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如當初

一如當初

長夜漫漫對西緘攸而言卻是短暫,昨夜事後延陵無沉沉睡去,西緘攸卻不能。癱散在自己身側咫尺的人,整片光裸的背脊在暗夜裏照得西緘攸眼疼。安靜地一處處細細吻過,看那人因自己動作偶爾的反應,西緘攸的笑意根本克制不住。

延陵無睡着了,卻睡得很淺,這本就與她體質相關。迷茫之中只感覺到背上落下極柔軟的觸感,有時會有些濕濡。一次次,一點點,卻溫柔極了,延陵無不由睡得更深了些。

而西緘攸,若有第三人在場,必會驚愕于她的表情。那種溫柔恬淡始終帶笑的神色,與這冷情的帝王簡直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甚至不禁令人懷疑,這到底還是不是往日的那個西緘攸。

此夜不知為何過得極快,不時便是雞鳴,再用不了多時,雲顏便會來伺候她更衣上朝。

西緘攸幾乎一夜未眠,卻意外的精神。可她一點不想動彈。

延陵無睡到一半時動了動,她似是覺得冷了,而西緘攸身上卻是溫熱,她便往西緘攸身上靠去,伸了左手搭在西緘攸腰間,兩人肩緊挨着肩,西緘攸伸手繞過去摟住了延陵無的右肩頭。她完全不覺這個姿勢會累,只是眼下她與延陵無之間幾乎沒有一絲空隙,竟覺滿心滿意都是暖的。

西緘攸不知怎麽的,腦中想出兩句話來,“雲鬓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想完,她也笑了。卻又不敢發出聲來,趕忙捂住了嘴。那形容,簡直就是一副幸福得偷笑的小女兒模樣,哪裏還有那雍容帝王的腔調。

西緘攸心裏想着,她不需奢麗華貴的金步搖,只要這素若清月的白衣袍;也不在意錦繡芙蓉的暖床帳,只求彼此相依的溫熱身體。但卻真是春宵苦短,旦日亦未願起,她這日理萬機的君王,也真心不想去上早朝。

天亮了,院外的翠鳥已開始尖着嗓子鳴叫,西緘攸憂心那鳥鳴會擾了懷中人,若非眼下她不得動彈,定飛身出窗外宰了那鳥!

不過萬幸,延陵無并無任何轉醒的趨勢,鳥兒也算險險保住一命。

今日的日頭極好,萬裏無雲,淡金色的日光透過層層窗紗,照到內寝已寥寥無幾,但卻正好助西緘攸看清了延陵無的睡顏。

延陵無睡覺的模樣同從前不太一樣了,這是西緘攸的第一個想法。

延陵無睡得安靜,面色柔和。從前的她不是這般的,許久以前延陵無安睡亦若處子,但她是那種連夢裏都要算計的人,一旦有陌生人物近身,都無需睜眼,即可取其性命于瞬息之間,而後繼續若無其事地安睡。除了西緘攸,怕是再沒第二個人,敢毫無設防地睡在延陵無身邊了。

可現在的延陵無,是真的安靜,甚至從那輕輕閉合的眼睑之間,可以看出一絲乖順的味道。這似乎,真不是西緘攸記憶之中的延陵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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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在外的一小片肩頸,上頭有淡淡的痕跡。不用看,整片背脊上都是。

她的皮膚又白又透,似只有那一層薄薄肌膚覆在骨骼之上,所以即便西緘攸再輕再不用力,都還是落下了印記。卻是好看,一片片淡淡的紅,就像屋外的桃樹,提前開了花。

西緘攸伸出左手進了被中,抵着延陵無的脊骨,自上而下輕輕觸撫。

她莫名便想到了九年之前,延陵無重傷那回。整條椎骨都被打斷了,那會兒養傷期間,二人就跟連體嬰一般,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一起。

那時西緘攸每日都要回宮批改奏折,便帶着延陵無一道。書案前的那張大椅子裏,西緘攸坐着,一手摟着延陵無,一手披着折子。延陵無午後便在西緘攸懷中睡覺,西緘攸批完了,便給她一點點抵着脊骨按摩下去,防止骨頭長歪。

此刻,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動作,西緘攸做得一如當初那般熟稔,而延陵無的嘴角,也不知為何勾起了一點點。莫名,西緘攸便紅了眼。

西緘攸知道,天已經亮了,即便懷中之人再貪睡,始終都是要醒的。

那醒了之後呢?

毫無疑問,她們依舊是陌路,延陵無要回天下閣,而自己也得去上早朝,面對朝臣面對江山。她們終究不能一直在一起。

昨日一整個晚上,似乎是老天爺對她的恩賜。即便只是一個晚上,也足夠西緘攸之後的每個夜晚,睡不着的時候拿出來貪戀一下。

所謂美夢,總是有終止的那一刻。

而那個西緘攸絕不想要的終止,很快也便來了。

輕輕的叩門聲,西緘攸內力高深,光聽氣息便可分辨出屋外的人是雲顏。不過雲顏似乎是故意的,敲門的聲音很輕很輕。細想一下,就連時間,也比往日晚了不少。

“進”,西緘攸內力傳聲出去,為的就是不吵醒延陵無。

雲顏聞聲,小心翼翼地推開殿門,輕手輕腳地進來,身後跟着七八個深深低頭的小宮女。別看她們年紀小,卻都已經伺候了西緘攸好些年,規矩什麽的都懂。

尤其今日早上,雲總管吩咐了好些遍。‘進了皇上內寝都把頭低好了,沒說擡頭絕不能擡半寸,便是叫了擡頭也不準四處亂看。看到不該看的,被剜眼可沒人給求情!’

宮內多年當差,尤其是侍奉皇帝,所謂伴君如伴虎,個中厲害即便只是尚顯稚嫩的小女孩兒也都懂得,一個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幾個小宮女進來過後,上前幾步便不動了,離得龍床遠兒遠兒的,自是清楚。

雲顏兀自上前,也是彎腰低沒,站到床前兩尺開外,開口第一句便是,“皇上恕罪。”

西緘攸眼神依舊落在延陵無臉上,也不擡頭瞧她,只是面上神色并無愠怒,“朕不怪你。”

其實雲顏這第一句,西緘攸是滿意的。暗道不愧是打小就跟着自己,說話做事分寸拿捏得足有十分,察言觀色與殿前衆臣相比,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雲顏聽了西緘攸的話,也是暗暗吐出一口氣,心道皇上今日心情大好,王爺果然料事如神。

西緘攸接下來便不說話了,雲顏也不敢再開口,只是在一旁細心候着。

雲顏低着頭,但因為離得近,仍能看到身前隔着兩層明黃紗帳,裏頭若隐若現的人影看是兩個人。那個半倚着軟枕側身向裏的應該是西緘攸。靠裏那個,只能隐約看到半片肩頭,似乎是趴着,臉朝向西緘攸,睡得正安穩。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

“雲顏……”

西緘攸沉默許久,突然默默開口。

雲顏聽傳,趕忙上前,“辰時三刻了,陛下是否?”

她問這句也只敢目視龍床踏板,西緘攸稱帝七年有餘,幾乎從不卻朝,但這社稷畢竟是聖心獨裁的,連這規矩不都是她立下的麽。

西緘攸自然明白,她心裏是一萬個舍不得,可她更不想親眼見到延陵無醒來後離開自己。這般,還不如自己先逃開。

終是無聲招了招手,示意雲顏洗漱更衣,雲顏了然,輕手輕腳招呼後頭那些女婢上前。

西緘攸正在緩緩抽離手臂,動作輕柔得有如一片羽毛滑過,延陵無甚至絲毫沒有轉醒的意味,睡得格外舒服。

但意外,就是突然得毫無來由!

一個端盆的小女婢,上到近前,未經許可便擡了頭,不着意間便瞧見了紗帳間的延陵無!

猶記今日雲總管領她們進來得晚了,還特意反複叮囑多次。幾個小女婢其實從進來之前,便好奇皇上的內寝裏有什麽?只是素來忌憚龍顏,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惹得皇上發怒降罪,先前那些日子裏死的百來個宮人不就是前車之鑒麽,她們可不想撞在槍口上!

但真正到了裏頭,聽見皇上說話,似乎今日心情好得很。卻突遭這驚駭一瞥!

只是一片人影罷了,卻叫她不由心下大驚!

裏頭的人被皇上擋了個嚴嚴實實,根本瞧不清是何人。但她所驚訝的并非那人是誰,而是皇上的龍床上竟然會躺着第二個人!

這看似稀松一件事,甚至足令整個皇宮,尤其是後宮動蕩!

西緘攸的絕浪殿,自她為王女為儲君起,便不由得人亂入。

西緘攸素來讨厭打擾,除了少許親人與幾個關系極好的朋友,沒人敢随便進出絕浪殿,西緘攸更是絕不會随意帶人進去。有違之人,必定受過,這一點在她稱帝之後貫徹得更好。

絕浪殿,一直都可說是西家皇宮內的一處禁地。

自開朝以來,除卻太女,更是無人能在絕浪殿內與陛下同床共枕整夜。皇上有後宮佳麗數十,哪個不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卻沒有一人能入絕浪殿內寝,更是沒有資格在那張龍榻上躺上一躺。興許虛王爺将來成了皇後還有這個可能,但此刻,王爺正領着太女在殿外邊吃朝食邊等着皇上起身呀!

那床裏的人是誰?!

是何人有這個本事,能在聖上身邊如此酣睡?!皇上今日之所以遲遲未起,難道就是為了這個人嗎?!……

一連串的疑惑瞬息撲向這名小小的女婢,驚得手中的水盆應聲落地!瞬間摔了個叮鈴哐啷!

西緘攸也被這突來的驚響一震,只是回頭一記惱怒的眼神出去,那闖禍的女婢已然吓得魂都快飛了!猛地下跪哭求,“皇上恕罪!皇上饒命啊!……”

就聽得她那幾聲大吵大嚷的謝罪,雲顏攔都來不及攔!

西緘攸眼前之人卻應聲動了,她也被驚着了,口中傳來幾絲嗚咽,眼睑深深皺到一起,似乎是美夢倏然被吵散,随即要醒。

西緘攸眉頭深皺,面上愠色更濃!

雲顏見狀,趕忙沉着嗓音朝後低吼了一句,“還不快收聲!”

那女婢吓得立馬停住,嘴巴都不敢張開,周圍幾個也都立時趴伏跪地,只敢探頭偷瞄皇帝的動向。

可西緘攸現在哪裏顧得了她們!

延陵無已然一副要醒的模樣,似乎是難受了,眉頭緊鎖,淺淺咬住下唇,呼吸急促,身上猛然間熱度上來,額上背上都泛起了一層薄汗。這與往日裏,西玦青被吵醒時的模樣相似極了。西緘攸下意識又将人摟入懷中,伸手捋着她後背心安撫。

延陵無此刻被西緘攸抱緊了,只得仰着頭,下巴抵着西緘攸鎖骨中間兒,鼻息之間全是西緘攸的氣息。

不知是西緘攸的安撫起了作用,還是嗅進胸腔的皆是那熟悉的冷檀味道。延陵無明顯安靜了下來。

西緘攸松開一些,便見延陵無的表情平和了不少,呼吸也緩和下來。這才松下一口氣。

但很快,她又呼吸急促起來。只因延陵無安穩了一小會兒,眼皮子便又開始抖動了起來,似乎馬上就要睜開了。

這便是西緘攸最怕的一刻!

雲顏與外間跪着的一群女婢,便看到床帳內如此的景象。雲顏還好些,雖也有驚訝,但她驚訝的是西緘攸下意識中還是對延陵無極好的,該是驚中帶喜更多些。

而那些女婢們,卻是震驚于西緘攸竟會對一人如此之溫柔關切!這樣的對待怕是她們再羨慕都不會有的,便是修足八十輩子也難得!

延陵無終究是睜開了眼,她被吵醒了,打散了她正做的一場美夢。

夢中是無限缱绻的愛意,可睜眼只剩一片迷茫的黑暗。她朦胧着眼,朝着西緘攸的方向望去。

西緘攸看到延陵無睜眼,卻是漸漸冷靜了下來,只聽她低聲溫和地開口,“你醒了。”

延陵無頓住了,她眨眨眼,眼神從迷茫轉為清醒。轉動起身子,低頭似是環顧,能感覺到西緘攸正抱着自己。

“放開我。”

延陵無眼神之冷漠,從她未開口之前,便已經傷到了西緘攸。

而其語氣之冰冷,亦使得那些宮女們啧啧磨牙,暗道怎竟如此不知好歹!可不得不承認,這把聲卻真真是好聽極了,帶着些剛起的沙啞。

西緘攸乖乖撤了手,延陵無看不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與委屈。

延陵無伸手,本想撐着床鋪坐起身,卻不想二人靠得太近,伸手碰到的竟是西緘攸的小腹!光裸細滑緊致的腹部,延陵無一碰到,便像擦着了火,燙得她一下便讪讪收了回來。

再試一次,終于摸到了床鋪,撐着坐了起來。

她感覺到自己沒穿衣服,只着亵褲。剛才摸到的應是西緘攸的肚子,所以大抵也是光着的吧。

昨夜的一切,瞬時如潮湧般進入腦海,有些是記得的,有些卻被自己忘了。

瘋癫癡狂的一夜。

延陵無有些後悔,剛才自己開口的第一句,是不是不該那麽說。

趁延陵無失神回想之際,西緘攸已經給自己套上了裏衣,系好了帶子,複又看向床中央坐着的人。

延陵無回過神來,是因為冷着了。

雖然腿還在暖暖的被子裏捂着,但畢竟還光着上身,外頭春寒,早晨終歸是冷的。

在她即将打出第一個噴嚏前,西緘攸将她的裏衣抖開,披上了她的肩,“天涼,把衣服穿了。”随即便要把手收回去,不準備再碰她。

西緘攸的語氣依舊溫和,卻莫名有股子失落在裏頭。

延陵無聽了,只覺得心裏不好受。于是,便張開了雙手。

西緘攸一愣,随即便懂了。延陵無這是要自己幫她穿!

心間一下轉悲為喜,趕忙就着方才還未收回的動作,給延陵無細細穿起了衣服。

一邊穿,西緘攸一邊回想過去。同是延陵無受傷那時,也是如此的,她雙腿不便,衣服每日都是自己幫她穿。彼時,延陵無總也乖乖順順地伸展雙手,由着自己給她搗拾。

女婢們再次震驚于西緘攸動作之娴熟,似乎從前經常這麽做!

西緘攸給延陵無穿外袍,已經盡量将動作放到最慢,但一共也就那麽兩件,再慢又能慢到哪裏去呢?

“好了。”

延陵無聞言,緩緩起身。即便看不到,眼神也不敢落在西緘攸身上。

摸着床沿伸出腿,西緘攸一看到,趕緊道“我來!”

随即便翻身出了床帳,半跪在地,取了延陵無的白色錦靴給她穿。

這一幕,那些女婢們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雲顏見狀也是一愣,慌忙回身,朝後使勁擺手,她們才想起來要低頭,趕緊一個個把腦袋埋了起來。

西緘攸給延陵無穿好了鞋襪,延陵無便站起身要走。

西緘攸站在了床踏板上,伸手拉住了延陵無的手腕子!

“別走……”

延陵無不敢回頭。她現下正死咬着下唇,面色都有些發白。

“你放手吧。”

一樣是說放手,語氣卻不似起初那般冷漠。

西緘攸自是聽得出了其中的情意,不由得手上多使三分力,“我今天不去上早朝了,你留下,好不好?”

延陵無沉默半晌,松了下唇,“陛下您已經遲了,快些去朝堂吧,大臣們還等着您呢。”

西緘攸皺眉,手下力又加多兩分,“我說了我不上早朝!我只要你留下!其他人關我何事?!”

她都不用‘朕’字,延陵無怎會不懂,今早的西緘攸很是不同,和最初見面時的不一樣。那般溫和,那般一心只想留住自己,那般全然不顧其他,只要自己的西緘攸。延陵無都有些不習慣了,卻不可否認的貪戀。但她不可以!

“陛下,您還是讓我走吧。放着滿朝文武不理,一心只為兒女私情,要不得。”

西緘攸已面有愠色,手下接着用力,音調也不免擡高,“只此一日有何不可?!朕是皇帝,朕說要得便要得,誰敢多言?!”

她這一聲怒意,吓得一衆宮女将腦袋埋得更低!

延陵無嘴角輕擡,西緘攸終又說出了那個‘朕’字。西緘攸的語調拔高了,延陵無的便放低了下來,連語氣都是綿綿的,“一日,是不打緊。可日子久了,天下人會說陛下是沉迷美色的昏君,而糾纏于帝君的我,就是禍國殃民的狐媚。終将,為人人殺之而後快。”

“何人敢胡說!何人敢動你!朕必将他滿門抄斬,五馬分屍!”

西緘攸一下子音量提到了最高!手下的力道也用足了十成。

延陵無回頭,嘴角帶着惑人的笑意,湊到了西緘攸耳邊,“人言可畏。你這江山社稷,皆是你一寸一頃打下來的,別忘了還有我的一半。你的心願,你還記得嗎?……天下歸一,世胄無争。不要讓人言毀了你的名聲,更不要讓人言,招致一日有人反你。”

西緘攸看着那人平淡如水的神色,口中所言皆是江山江山,她可知在自己心裏,江山根本連她一根頭發都不及!!!

西緘攸怒極,大喊出口,“說作是昏君我便做昏君!何人敢诋毀與你,我便殺他!江山沒了如何?!天下拱手讓人又如何?!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雲顏聞之,亦震驚落跪!那些本就跪在地上的更是瑟瑟發抖!她們清楚自己聽到了什麽,那是哪怕透出去半個字,都能惹來殺身之禍的大逆!

西緘攸說的這些話,是她最壞的打算,是她當年自南來島歸來之後,想過的所有如果。

她已經将這些話埋在了肚子裏七年,何曾想到,竟會在今日的情境之下吐露。

而延陵無聽完這些,已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只是沉默許久,扯開嘴角,用最是無奈的語氣說了一句,“你變了。”

是的,在延陵無看來,西緘攸變了。卻是變成了她從前心底最想要的樣子。

西緘攸說她不要名聲,不要江山,只要她!

這份深情,她延陵無擔待不起。

若換作從前,她還可以帶着她離開人間,逃回幻界從此神仙眷侶。可現在呢,她什麽都沒有,若非一幫誓死效忠的兄弟與盟友,她延陵無已孑然一身。就連最唯一的本錢,也不過是在賭西緘攸對自己是否尚且有情。

她一無所有,她今非昔比。

她不能再給西緘攸什麽,她甚至即便陪在西緘攸身邊,也不會剩下多少時日了。

她唯一想做的,便是讓西緘攸放下對自己的這段情,真正忘卻她,然後認真過好她的一生。

她延陵無何德何能,竟能讓西緘攸時隔多年,仍對自己一如當初。

她帶給她最絕頂的快樂,卻又在下一刻将她摔至谷底,讓她獨自承受極端的傷害與無盡的痛苦。

可西緘攸仍然在心底,埋着對她的情。

即便西緘攸可以擯棄一切與她重新來過,她卻做不到!

延陵無的表情複雜極了,西緘攸看不懂。似乎當年自逆鱗山下來開始,她便開始看不懂延陵無了。

西緘攸手下的力道足足十分,是她無意識的行為。延陵無卻感覺得到,自己的腕骨夠快被捏碎了,可卻解不了心裏的痛。

最終還是延陵無先開口,“西緘攸,你放手吧。”

西緘攸手下力道一瞬便松了,延陵無順勢抽回手,手腕過了一會兒才回血,整只手都因失血變成了青白色。而西緘攸松手,只是因為延陵無叫了她一聲‘西緘攸’。

延陵無接着道,“我還要回我閣中,你還是去上你的早朝。我們,還是做敵人得好。”

西緘攸無言,她說不出話來。

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經低聲下氣,哀求婉轉到了這個地步,延陵無為什麽還是不肯答應!是不是,她真的已經對自己死了心……

那昨晚又算什麽?!

“那昨晚又算什麽?!”

西緘攸想到了,便喊了出來!

延陵無已然抽身要走了,絕浪殿的擺設一如當年,她看不見也清楚怎麽走。

“你昨晚喝的,是什麽酒?”

延陵無忽然一問,語氣莫名柔和。西緘攸一下失神,茫然間回答,“大夢。”

延陵無停下的腳步接着擡起,邊笑,“你說對了,是大夢……所以昨晚,也不過是夢罷了。”

說完,她伸手準确地觸到了門板,推門的聲響與外間的光亮,一時吹散了西緘攸的夢……

原來你真的只是把它當作夢,可我卻,可我卻傻傻地以為,那是能讓我們回到過去的契機……

原來只有我,才會那麽傻……

殿外,不光有虛辰,還有孑飒等人。

延陵無與虛辰打過招呼,便與孑飒等人離去了。

消失的空氣中,寂靜地只餘那人如醉如狂的笑聲……

小宮女們只看到一片好看的白色衣擺,與一雙精致的白色錦靴,自眼前滑過,那好聽的聲音也從耳邊溜走了。

随之而來的,是皇上跌坐于床前踏板上的聲音,是她一遍遍大笑着自嘆癡傻的哀戚。

那笑聲,聽得人心驚……

這也是她們聽到的,最後的笑聲和話語。皇上賜了死罪,無論如何乞求都無力回天。

看着被拖出去的小宮女們,西緘攸眼淚蒙了眼,卻仍在狂笑。

“我便做個昏君給你看!她們見到了你!朕都要她們死!你是我一個人的!我一個人的!!……”

虛辰站在殿門口,看着裏間跪坐在地,邊笑邊哭的人。

一如當年那場漫天大雨之間,跪坐在院裏泥濘中的失魂身影,七年恍如一夢,輪轉一如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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