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鑼鼓已響
鑼鼓已響
二月,是西王朝的奉月。
顧名思義,奉月即為“供奉之月”,年年正月迎歲之後,便到了西王朝的奉天大典。王朝前身蒼淵國年年奉天,五載祀神。自永陵帝即位以來,奉天之禮更是一年之中最為重要的儀典。
西王朝乃是當世第一大國,在廣袤的滄海大陸之上占地幾近九成,僅剩餘些許邊疆部族小國,亦皆臣服于其。
是而西王朝的奉天大月,除了有帝君萬臣向上蒼供奉之外,另有各族屬國前來朝聖,供奉他們的“天鞑菩”西緘攸。
既有奉天之典,亦有衆族來朝,西緘攸自是有的要忙。按往年慣例,整個二月期間,聖上都是忙碌得難覓蹤影的,更是從不踏足後宮。是故,二月既是前朝儀典大月,亦是西殿後宮最為冷清的時日。
但今昔已非往日,今年,是永陵帝在位的第八年,也是西王朝風雨搖擺的一年。經歷了叛亂,失去了邊疆守護的西王朝,有如歷經了另一場重生。
亂戰之後的十數日,西緘攸雖未上朝,卻安排兵吏二部将西北大軍整肅。
但凡跟随方戬參與造反的,所有大将皆抄家誅連;而統領級的,亦要斬首示衆;兵長一級,盡數趕出軍隊貶為賤民,永世不得錄用。剩下的小卒小兵,聖上反而網開一面概不追究,畢竟國不可無軍,皆打亂營列再爾重組即可。
剩餘的二十餘萬大軍,被一分作三,由影莊直接挑出人選帶兵,二人帶一列統數萬軍馬,分散西南、西北、正西三麓,不得私自合并,自此一切大戰指揮皆聽從西緘攸一人!
方戬雖死,但他無疑成為了西緘攸心中的一根刺。
她悉心收歸的人,竟抵不過延陵無的幾句讒惑!最後若非延陵無莫名倒戈,只怕當日真得來場血戰不可,西北大軍與影莊、天都衛、禦林軍的損失還不知要有多少!此一戰,西緘攸雖有七成把握,但畢竟還有三成忐忑,且對整個王朝而言,莫不是一場大難!
幸而延陵無最終的行為,無疑牽一發而動全身,她雖不明內情,卻是由衷的安心。
方戬的背叛,讓西緘攸自此更是不敢相信旁人。那叛變的行徑深深刺進西緘攸心裏,很多年之後,西緘攸早已忘記了方戬的樣貌,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依稀難憶,但她永遠都記得,曾有那麽一個人,被她自以為掌握股掌之中,最終卻還是背叛了自己。
人心叵測,西緘攸愈發冷心,可她的情,卻在慢慢回來。
方戬大概從未敢想,有一天他竟能讓西緘攸印在心裏念念不忘,可笑竟是他頭一遭的違背與忤逆,令西緘攸永遠記住了有個人曾做了那天大的一件事。
真可謂荒唐。
多事的正月過去,迎來一派喜意的二月,西緘攸理應忙碌起來,但今年真是大大的不同。
衆臣言論紛紛的朝堂之上,永陵帝一臉的無感,大臣們皆忙于禀報手頭上的種種事務,西緘攸卻全然提不起興趣。仔細觀察,原是今日殿上少了個人,難怪聖上如此興致缺缺,坐也坐不住似的。
西緘攸此刻一心想着自個兒寝卧中的那人,月餘以來,這竟是自己頭一次許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究竟是誰在今天的龍椅上安了釘子?!簡直是坐卧難安!還是寝殿最好!
“啓奏聖上,方戬一案中,西郊驿館為叛黨所燒,毀了小半,以往番國使臣前來皆是安置在其處的,今年怕是不成了……不過,梁湖別驿倒是剛巧落成不久,可将使臣們安排其間,不知聖上意下如何?”
西緘攸聽到這戶部司空的問題就嫌煩,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啓奏,簡直無聊至極!
這朝堂真是半點兒樂趣都無!
西緘攸想罷。
只見那明黃的龍袖擺輕輕一擡,指着階下一人出列,“西洺……”
十三王爺本還在發愣,忽聽自家皇姐喚自己,趕忙出列!
“是,臣弟在!”
“洺兒成年也數載了,以往朕出巡之時,其皆将朝堂整治得井井有條,此次奉天與番邦來朝各諸事宜,便全權交由西洺打理吧!”
懶洋洋的語調傳來,西洺還在半呆之間,朝臣們卻早已快炸鍋了!
想這十三王爺西洺,那是被聖上護得好好的一株溫室嫩苗,什麽出巡之時的監國,那都是有後頭無數影衛暗部日日向聖上傳示的,十三王爺不過是做做樣子的罷了!
奉天大典與番國來朝那是何等的大事!種種細節流程,繁複得叫人頭裂,區區一個半大兒郎,如何擔得起如此重任?!
這不,西緘攸話音剛落,便有大臣出列阻止,“聖上三思!奉天乃是我朝第一大事!非經聖上之口一一确認不可輕易作定,十三王子雖已及冠,且才能出衆,但着實尚難當此重任吶!”
西緘攸連正眼都不想給,斜睨抛下一道冷色,驚得階下衆臣人人心懼。
小半晌,西緘攸複又開口,“這是朕交由西洺的使命,辦得好重重有賞;若是有何遺錯,朕必也絕不放過……衆卿大可放心,如若此次奉天有任何差池,有辱國體,便罰西洺撤去親王頭銜,貶作庶民趕出皇城。”
西緘攸冷得一絲溫度都不含的語氣凍住了衆臣,卻似乎沒有凍到西洺,她将目光落向西洺,換了個語調,“洺兒,朕的任務,你可做得到?”
西洺一臉肅穆,沉靜與西緘攸對視半晌,忽而抱拳跪地!
“臣弟謹遵聖上之命!定将今屆大典辦得完滿!”
西緘攸無情的面孔終算抽出一絲笑意。
“好!起來吧洺兒,若是有不懂不清楚的,可多向五皇姐求教,多學多看,用心做事。”
“是!臣弟定不負聖上所托!”
“衆位愛卿,此後皆可向小十三過問細則,今日,就散了吧。”
還不等有人答話,孟喬一聲“退朝”便已傳響!西緘攸揮袍而去,不帶一絲留念。
虛辰慢步,看了看首位的西楚堯,忍不住笑意。五王爺這是被西緘攸坑了呀,西洺一個人又怎可能搞得好奉天,那最後一句不就是給西楚堯挖了個大坑麽!想來莫不是西緘攸借機,報複先前西楚堯丢失糧草一事?
五王爺一臉吞了蟲子的表情,看着一臉正經迎上來已然要開始求教的西洺,艱難地控制着自己的臉色……
終算結束了那無趣的朝議,西緘攸欣然往絕浪殿返去,那般歡喜期待,便是在她的步子上也都能感受到。
孟喬跟在後頭,将西緘攸的模樣看了真切。今日雲顏伴在絕浪殿內,只得自己陪同陛下上朝。全程下來,陛下的心思莫不是遠在天邊,便連奉天都變了區區蒜皮。這下總算可以回去了,陛下真是快飛起來了!
只是西緘攸方走出陵天殿不多時,兩名影衛便翻身落下,到了西緘攸面前。
西緘攸不由蹙眉,這會兒真是誰攔她都不成!
“何事?”
短促二字,影衛已經能聽出西緘攸的不耐來,而他們要禀報的事,只怕會令主上更為光火!
二人不禁壓低了嗓子,但也不得不報,“禀吾皇,今早聖上起身上朝不多時,白皇陛下便去了千蝠殿,雲總管難逆其意,只得陪同前往,特命吾等前來禀報。”
他二人道出這事,早料到西緘攸可能會愠怒,可誰知,西緘攸剛聽完便有如火沖天庭!
猛一拂袖,二人即刻被扇飛出去!還好被遠處灌叢擋上一擋,這才沒得重傷,但也雙雙吐出血來!複又爬起來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
孟喬見狀,連忙跪地俯首!
“聖上息怒!他二人這兩日剛來值班,是屬下未曾管束好!還請聖上開恩,饒過他們吧!”
孟喬心下滴汗,這兩個蠢人!自己明明叮囑過,白皇是聖上的心頭肉,離了眼片刻都不放心!今日難得離開一個早朝的時間,白皇便自己跑去了千蝠殿。要知道今日可是十五,是後宮中人齊聚千蝠的日子,萬一被哪個不長眼的沖撞了,白皇又是體弱,那可如何得了!那還不得翻天了!雲顏命他們來報,誰知道他們會等早朝結束才來,拖了這許久!聖心能不暴怒嗎?!
西緘攸低頭看向孟喬。
孟喬低着頭都能感受到那目光之內的怒火之盛!
小片刻,西緘攸再次擺袖,擡步離去,“起來吧。白皇要緊,随朕去千蝠殿!”
“是!”,孟喬長舒一口氣,連忙起身跟上!後頭那兩名影衛也趕忙謝恩!
轉眼來看千蝠殿內……
延陵無懷抱着西玦青,聽着小青兒一張小嘴停也不停地說着話,那聲音傳到耳朵裏也都變作了妙音。
原本,她是做夢也不敢奢想的。有一日竟真能抱着女兒,安逸地聽她給自己說笑。從前在仙狼山上,她的夢裏只有嬰兒的啼哭與嬉笑,卻從沒有個完整的模樣。她以為她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誰能想,造化弄人,她不僅能抱着她,還能哄着她,與她笑鬧!
只可惜,她不敢認她……
她只能做青兒的一個朋友,一個她童年之間的過客。
期求,而後得到,何其美夢;盼得,最終消逝,心痛百倍!
這般的難受,她不想青兒來承受。她已經虧欠了青兒的母親,又怎可再傷害一次。
她寧肯陪伴青兒幾年,見她長大些。離去之日,編排個好聽的說辭,那也不過是失了個朋友,不會有多麽難受的。
延陵無看不見西玦青此刻歡欣的小臉,也看不到自己滿目的寵溺與心愛。
可雲顏統統瞧清了!作為少有的明白人,才能明白此間種種。
這一副相擁嬉笑的場景,真是看得人心醉又心痛。
可延陵無偏生選了個不好的時日。
這滿大殿的人,雖起初都被延陵無的模樣惑了心目,但緩過勁兒來後,便也想清楚了。這再好看的人,恍如谪仙般的人,那也是來與她們搶聖上的!
稱名白皇亦如何?這就是那個能撼動聖心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人,終于出現了!
只要是想清楚了這點,站住了立場,憑你再好看的面目,也只會令這般勾心鬥角的女人怨怼!
鑼鼓已響,戲,即刻便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