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昏君
昏君
皇宮南位的刑司庫,是專門用來處理犯了過錯的宮人的。
此刻邢司庫內,幾個小宮女被侍衛反綁了雙手,按住肩膀跪壓在冰冷的地上,口中即便不停地哭喊着,卻也無人搭理。
她們每人身前,都站了個端着盤子的宮人,盤中是白绫與毒酒。面前正對的,是端坐的雲顏與站在她身側的刑司庫主司。
女婢們的哭鬧回響了整個刑房,雲顏側眼看了主司一眼。主司即刻上前揮手指示,一幹侍衛下刻便以手死死捂住了跟前人的嘴。
指縫間仍有嗚咽之聲傳來,邢司庫內卻已然安靜不少。
雲顏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你們的家人,自會有人安排打理,對外也會宣稱你們是感染疫病而亡。你們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若可以,我會盡量滿足你們。”
說罷,雲顏朝侍衛們擺擺手,女婢們這才恢複了說話的權利。
一時堂下只剩抽泣,幾人彼此相視,滿眼絕望……
最終,其中最為年長的一名宮女挪動膝蓋向前一步。她似乎是這些人中最拿事的那個,方才也是她最為冷靜,哭鬧也不大。
那宮女向前,睜大了眼睛,一臉沉靜看向雲顏,“雲總管,臨死了,我等姐妹只有一個問題想問。”
雲顏見此情狀,雖面無神色,卻也不免可惜這個難得的小女娃子,便柔了聲道,“你問,能答我自然告知你們。”
那宮女聽得此,以被縛之身勉強給雲顏行了一謝禮,随即問道,“雲總管,我等只想知道,陛下究竟為何原因,一定要賜我們死罪?!”
雲顏猜想到她們會問這個的,但她沉默半晌才遲遲作答,“自是因為你們做錯了事,觸怒了龍顏。”
不想那宮女聽到這答複,竟是一聲冷笑,“那煩請雲總管明言,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雲顏一時無言,終是搖頭,“自你們入宮一刻起,性命就是屬于皇上的了。皇上要你們死,容不得你們追根究底。”
Advertisement
竟不想那女婢居然大笑了起來,“雲總管的意思,就是我們根本無錯!只因皇上遷怒,就一定要我們死麽!”
雲顏無話可說,事實也确是如此。陛下因為客卿大人而暴怒,這些小宮女也不過是正巧撞上了槍口,死得冤枉……
誰知那女婢并沒有閉嘴的意思,只聽她接着說了下去,并且聲音越提越高!
“雲總管,我這些姐妹,大的不過十八,小的尚足十四。只因皇上一句賜死,便要命喪黃泉。難道我們就不是爹娘生養的麽?!難道我們是天生賤命,注定為人差使,最終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過由得一句話決定了麽!我們小妹不過脫手摔了盤匜,惹皇上發怒的又哪裏是我們!我們不過是看到了不該看的……”
雲顏心裏清楚,她說的沒錯。聖上氣的,不是那小宮女摔了盤匜擾醒了客卿大人,她是丢了心中所愛,被悲恨沖昏了一切……
但事已成定局,她即便是大內總管,又能改變什麽呢。唯一能做的,不過是開口說些安撫的話罷了。
“你們不要這樣想了。人生苦短,匆匆數十載,你們不過是早些離開罷了。你們要明白,人的命運是天注定的,有些人生而尊貴,有些人生而卑賤。皇上是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她的話便是你們的天命,你們不服又能如何,結局不還是一樣……還不如放寬心了去,免得圖添孽障煩惱。”
哪知女婢又是一陣狂笑,倏時戛然而止,用一種既絕望又帶嘲諷的眼神死死盯着雲顏,聲音也變得詭異。
“雲總管,伴君如伴虎,今日的我們便是來日的你!雲總管你要小心哇,那是只瘋了的猛虎,天性殘虐嗜血成性!即便她平定天下建立皇朝也改變不了掩蓋不了!年節以來短短日子,她已殺了不下百人,皆因她一時怒起?再想當初天都令初頒,一條白衣禁令她就殺了多少無辜之人!一意孤行,色令智昏,西緘攸她根本就是個昏君暴君!!難怪那位白衣的大人會離她而去!她根本就是個瘋子!以殺人為樂,以一己私欲殘害無辜,貪圖美色,霍亂江山!!!”
“混賬!!!”
雲顏驚怒地猛然站起身來!而臨死的女婢更是早已不顧禮節等序,大聲吼罵着西緘攸!
雲顏怒目圓睜,伸出手死死指住她,指示那班侍衛,“還不快殺了這些逆反之人!!”
同樣震驚的侍衛們這才回過神了,擡手抽出了佩刀!
離死亡只剩一刻,那些本也只剩絕望的宮女們竟都直起身來,跟随着那名帶頭的宮女,瘋狂地吼叫!
“昏君!暴君!昏君必亡!必亡!!!……”
尖銳可怕地叫聲,随着刀光閃過戛然而止。
雲顏低頭,看向滿地的鮮血與那致死仍張口叫罵的頭顱。無奈地閉上了眼,口中輕嘆,“皇上的情誼,你們永遠都不會懂。”
這一句輕嘆,輕到誰都沒有聽見,雲顏随即又開口,“都好好安葬了吧。今日之事,誰要敢傳出去半個字,下場與她們無異。”
“是!”一衆人顫抖着回答,都不禁要伸手捂上自己的嘴。
離開這充斥了血腥味道的地方,雲顏要回去給西緘攸複命。
一路上,不斷有宮人朝她打招呼,但她都無法回神。那些宮女臨死的吼叫,仍在耳旁揮之不去。
她們說皇上是昏君,是暴君,嗜血殘忍,耽于美色。可她們不知道的是,皇上之所以會殺人,之所以對旁人都冷漠殘酷,不過是因為她把一整顆心都給了客卿大人。
在她們眼中是美色,但在皇上心裏,那便是她的全部,是她活着的原因,是她的生命。
她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皇上和大人為了彼此付出過多少,她雖不完全知曉,但好歹還能猜測些許。
王爺說過,大人為了皇上,寧死不悔。皇上也說過,江山與大人相比,她只要後者。她們之間的情誼,早已超脫了生死天地。
沒有見識過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去評說呢。
所以當那女婢說出大逆之言時,雲顏是怒火多于震驚的。那兩個人,在她心中,就是神祗般的存在,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所以當她見到鮮血滿地,身首異處,她仍不覺解恨。可她又素來心慈,最終也算給了她們個痛快。
那女婢說的那句伴君如伴虎,今日的她們便是來日的自己。
她何嘗不知,皇上到了大人面前,就不再是她了,她一切的情緒心性皆由大人牽引。殺人,是她心肝崩裂之下的遷怒,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犯下的殺孽。
但雲顏不怕,她知道皇上無論如何都存有一絲仁善的殘念,她總也是那個面冷心熱的九殿下。
雲顏日夜祈求上蒼,想見到有一日,皇上可以與大人重歸于好,一切重頭開始。
她始終相信,會有那麽一天的。
想過這些,雲顏感覺自己心裏舒服好多了,那口堵着的濁氣也總算消散了。
但同時,也因為她好長一會兒的出神,她不曾注意到,在離開刑司庫之時,一個鬼祟身影從院中假山後閃了過去。
終于走回到了絕浪殿,叩門進到內寝,只看到西玦青在這兒。她正将西緘攸抱住,讓西緘攸的腦袋靠在她軟軟的小小懷抱裏,小手一下一下摸着西緘攸散亂的頭發安慰着,滿臉的焦急,“母皇,母皇不傷心!青兒在這裏的,青兒陪着母皇,母皇不要傷心……”
雲顏走近了,就見西緘攸已不再瘋狂地哭與笑,只是乖乖順順窩在西玦青懷裏,眼神沒有一絲焦距,像斷了線的木偶,只有眼淚正從眼角一刻不停地滲出來……
西玦青畢竟還只是個孩子,也被她這樣子吓得紅了眼睛和鼻頭,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哭!自己要是也哭的話,母皇會更加難過的!
雲顏只覺心下鈍痛,不禁抱怨延陵無好狠的心,看這一大一小,真真是叫旁人都替她們心碎。
“皇上,皇上!”
雲顏試着喚了西緘攸幾聲,卻發現毫無反應,西緘攸真就如失去了靈魂一般。雲顏當下便急了,趕忙問向西玦青,“殿下,皇上怎麽會這樣?!”
西玦青抽了抽鼻頭,忍住想要流下的眼淚,“雲顏姑姑,我……我也不知道,我和幹娘走進來,就瞧見母皇又哭又笑像是瘋了一般。幹娘讓我安撫住母皇,誰知道才過了一會兒,母皇就不動彈了,還變成了這副模樣!”
雲顏倒抽一口寒氣,又問,“那王爺人呢!”
“幹娘去找無無了!”
西玦青照實回答。當時殿門打開的時候,幹娘捂住了她的眼,但她聽得到那聲音,那說話的聲線,冰冷卻又溫柔,天下只得那一個人才有。
可她不懂,為什麽明明她對自己那般好那般溫柔,卻要如此殘忍地對待母皇呢?!
雲顏現在哪裏還顧得着西玦青知曉了那是延陵無,她趕忙跑出殿,命人找來了孟喬,喚他趕快去找五王爺與王妃。
孟喬趕忙前去,雲顏只能回到殿內,焦急地陪着西玦青,一道守候西緘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