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悲雨月落
悲雨月落
月涼美如滴漏,百年不過一晃。
靡麗月影下的兄妹一如當時上古,蒼玉蒼璞可經年,濃稠深情再難得。
這一別,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
淺城如何都舍不得,這是她的親妹妹吶!他淺氏一族耗心哺育天地萬物,積盡福德,卻為何偏偏要受盡如斯多的苦難?!
天道不公!為何一定要身心俱亡,才肯放過他們?
他們究竟是做錯了什麽?
難道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的麽?!
淺城聽到了打老遠外急如奔雷的腳步聲。看來,是時候離開了……
隔空一把将虛辰拉到跟前,淺城睜銳了眼抵着虛辰的眉心,一字一頓地交代了個清楚。
“孑家那三個,一年之內出不了妖界,涼兒身邊無人又身體不好,你是我淺氏後人,也是她的朋友,按情按理,你都得好好照顧她!絕不能讓她有半點閃失!……三年,讓涼兒安安心心得償所願地,過完她這三年。你,聽明白了麽!"
沉默半晌,虛辰重重點了三下頭。
“我答應你,絕不會讓人傷延陵無分毫……”
二人同時轉眼看向月色下的人兒,她還是那麽安靜,莞爾如仙。淺城聽到虛辰無奈的一口嘆息。
“……除了,她的欲念。”
延陵無一手撫心,一手挽別,淺城的身影消散在他的涼兒那灰白的眸子裏,消散在她悲憫的眉眼與溫柔的笑意裏,消散在她深情恸聽的一聲訣別裏……
淺城随月而去,透過小小的鐵窗,将那人的身影刻在眼底。
這一別,天獸山的萬獸失去了主人,蒼穹錦石變得灰淡,蒼璞泉從此再不湧流!
他将失去,他曾經,最愛的人……
皓月當空,明星點點,雪停花落,悲雨突來!
大雨擊打積雪,将皇城雪被凍凝成冰晶!天都一夜冰淩,凝固這晚的血色與喜宴……
大雪的時候,是不會下雨的……
這不是雨,是哭聲和眼淚。
西緘攸走得急,到天牢的時候已被淋了個透底!
天牢底是那麽安靜,外間的一切都吵擾不到這裏,除了漫天的雨聲。
西緘攸無聲揮退所有随侍,連虛辰都被她趕出了天牢!
她不想有任何一個人打擾這個地方,她不想與任何一個人分享眼前這人。她無數次的祈求終于讓願望實現,她得到了她最珍視的寶藏,她虔誠地凝視着她……
凝視她靜靜盤坐月下,與俗世無關的面容;凝視她專注聽雨,仿佛是在聽着哭聲的神情。
她那麽虔誠的眸子裏印着的,卻是瘋狂的占有!
延陵無早就感受到了身後人的存在,這股氣息是她最熟悉不過的,溫柔而又危險,沉着而又癫狂。
身後不遠處的人,就像草原上靜靜守候的獵豹,凝視着自己最鐘意的獵物,随時都會出擊!
西緘攸直沖而來的力道太大,延陵無被她一下抵壓在了冰冷的石牆之上!
她箍住延陵無脖頸的力道大到幾乎快要掐死她!
她按住延陵無肩膀的手用力得青筋迸現!
她是最迅猛最可怕的猛獸!将獵物死死禁锢在自己手中!!
延陵無難以呼吸,愈發暈眩……
她的生命被西緘攸緊緊握在手中,随時都會轉瞬即逝,脆弱地像只掙脫不得的羚羊。
但她卻又是甘願獻身給獵豹的那只羚羊,她毫無反抗,甚至面色青白意識模糊都是雲淡風輕。
她說過的,她願以命相抵,她的命已經是西緘攸的了,無論生死都無憾。
頸間的死亡力道被一股更強烈的氣息代替!
擠進口中的瘋狂裹挾着彌散的意識一起回到腦中!
按在腦後的冰冷手掌如火般滾燙又止不住地拉近!
咬破唇舌溢出的鮮血如鸩毒般揪扯着身前人的靈魂!
十指相扣的手似铐鏈恨不能骨血相容至死不離!
……
重疊的身影跌撞,沉沉摔落草堆!
月華被雨幕打亂,像深海裏的波紋印在殷紅喜服之上。天牢裏的燈火燼滅!獨剩下這一把,火光月光喜服金絲裏的夜明珠光。
西緘攸眼中,只有這頭被她翻身壓入草堆的羚羊!
華美喜袍散碎滿地,裂帛之聲不絕,遮天雨幕,昏暗火光,所有的場景都混亂到了一起!
……
美人如畫隔雲端,
傾城一愛袖絕情。
人間大亂奪魂雨,
天牢一夜醉人心。
……
若時光可以倒流回那晚的天牢!
若故事的最初能沒這多的偶然!
興許延陵無永遠不會知道什麽是痛。
西緘攸給她種下最熾最烈的烙印,燙得她要尖叫出聲!
西緘攸給她帶去最痛最深的沉淪,顫得她要身魂分離!
小小的鐵窗被西緘攸以衣物遮擋,除了隐隐約約的雨聲,什麽都傳不進這裏。就連那斷斷續續的雨聲,也都快要淹沒在延陵無模糊不清的意識裏!
這一晚,天地間再沒第二個地方,能比這天牢底更滾燙更癫狂!
濃稠時候,西緘攸雙眼發紅之時,她心間至臻喃喃自言。
‘延陵無,我是如此愛你,又叫我如何騙我自己,如何能說不愛?!'
她不知道,她發渾的意識擋不住她的脫口而出。
她更不知道,早已意識不清的延陵無忽然無比清醒無比深情。
“可我愛你。”
……
雞鳴,雨停,天亮了。
聖駕卻還沒從天牢裏出來!
皇上有令,哪怕是天塌了,也不準任何人擅闖天牢,違者無赦。
天牢外,百官焦急等待;五丈開外,天都衛與影部完成了昨夜任務,與禦林軍一道靜候于此。
近處,虛辰的眉頭緊皺了徹夜,身後雲顏孟喬亦是萬分着急,他們身後還有一衆後宮妃嫔。誰都不曾注意到,不遠處候着的禦林軍北衛都統上官拓也始終焦慮地緊盯天牢大門!
巳時剛過,天牢玄鐵重門無人自開,幽深牢內傳來穩健的踏步聲。
永陵帝的青鍛紫蟒登雲靴露于天光,随着孟喬一聲“叩見聖上”,百官千軍伏地跪拜,山呼萬歲!
在場皆跪地伏首,唯獨虛辰看清了走出來的西緘攸!
出來的,又何止她一人。
她身上只穿了中衣,青絲披散,滿色陰沉。
虛辰看見她懷中還抱了個人出來!
那人埋首在西緘攸懷中,以西緘攸的九龍紅金喜袍裹身,袍子一角拖曳着地,露出蓋着的人兒一塊肩頭,還能隐約見到她頸間密密鑿鑿的青紅印跡!
一頭白發淩亂,膚淡如雪,哪怕不見這些,虛辰也清楚這被西緘攸抱出來的是誰!
虛辰兩步焦急上前!
她想看看延陵無的現狀,哪知被西緘攸一擰腰躲了過去。
西緘攸這一舉實屬下意識,她即刻反應過來,擡頭看了虛辰一眼。虛辰也不氣惱,她靠近些許,與西緘攸一同擋住了延陵無的身形,輕輕伸手揭開了蓋着的喜袍……
虛辰看清眼前所見,猛然擡頭怒視西緘攸,火得咬牙切齒,幾要目眦俱裂!
她盡力壓低了聲音,但那怒意經過喉頭擠壓,也熄滅不了分毫!
“你還是不是人!你明知道她……”
虛辰的話要出口又被強行咽回,她真不知和西緘攸還能說什麽好!
西緘攸眨了眨眼,語氣幾乎是冷漠的,“她是我的。”
好一句答非所問,虛辰更覺怒沖天靈!
幾個時辰前,她還剛答應了別人要好生照顧延陵無,自己還信誓旦旦承諾過。這才過了多久!已是遍體鱗傷氣若游絲!
虛辰火氣上來,就想要伸手去搶人!哪知道西緘攸依舊比她快!
只見她足下輕點,臨空而起,帶着人便越過了虛辰頭頂,獨見一抹殷然衣袂拂過眼前……
虛辰轉身,西緘攸已經大步而去,經過太醫院那幫醫官時,隔空氣勁将他們帶出人群跌落她身後。
“拿上東西,随朕回絕浪殿!”
西緘攸那寒冰般的語氣吓得一衆太醫唯唯諾諾應和下來,趕忙連滾帶爬地跟了上去!
紅綢飄揚,浩浩人群分列兩旁,仿佛天地都叨擾不得。
虛辰看着西緘攸遠去的背影,她那麽決絕而又心滿意足,卻将延陵無推上了懸崖山巅!
今日在場的,軍吏前朝妃嫔後宮,一樣不少!這一日,本該是西王朝劫後重生的日子,本該是帝後大婚的白日焰火!
可永陵帝封後當晚的春宵一夜竟是在天牢重地!
第二日衣衫不整的永陵帝從天牢中抱出的,竟是同樣衣衫不整的謀反逆賊!
帝後二人甚至當着百官兵軍後宮為了這逆賊争執!
一切的一切,都将矛頭指向了還在昏睡中的延陵無。
虛辰甚至在某一刻自嘲得心想,延陵無還是別醒來得好!
別醒,興許還會有場美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