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永陵帝婚
永陵帝婚
宿鳥驚飛雁聲斷,鳳鳴煙雲千山殘。遍踏薄履空萬事,大寒無酒且無風。
承天龍诏,皇後大婚。
天都紅綢遍地,皇宮绫羅遮空。宮人面露喜色步塵不絕,衆臣攜眷辇而來朝,後宮嫔妃強拟悅色妝鏡梳鬟。
而正此刻,絕浪殿中。
虛辰早已着衣束裝,長發盤桓。她看了看不遠處站于銅鏡之前的西緘攸,依舊是只着中衣,發愣般瞧着鏡中的自己。
雲顏來到其身邊,朝着座椅上的虛辰行禮,“王爺,吉時已到,您該去晟雍門了。”
“好,我們走吧。”
虛辰聞之,将手遞給一旁的內侍,這一套喜服當真繁複,連起個身都是麻煩。
虛辰站起來正身,雲顏替她又理了理襟袖衣擺,兩名女官替她掖起喜服冗長的後擺。
虛辰四五步來到西緘攸身後,看着鏡中之人,“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先行一步。”
言罷,虛辰回身而去,待得她走到殿口,西緘攸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虛辰!……多謝你。”
虛辰半回眸,低聲一笑,撩開衣擺重又上路……
西緘攸上下打量了一番鏡中之人,終是擺手,“雲顏,更衣吧。”
“是,聖上。”
二十多名侍女,手捧衣裝發飾雲立其後,雲顏一一為西緘攸細細佩戴着妝。
西緘攸瞧着銅鏡之內,這個華服疊層鬓發清淩的人。忽又想起了今日巳時,出現在自己寝殿中的那個人。
西緘攸不知該如何形容此人,她與他不熟,卻因他接連受過挫。他的出現總是如此神出鬼沒,上一次,還是那場天戰……
淺城出現在了西緘攸眼前,傲慢地坐在她的龍椅之上,随手就扔給了她一個墨玉小樽。
西緘攸疑惑地看着手中之物,她知道,皇宮于眼前這人而言就如随意出入的酒樓,沒人能察覺,也沒人能阻攔。是故西緘攸也沒多費氣力與他糾纏,而是直言問他來此何由。
淺城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尚有幾分頭腦的皇帝,他也未曾細看過她。而今瞧了瞧,倒的确是有那麽幾分姿容與氣度的,比之當初那個扶檻卻是好多了,但要與自己的妹妹相比,還是不行不行!
不過,偏生就是這個人,使得他的涼兒傾盡所有!
淺涼一想到這裏,眼神便不由得淩厲起來,這是他心底的忌妒和憎恨。那麽多年了,他終于認回了自己的妹妹,卻又要即刻失去!
他對他的淺涼始終帶着愛,所有奪走她的人,都令他憎惡!
淺城此番而來,完全是受延陵無所托,既然他不喜西緘攸,也不願久留,自然是速戰速決。
“廢話不多講,本座此次前來只為一事。延陵無已然恢複靈力,人間之內暢通無阻,今日日晚便要來尋你逼宮。本座可以助你勝她,只要你将這墨玉瓶中之物令她服下,我們便各取所需……小皇帝,你看這個買賣如何?”
這樣的條件,實是太誘人了。西緘攸的腦袋尚沒考慮清楚,嘴巴就已經先一步替她答應了!
淺城笑得一臉得意,複又留下幾句交代,便空空去也了。
內殿裏只餘西緘攸一人,良久她才将那瓶子好好收起,又召來孟喬,幾句交代。似乎什麽都未曾發生。
……
“天眷聖蔭,隆恩浩蕩;告禀天下,鹹使知聞:乾坤隆昇,日月顯瞾;虛王嗣辰,世貴統胄,純華弘曜;秉德溫恭,內資外備;功蓋三公,品兼六卿;榮福孝衷,蘊粹爾善;肅雍德茂,持躬淑慎;安正徽明,靜正垂儀;昔日初登,常得身側,弗離朝夕;恒自饬躬,毋曾迕逆;聖情鑒悉,每垂賞疏。現椒房無主,中宮空位;衆妃失首,是乃遺茲。今節奉玺绶,宗正為副,立虛王為後,往迩事遂躬親,敬宗德賢。無負朕心,天祿同齊。”
司禮監大太監的高亢嗓音自陵天殿口響起,一路穿過空曠的中軸廊,傳出了晟雍門,落入了城外百姓的耳中,一時普天歡慶!
申時末,執禮衛的靜鞭抽在陵天殿前的大理石磚上,兩聲淩厲肅穆的鞭聲響過,十只長號響起幽重的角聲,中軸廊上綿延數百丈的禮樂隊伍齊齊鳴奏!
戌時到!晟雍門的猩紅大門雙雙開啓,中軸廊至陵天殿鋪就不見盡頭的紅氈,冗長的儀仗隊伍緩緩而來……
兩列花娘統共三十六人走在最前,動作整齊地從手中挎籃內取出鮮花撒滿半空;三列馬隊行在其後;再而為一班樂師;兩頂爛銀拈花轎三駕密金綢緞車;而後七十二侍從手持龍鳳儀仗;八名禮官捧托呈有“金冊”、“金印”、“文書”之玉盤;六十人手提大宮燈;十二人手持香薰爐。
堪堪過此,皇後鳳輿這才出現!
十八人擡的大轎,鳳輿轎頂五只純金鳳凰面朝東南西北中,轎沿檐角各立一只小金鳳,嘴銜明黃穗子落地流蘇;轎帷以明黃雲錦坐底,上袖五彩鳳凰。
鳳輿裏頭,虛辰正襟危坐……
萬縷青絲華雲髻,紫金翟鳳珠玉冠;绛紅錦繡美華服,金銀百鳥朝凰圖;明珠鳳尾闊腰緞,七寶爛銀飛星履;炭筆輕煙時風眼,顧盼生輝冷雍容。
鳳輿周圍随行虛王府八大家臣與護衛仗陣;後方亦有薰爐宮燈;其後牛角、大鼓各百餘對;兩列護衛馬隊走在最後,聲勢浩大。
數百丈的中軸廊,皇後儀仗走了足有大半個時辰。
此刻陵天殿前早已華燈而上。
儀仗停,妃嫔百官叩拜,皇後自鳳輿之中步下,由內侍總管雲顏攙扶着,一步步踏上高聳于上的陵天殿。
殿前,永陵帝西緘攸久久等候……
束發嵌寶紫玉冠,九龍盤桓紅金袍;百蝶穿花飛紗罩,羊脂黃胚白玉帶;青緞紫蟒登雲靴,五彩攢花長宮縧;桃花入目竹葉眉,芙蓉燈下足風流。
所有人眼中,這一對,般配絕倫;這一晚,帝後大喜。
虛辰終于登上了陵天殿,來到了西緘攸身側。
西緘攸伸手而去,虛辰覆手其上,二人一道回身站立,面對階下群臣參拜。
二人尚未言,齊齊看向晟雍門外,本該普天同慶的天都街巷,此刻只餘漫天爛紅街燈,百姓正四散而逃。
叛軍入城!
……
方戬的三十萬大軍輕而易舉地攻破了西城門!勢單力薄的皇城軍即便武藝高強又哪裏敵得過方戬的人多勢衆!
西北大軍迅速攻陷了西城與南城,下手之快之狠,使得皇城軍連放信號的機會都沒有!當宮中收到方戬叛變的消息時,東城已快被方戬的兵馬所奪!
只餘,北城了。
而此刻,方戬正帶領一隊輕騎,直逼皇宮!
他終于等到了這一日!這一晚後,他不要江山,不要天下,只要那一個人!
攻城兵三兩下便撞開了剛剛阖上沒多時的晟雍門!
方戬帶兵襲入,在場的護衛紛紛上前,可又哪裏拼得過單刀赴會的方戬!妃嫔衆臣仆侍皆四散而逃!躲不得的也都藏入了殿後。
唯獨陵天殿前,帝後二人,冷眼觀之……
方戬單騎于階下停駐,留身後宮內宮外厮殺,血染天都……
他擡高了腦袋,睜大了雙眼,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華服龍袍,皇位江山,都不抵那人眉眼一笑……
西緘攸低垂雙目冷冷睨向階下之人。
方戬,你終究,還是反了!
西緘攸擡手,輕輕一揮,一束火光便射向了陵天殿上空。粲然的煙花在漆黑夜色中炸裂,伴随着花火落下的,還有姍姍而來的落雪……
方戬駭然回頭!
人影突現,帶刀的暗衛從四面八方迅速湧來,将方戬帶入皇城的兵馬團團圍住,立時陷入厮殺!他的身後,原本就快得手的輕騎,被暗衛迅速拿下!并且,他萬萬沒有料到,皇宮之外,除了皇城軍,除了暗衛,江湖人、延陵無所允諾的天下閣人,皆與他為敵!此刻正反水屠殺他的西北大軍!
“延陵無!你騙我!!!”
方戬怒而暴起,仰天長嘯!
随着他的暴怒嘶吼,随着漫天的紛飛大雪,一剪清瘦人影與悠然的笑聲自空中徐徐而來,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方戬眼前的幾級臺階之上……
虛辰聽見了西緘攸的抽吸之聲,她回頭看了看西緘攸,又看了看階下。
白衣飄忽,白發及膝。她自雪中而來,尤如雪化而成……
她回頭,朝着階上人的方向看來……
西緘攸清楚地看到,那雙眼裏是滿滿的欣喜與決絕!
“延陵無!你竟敢騙我!”
方戬亦看清了眼前的來人,他怒喊一聲,提起巨大的□□便殺來!
延陵無輕踩階下,一下便躍得極高,方戬撲了個空,再看,人已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延陵無不屑一笑,“你以為,自己真的配和我做交易嗎?我要的,又豈止是這天下,我還要……”
延陵無擡手一指,“她!”
明黃宮燈之下,西緘攸數盡風流。
延陵無手中倏而變出一把狹細長刀,縱身一躍便落入了下頭的戰局!她如一只鷹隼,以疾速游走,不出半刻,晟雍門內方戬所有輕騎皆血濺當場!
延陵無握着滴血的刀子,緩步走了回來,刀尖的血滴了一路,盡數隐入了鮮紅的地毯與雪白的積雪之中!
她來到方戬面前,揮刀,帶出淩厲的風聲,用刀尖指着方戬的鼻子。
“沒人能觊觎我的東西,若有,殺!”
延陵無的刀快極了,斬下方戬的首級時,還削斷了途經的落雪。
鮮血染紅了落雪,也染紅了延陵無雪色的衣襟……
她握着刀,越過了方戬的屍身,一步一步走上了臺階。
她的眼,死死扣住西緘攸的身影,一下都不舍得眨……
她身後,是厮殺得哀聲漫天的疆場,可唯獨她的周圍,是安靜的。
似乎連雪花經過她的身邊時,也選擇靜靜地下落,不忍吵擾到她。
最後幾級臺階,她松手,丢掉了手中的刀刃。
裂帛之聲乍響!身上染了血,又被落雪暈開,有如胭脂花紅圖繪般的白衣,被她一下震碎,殘破布匹四散飛落,露出裏頭,殷紅如血的喜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