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躊躇

躊躇

2014年，元旦剛過。

奇歡歡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天沒睡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蓋着她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幾張紙板。

風從地鐵口吹了進來，興奮地從紙板縫裏找到了自己的終點。

奇歡歡閉着眼，翻了個身，身上的紙板也跟着她動了動。

身旁卻在此時響起吉他聲。

有人在彈奏，在這冬日裏，還響起了歌聲。

也不知道為什麽，奇歡歡覺得自己的腦子開始變得恍惚，眼皮也沉重起來。

啊……睡意要來了嗎？

她不驚不喜地想到，心中卻不敢放下警惕。

可最終，她還是屈服于身體的反應，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紙板突然被人掀開，風猛地湧了進來。

像被一條巨毒的蛇繞身，冰寒透骨，人瞬間就醒了。

陌生的溫度傳來，她條件反射般彈射起身，手徑直往對方脖子要害處掐去。

力氣大到，那人幾乎要當場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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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被他掙紮了開來，還抓住了她的手。

她繃緊了身體，雙手卻開始在空中胡亂揮舞，想從對方的束縛中掙紮開來。

兩人扭打在一起。

打了一會，奇歡歡直覺不妙，因為對方的力氣比她大。

她開始後悔，又覺得如果這就是結局，坦然接受也未必不可。

可一想到失去自由以後自己要面對什麽，她又下意識地抗拒起來。

猛地一用力，便把對方撲倒在地。

手中一直抓着的樹枝，瞬間化作利刃，朝對方的眼睛徑直刺去……

死亡，像是近在咫尺的事。

可那人卻眼睜睜地看着她，眼中甚至沒有恐懼。

甚至有些期待。

奇歡歡猛地停了下來。

她雖然不想活了，但不代表她想拉人墊背。

雖然此刻看起來，她才是被墊的那個。

“我……就是想提醒你，夜深了，這兒風大，你睡這，容易着涼。”

男生見她停下了動作，瞬間有些失落。

奇歡歡心下一驚，像照鏡子一樣盯了他一會才反應過來，翻身從那男生身上下來，扔掉了手中的樹枝，起身朝地鐵口走去。

風确實如他所說，很大。

她身上只着單衣，風吹透了她的身體，她卻感覺不到寒意。

整個人失魂落魄，宛若行屍走肉。

游走在這偌大的餘州城，穿梭在人群中。

人們看到的，是她淩亂的頭發和肮髒的面孔，經過她身旁時，還能聞到她身上那皺巴巴的衣服散發着的酸臭味。

她搖搖晃晃的步姿，像是游走在發瘋的邊緣，引來他人驚恐的防備。

他們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不自覺地繞開了她，眼神裏是理性掙紮過後仍是忍不住的嫌棄。

可奇歡歡不在乎。

反正哪怕她衣冠整潔，乖巧得像是個瓷娃娃，也沒有人愛她。

等待着她的，仍然是抛棄。

所以，世間好壞，于她而言，都沒有意義。

從燈火輝煌，走到燈火闌珊；

從車水馬龍，走到寥若晨星；

從門庭若市，走到門可羅雀；

從人來人往，走到形單影只……

元旦那天，奇歡歡許了個願：

希望自己能夠這樣走着走着，就走到生命的盡頭。

能量耗盡，但沒有痛苦。

然而幾天下來，老天爺并沒有讓她如願。

即便她不吃不喝，甚至不眠不休，身體感覺也只是虛弱了一些。

或者說，只是累一些。

只要坐下歇會兒，她又能變回那個感覺不到自己生命在流動的怪物。

就像現在這樣。

奇歡歡猛地停下腳步，對着空氣小聲地罵道：“艹！”

回應她的，是身後随她停下的腳步，以及聽到她罵聲後，腳下不自然地和砂石摩挲着發出的“吱咂”聲。

她應聲轉身，才發現是剛剛和她扭打在一起的那男生。

他一直跟在她身後，跟着她走到現在。

男生讀懂了她眼神裏的探究，像是怕她誤會，忙解釋道：“我沒有惡意……就是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這樣在外面晃悠，不太安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眼神清澈，身上穿着一件厚重的白色棉服，身上背着個吉他包，真誠又小心翼翼地站在離奇歡歡不遠的地方，單純地釋放着自己的善意。

奇歡歡知道不是他的錯，可還是被他的話刺傷。

家……

她看起來像是有家的樣子嗎？

她輕蔑地笑了一聲，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管不顧，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走到走不動那刻。

找個還算幹淨的地方，還算無風的地方，還算無人打擾的地方……

奇歡歡頹然坐下，靠在牆上，閉上了雙眼。

身旁再次響起吉他聲，只是這一次，沒有了歌聲。

但仍然讓她起了睡意。

等再次睜眼，已是清晨。

她難得的，睡了個整覺。

冬日的清晨，天仍是黑的。

她身上蓋着那件白色棉服，身體則靠在吉他包上。

那個一直跟着她的男生正縮成一團，靠在吉他包的另一邊，頭仰着，眉皺着，眼閉着，嘴張着，睡得不安又香甜。

不知道是不是難得睡了個整覺的原因，奇歡歡看着這一幕，一直悲涼的心情竟回溫了一秒。

下一秒，她便被路過的車聲喚醒。

她伸手把身上的衣服掀開，起身往前走去。

任由身後的人在睡夢中失重，摔了個清醒。

餘州城的清晨是忙碌的。

不管是周中還是周末，從淩晨3點開始，早餐車就已經出車，在人流量多的馬路邊做着準備。

袅袅炊煙，比晨光更早地喚醒這座城市。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奇歡歡能清楚地感覺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不緊不慢，不遠不近，不打擾，可也讓人不得不在意。

她眼神一動，順勢在一家腸粉店門口的桌子坐下。

店家見她那邋遢樣，正要上前趕人，男生便趕忙上前，讨好般地解釋道：“老板，我們一起的。”

他探頭看老板身後印滿整片牆的菜單，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只能硬着頭皮點道：“兩份……招牌腸粉。”

老板一臉懵地看着他。

直到身後一聲：“兩份蛋腸。”

腸粉被裝在盤子裏端上來，透明的粉皮下，是嫩黃的雞蛋，還有綠油油的蔥。

奇歡歡眉頭一皺，拿起筷子開始把那蔥往外挑。

男生卻把盤子遞了過來，輕聲道：“給我吧。”

奇歡歡疑惑地擡頭看他，滿臉寫着：“蔥而已。”

男生像是讀懂了似的，笑着回道：“蔥，也是能吃的，浪費糧食不好。你不吃，給我吃，這樣就不算浪費了。”

冬日裏，寒風吹過，盤中的腸粉涼得快。

奇歡歡放下筷子，沒了胃口。

男生見狀，也不惱，只是把她跟前的盤子端了過去，開始細細地挑了起來。

等挑完，腸粉也碎得不成樣子。

他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店裏再要了一份，不放蔥的。

等他再端着一份熱乎的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女孩正低頭吃着那份涼掉的。

女孩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頭看向他。

她的眼睛迎着晨光，嘴巴被腸粉塞得鼓鼓的，散亂的頭發被風吹得飛揚。

任誰看，都不是優雅好看的樣子。

可蘇洵卻看得出了神。

門口蒸架冒着熱氣，風頑皮地和它嬉戲在一起，一不小心失了分寸，把它帶到了人的身邊。

一瞬間，溫暖宛若春日。

太陽在此刻冒出了頭，不帶任何溫度，但足以讓眼前的世界變得耀眼。

甚至，一掃冬日陰沉所帶來的寒冷。

是世界變了嗎？

一陣狂風吹過，雲層又蓋住了陽光。

蘇洵眨了眨眼，找回了短暫淩亂的呼吸。

心裏的異樣卻沒有回歸正常。

他看着她吃得心滿意足的樣子，也找到了答案。

嗯，是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