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

第 68 章

風止雨停，空氣安靜，聒噪的蟲鳴識趣地噤聲。

宋晚悄悄地數着敘斯白沉穩跳動着的脈搏，心神早就疲倦，抱着自己的這個人給足了她安全感。

讓宋晚悄悄地放縱自己片刻，順着自己的想法，不去考慮會不會冷落了誰，會不會因此把氣氛弄得尴尬。

敘斯白知道宋晚已經累到了極點，不再出聲耗費她的心神。哪怕周遭還是一片混亂，此刻，最重要的就只是他抱着的這個人。

手一下一下地順着宋晚的背脊拍着，堅定穩重，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氣息溫暖沉穩，宋晚不知不覺地阖上了稍顯沉重的眼簾。

感受到懷裏的氣息變得輕淺綿長，還偶夾着一兩聲急促。

敘斯白輕拍的宋晚背脊的手也滿滿放緩。

柔和的燈光從落地窗渲染出去，映出一灘雨水晶瑩，敘斯白垂眸看着宋晚沉浸的側臉，心疼又無可奈何。

宋晚太心軟，對任何人都心軟，別人對她三分好她就會誠惶誠恐地回報十分，任何一點對她散發的正向情感都會被她妥帖地保存起來，然後在無數個被傷害到的時刻拿出來反複品味，用以作舔舐傷口的良藥。

敘斯白知道宋晚太在乎太在乎了，目光沉沉地落在宋晚臉上，軟白的臉側睡着安靜，連呼吸都是輕淺的，毫無防備又柔軟，“宋晚，他們一直傷害你，你就把對她們的感情收回來好不好？”

敘斯白不着急，他知道宋晚會知道的，會看到的，也會做到的。

靜谧的室內，低沉溫柔的聲音似怕驚擾了沉睡中的人，悄悄地暴露了說話人隐秘的願望。

*

第二天天色未明，空氣裏沁着深秋的涼。

宋晚靜靜地睜開了眼睛，眸子裏不帶任何情緒，黑沉地像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腦仁隐隐脹痛着，混混沌沌地重現着昨晚的混亂，模糊的畫面和清晰的痛苦，還有那雙含着憎恨和怨怼的熟悉的眼睛。

再也睡不着。

宋晚端着杯子緩緩走到陽臺裏，面無表情地感受着雨後的氣息。

前一天晚上的大雨，又急又迫，水汽凝成的霧掩住了目之所及，一片朦胧。

手裏杯子的熱水冒出白氣，為眼前白茫茫的冷清又添了一份力。

宋晚伸出手，感受到霧狀的水汽似有若無的落在手裏，仔細感受又好像沒有。

啊，今天變冷了啊。

樓下偶爾有電瓶車開過的聲音，大概是同住在這附近的大學生去上早八，風馳電掣地一掃而過，驚擾了空中沉靜不語的水霧。

宋晚淡淡地收回目光，抿了一口溫熱的水，暖流漸漸趟進胃裏，骨頭裏的冷被疏散，稍微融解了一些快要凝滞住的神經。

總感覺好像忘了些什麽……

宋晚垂眸，淡淡地想着。

宋晚能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腦子裏面吵吵鬧鬧的，仔細聽又聽不清，努力想去分辨出争吵的內容只會更頭疼欲裂。

提不起勁去直視它，身體泛着熟悉又陌生的疲憊，潛意識在拒絕去進行任何的回想。

殘餘的思維神經客觀又理智的游離在身體之外，漠視着這一場脆弱可笑的平靜的崩潰，指揮着宋晚去洗漱整理自己。

看着鏡子裏表情僵冷到陌生的人，宋晚想要彎一下嘴角，身體不受她控制，反應遲鈍到像是七八十年代留用至今的古董電腦，後面綴着個中看不中用的大腦袋──響應速度全然是在考驗着人的耐心。

看着鏡子裏生硬的神情，宋晚眼神裏透着無機質般的冷漠，果斷選擇放棄為難那叛逆的嘴角。

玄關處忽然有開門的聲響，吓得宋晚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稍稍有些燙的溫水濺了幾滴在手背上，宋晚呼吸一滞，心跳微鼓，腦子緩慢地加載出來微徨的情緒。

下一刻就聽見了有人走了進來的聲音，透着刻意的輕聲輕響，卻顯得随意自在。

聲音細碎，卻讓宋晚腎上腺素一下激起，一下被從冷漠麻木的狀态裏拉了回來。

沒等宋晚屏息拿起趁手的工具，進來的那人就出了聲。

敘斯白手裏還拿着熱騰騰的餐盒，熱氣攀爬在飯盒上，模糊了白胖包子的宣軟。

他好像換了一套衣服，幹淨柔軟的白色襯衫，衣扣只系到了胸前的第二顆，随意而不顯淩亂，“乖晚？怎麽這麽早起來了？”

宋晚終于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了，伸向洗漱臺上最有重量的沐浴露的手略顯尴尬。

啊……

如果敘斯白知道自己一下忘記他了，應該會傷心的吧。

默默收回自己的手，眨巴眨巴眼睛，略顯無辜地看着敘斯白，“……”

敘斯白挑了挑眉，眼底閃着淺淡的笑，語氣自然到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我讓王叔給我送了套衣服過來讓我換，家裏還順便送了些早餐過來，王嫂做的中式面點也很好吃，還熱着，洗漱完了快來。”

敘斯白提了提手裏的那一大袋，伸出手朝向宋晚。

見女孩猶豫了一下就不遲疑地伸手上來，嘴角悄悄地勾了勾。

潔白宣軟的包子一個不過半掌大小，捏在手裏溫度恰好，輕輕一捏，薄薄的一層白皮就被撕開，裏面醬黃色的肉汁險些流出來，肉香頓時更加濃郁。

宋晚小心地吸走差點流出來的湯汁，圓潤的眼眸自以為悄悄地看着身邊的人。

仔細看着，敘斯白雖然換了一身衣服，眼下卻不難發現依稀有些疲倦，風光霁月的臉也因着哪一點倦色蒙上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塵埃一般。

抿了抿唇，垂眸繼續慢慢啃着自己手裏的那個包子。

嘴邊遞過來一杯放好吸管的豆漿。

“乖寶，想說什麽？”

敘斯白早就察覺到了宋晚的視線，見女孩跟個小倉鼠一樣一點一點地磨着那個小包子半天也不見說話，看了半天終于不再讓她折磨那包子。

微硬的吸管抵在嘴唇邊上，宋晚下意識就吸了一口，香香甜甜的豆奶溫熱順滑，一下就把心髒都泡得暖暖的。

眼眶也暖暖漲漲的。

敘斯白好像一顆大樹，宋晚在疲倦的跋涉裏無意間闖進了他的遮蔭下，然後就被他輕和地承接了所有的陰郁。

沉穩又溫柔，好像無論宋晚做什麽，他都可以站在她身後，替她護住一切，沒有指責，更不可能會憎恨地瞪視。

只會用親昵的動作誇誇她，然後再堅定地支撐着她。

宋晚忽的癟了癟嘴，放下手裏半天沒心情吃下去的包子，別別扭扭地蹭過去了敘斯白的身邊，張開雙手。

眼神躲閃着，肢體語言卻足夠坦誠，一副要抱的模樣。

敘斯白修長的眉輕然一挑，當然不會拒絕。

或許是長期在原生家庭的影響下，宋晚對人的信任度很低，并不太擅長表達自己心裏的親昵和眷戀。

但也因着缺少這種親昵，反而會更加渴望。

宋晚慢慢地蹭進了敘斯白懷裏，被輕柔溫潤的氣息漸漸包裹，昨晚模糊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湧回。

溫暖的氣息，沉靜的早晨，幹淨整潔的室內和飄着香氣的餐點，是宋晚對家庭的淺薄認知裏，最為讓人幸福的一個場景。

昨晚争吵間造成的淩亂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整理好的，那幅毀掉了的畫也被翻了個面，安放回了畫架上。

溫暖和安心包裹住宋晚，恍惚間覺得昨晚的争吵和撕心裂肺是那麽遙遠。宋晚習慣了內視自己的情緒想法，一下就察覺了這一次和以往的不同──

沒有了那種精致沉重的潮水再來向她擠壓。

宋晚捏着敘斯白的手，十指交錯又放開，那些混亂的思緒神奇地被整理清晰。

那些潮水一樣的凝重盡數褪盡，就連宋绮憶帶給她的那些黑紅色的痛苦也變得灰白黯淡。

這是記憶裏的第一次，無論是直面痛苦還是撕裂過後，始終有人堅定地抓住宋晚的手。

心裏缺失的那一角悄悄地被補上，一直想要的安慰，一直缺失的親密，忽然被敘斯白填上。

溫熱的手輕輕地蹭着自己的臉，有些癢，宋晚也不躲，擡眼看他，下颌線清晰流暢，分明銳利的面容被那一雙溫情的眼柔和，令人安心，“……謝謝。”

敘斯白用下巴蹭了蹭宋晚順滑的烏發，心尖為宋晚臉上放松的笑所顫動，“今天有好點嗎？”

宋晚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無非是有人能對她親近一些，能堅定一些選擇她。

可是就是這麽個簡單的想法，卻從未被滿足過。

不動聲色地掩眸斂去眼底的心疼，轉了個話題，“我記得你今天沒有課？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

秋天的雨總來的特別急，一場雨過後，空氣都沁着涼意，天色倒是有轉晴的跡象，鱗片狀的高積雲懶散地撲散在藍天裏。

“請收好這份導覽簡介，再次提醒一下，游覽過程中一定不要下車哈。”

動物園工作人員将門票和導覽簡介從車窗遞了進來，敘斯白很快順着指引繼續把車開進了動物園裏。

黑色的車子壓着車速滿滿進入到了園區裏，三三兩兩的鹿群悠悠然地在遠處走着。

宋晚抱着敘斯白給她的相機一頓咔咔咔，開車到動物園不過半小時的車程，直到看見那些悠悠然的斑馬才有些實感。

敘斯白只手放在方向盤上，熟練地壓着車速，好讓宋晚仔細看清楚。

聽見女孩的驚呼，從善如流地找了個空處停靠了下來。

車子剛好停在了一人堪堪抱住的樹邊上，光影婆娑着漏進車內。

宋晚回頭，眼睛亮晶晶的，沒注意到細碎的光落在了臉上，興奮地指着不遠處，“快看！快看，那只跟在媽媽身邊的小象好可愛啊，這麽一對比，它就像個小手辦一樣！”

“他要過來了！”

那只小象不及象媽媽的半身高，一跳一跳地依偎着正在悠悠然喝水的象媽媽，在媽媽的龐大穩重下，顯得迷你可愛。

新生的事物總是對外界有着許多的好奇，更何況還有這媽媽在身側的底氣。那只小象大概是好奇心很重，見着這黑色的鐵皮盒子停在了他們散步的公園裏，也不害怕，反倒漸漸地湊了過來。

宋晚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生命，強大卻毫無惡意的湊近，距離不過兩米，幾乎能看見小生命眼裏的稚嫩的好奇。

随後，跳了一下離開。

呼——

宋晚松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屏住的一口氣。

雖然是個小象，自己也安全地坐在車子裏，但還是會讓人緊張啊。

“怎麽這麽緊張？”腦袋忽然被揉了揉，身後傳來敘斯白含着笑意的聲音。

敘斯白不關注那邊新生命的悅動，在他眼裏，女孩靈動的反應才是最動人的景色。

宋晚從來沒有關注過自己的變化，可這一切在敘斯白的眼裏清晰展現，栩栩如生。

她已經與初見時那個說話聲音幾近氣流聲，連目光都在躲閃的人完全不一樣了。

如同——

最燦爛的向日葵一樣，鮮活熱烈。

“因為開心啊，以前跟媽媽也去過動物園，但感覺不一樣。”

敘斯白看着宋晚濃密低垂的眼睫，不着痕跡地摸索了下發癢的指尖，“不一樣？”

“就是感覺……會更放松？雖然有點點突然，但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啦。”

敘斯白提出這個提議時，宋晚一下沒反應過來，見他眉眼間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模樣才愣愣地點頭。

“但是，其實我沒有那麽脆弱，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