。
“此酒名曰‘大夢’,取自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之意……你在想這酒,叫什麽名字。”
安靜片刻,傳來的是西緘攸爽朗的笑聲,“答得好!果不愧是延陵客卿,朕的心思可是被客卿一說一個準呢。”,說罷悶頭飲了那杯酒,随即嘆道,“好酒!”,又再為自己滿上了一杯。
延陵無在一旁聽完,“此酒入口甘洌,入喉更是醇美,但後勁實乃厚足,不可貪杯。”
西緘攸給自己斟完酒,擡眼看延陵無,只見她正說着這些勸自己少飲的建言,但伸過來的手中,杯子卻是空空。西緘攸笑道,“既是美酒,又怎可因怕醉而少飲。此酒名作大夢,定是醉後便能大夢一場,無苦無愁,又豈可錯過!”,說着便給延陵無也滿上。
延陵無覺察手中分量加重,便笑着收回手,卻被西緘攸半路拉住了腕子!
“邊勸我少飲,自己卻喝得起勁。方才一杯便如此,是不是這酒真如你所言後勁十足,你已經醉了?”
西緘攸的話說得極慢,低低沉沉輾轉反側,握着延陵無的手指也似有似無地擦過那瘦削的手腕,嘴角含笑。
可惜延陵無看不到,若是可見,便能瞧見西緘攸此刻臉上莫名一股邪魅之氣,好不惑人。
延陵無輕輕抽回手,仰頭飲盡。
“醉?便是天醉地醉,我也不會醉!”
只是會說出這話的人,怕便已是醉的情狀了。可西緘攸不知道,也不确定,這人究竟醉是沒醉。延陵無酒量素來無底,當年在南來島賽酒一戰,她都不堪重負,延陵無卻能絲毫不現酒氣。此刻這區區一杯人間酒罷了,又哪能令這靈神醉倒呢?
但她還是看癡了,延陵無一句話,說得昂揚激奮,就連原本暗淡的眼眸也在霎時劃過精光。西緘攸莫名覺得喉頭幹渴,舉杯卻見杯空,心下一惱反手摔了那白玉杯。越發覺得渴,舉起酒盅便飲!
延陵無自是聽到西緘攸摔杯之聲與接下來的豪飲之聲,她也猛地站起,搖晃幾下,循聲來到西緘攸跟前,準确地伸手,一把奪下了那酒盅,換了自己來飲!
那酒盅雖也不小,但裝的酒哪裏頂得住她倆這般喝法,延陵無沒幾口下肚便空了。
一樣甩手摔了酒盅,口中大嘆,“此等好酒,竟幾口便沒了,不盡興,不盡興!”
西緘攸此刻也惱,她剛喝得爽快,卻被人橫刀奪去,現下已無酒可飲,只有眼前搶酒之人的嘴角,還殘存了那麽幾絲晶瑩酒液。
不知是真的這酒後勁十足來得又快,還是別的什麽暗且意味,西緘攸一看到那幾絲殘液,腦內竟“嗡”地一下有如弦斷,撲上去摟住了人,湊上唇便去舔舐那酒滴!
而被奪之人,先是一愣,而後有種被搶了寶貝的嗔怒,撲回去便搶!
可她們不知道的是,她們眼下在搶奪的,不過幾滴酒水,還就在二人唇邊,一來二去,不知是誰先碰到了誰的唇,也不知是誰先探入了誰的舌。
原本只是搶酒一事,竟一發不可收拾!
這些,唯獨外間的李醉心明白緣由。
大夢,酒如其名,功效也如其名。飲者,能很快有如進入夢中,所作所為一概按心中本願而來。
飲了大夢的人,即便是再厚再堅硬的盔甲,都能在夢裏丢棄,再沒什麽可以阻擋自己的美夢成真!
一吻結束,甚至那都不該算作是吻。
只因二人皆沉醉其中迷茫昏眩,而那吻又太過激烈兇猛,哪裏還是親吻,簡直就如一場戰鬥。
戰鬥的結果,是雙方都透不過起來,方才同時停止。
額抵着額,鼻息吐納就在咫尺之間。
西緘攸緊了緊手中的腰肢,好細好細,她曾無數次摟過這片腰,卻根本不是現如今的尺度!
而延陵無此刻也攀着身前人的肩,剛才的戰鬥餘韻未散,呼吸都似乎是一件難事。
二人同時擡眼,延陵無瞧不見,但她能感受到跟前緊貼着自己的急促呼吸,好熟悉!可西緘攸看得清,即便有些模糊,但那張總是蒼白的面孔現在莫名染上兩份暧昧的紅暈,就在自己鼻尖能觸及的地方,一呼一吸,渾濁着皆是暧昧不清。
一股熱浪席卷全身,西緘攸很多年都沒有這種感覺了,熱得似乎連心髒都要炸開了!
“這是夢嗎?”
“這是夢吧!”
二人同時開口,只是延陵無用了疑問,西緘攸卻是肯定。
一番沉默,随即雙雙喊出口,“管它是不是,不如大夢一場!”
西緘攸嘴角一擡,手下一使力抱緊了那腰肢,內力一起越窗而出,直奔夜空!
延陵無依舊伸手攀附着西緘攸的肩,夜風吹得她額前青絲淩亂,只聽她笑着問,“你帶我去哪兒?”
西緘攸低頭,懷中瘦削之人的碎發落在臉上,随着風一上一下,心內便有如一只貓爪撓個不停,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去做夢的地方!”
夜空之中響徹延陵無清冽無雙的笑聲,笑聲伴着她低迷略帶喑啞的愉悅,“生死亦相歡,大夢不覺醒!”
随之而來的,是西緘攸的朗聲附和,“好!大夢不覺醒!!”
若得一場美夢,便是死在裏頭,也不要讓我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