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碎
第20章 破碎
到了第三天,岑沛安整個人已經陷入意識完全模糊的狀态。
房間的燈光被調成了橘黃色,漫下來的光暈溫暖輕盈,岑沛安蜷縮着陷進柔軟的被褥,翹起的被角遮住他虛弱的半張臉。
岑沛安閉着眼睛,嗓子強烈的幹涸澀疼讓他眉頭皺起,每次吞咽都像是一團碎玻璃劃過,從喉嚨到胸腔,難以形容的,透着鮮血淋漓的疼。
岑沛安慢慢睜開眼睛,看着浴室的方向,敞開的浴室門裏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頻率不算快,幾乎是兩秒一次。
從斷水的第一天開始,這個聲音就一直存在,沈捷刻意制造出這個滴水聲,再縮短岑沛安腳上的鎖鏈,把他的活動範圍僅限在床上,讓他只能聽見水聲卻喝不到水。
安靜的空間下,水滴掉落的聲音尤為清晰有力,深深擊中耳膜。岑沛安舔了舔幹裂的唇,想象着水蓄成滴狀,垂直自由落下,他不可避免地張了張嘴,幻想着能嘗到一點濕潤。
精神的慢折磨遠比身體的饑餓更痛苦,從腦海裏已剔除的有關渴求沈捷的念頭再次襲來,牢牢占據了岑沛安的所有意識。
他知道,沈捷能給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在沈捷端着一杯水,站在床邊時,岑沛安沒有任何猶豫,他勉強地撐起身子,搖搖欲墜地跪坐在床上,仰起一張再無任何攻擊性的臉,朝沈捷伸出手,用幹澀沙啞的聲音說,“水...沈叔,我要水...”
沈捷無動于衷地看着他,在他渴望的目光中喝掉半杯水,晶瑩的水漬沾在唇珠上,接着他俯下身子,慢慢湊近。
“沛安,你說什麽?”他的聲音低沉,帶着蠱惑的意味。
“水...”岑沛安的注意力都在他手裏的水杯上,等到兩人近在咫尺時,他才轉而看向沈捷,醉态沉迷地盯着他唇上的水珠。
鬼使神差的,岑沛安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生澀湊過去,吻上他唇上的水珠。
僅一點水汽就令岑沛安欲罷不能,他急切地伸出舌頭鑽進沈捷的口腔,貪婪地四處掃蕩,吮吸他嘴裏的殘留的潮濕。
沈捷站着沒有動,攥着水杯的手指指節發白,由着眼前人不得章法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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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水...”
岑沛安的唇錯開毫厘,卻仍抱着他脖子,是個很依賴的姿勢,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委屈巴巴地說。
“沛安,不對。”沈捷嘴角蹭了蹭他臉頰,引導他,“說的不對。”
岑沛安困惑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重複,“沈叔,我要水。”
“不對。”
沈捷還是說不對。
不對的答案就意味着沈捷不會給他水,岑沛安有些手足無措,竭力捕捉沈捷眼裏的提示,讨好地去親他的下巴,乖的像一直被好生圈養的小狗。
周遭陷入良久的沉默。
岑沛安摟着他的脖子,與他四目相對,或許是受到了眼神提示,又或許是悟出了答案。
岑沛安說,“我要你。”
沈捷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唇角,喝了一口水,岑沛安急不可耐地吻住他的唇瓣吮吸。
溫熱的水流渡過來,岑沛安拼命地吞咽,幹涸已久的喉管終于嘗到水。
他吮完沈捷嘴裏的水,不滿足地擡頭,重複道:“沈叔,我要你。”
就像是條件反射,岑沛安将這句話當作他能得到所想物的正确答案,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給沈捷聽。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岑沛安的生活慢慢恢複到之前的樣子,沈捷正常給他水和食物,又延長了他腳上的鎖鏈。
唯一不同的是,岑沛安不再排斥沈捷,變得極其依賴他。
“沈叔,你今天可以早點來嗎?”岑沛安腳放在沈捷腿上,看他調節腳腕的鎖鏈長度。
“你想我早點來嗎?”沈捷沒有擡頭,語氣裏帶着淡淡的笑意。
“嗯。”
“好,那我就早點來。”
說完這句話,沈捷就開門出去,岑沛安閉上眼睛補覺,他其實也不困,只是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晚上,沈捷确實比平常來的早一些,他開門的時候,岑沛安就坐在床中央,身上穿着他的衣服,長出來的袖子蓋住手背,眼神木讷地盯着門的方向,看見他進來,淺淺地笑了一下,露出兩個小梨渦。
“沈叔。”岑沛安撲到床邊,撩開沈捷的黑色睡衣,把腦袋伸進去,臉貼着他的腹部,聞他身上有關外界的氣息,“外面下雨了嗎?”
岑沛安聞到一股雨水的味道。
“嗯,雨剛停。”沈捷隔着衣服摸他的腦袋,用沾有雨氣的手指捏住他後頸的軟肉,刺激得岑沛安縮了縮脖子,卻又舍不得似的,一個勁地蹭他肚子。
“下的大嗎?”
“不大。”
岑沛安順從地躺下來,任由沈捷脫他的衣服,露出滿是淤青紅痕的身體,掰開他的屁股插進去。
酣暢淋漓的情事結束,岑沛安趴在沈捷身上,枕着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聲,半響,小聲地問,“沈叔,你可以把我關在你的卧室嗎?我不想在這。”
“嗯?”沈捷拉了拉被子,蓋住他裸露的後背,隔着被子輕拍哄他入睡。
“我想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夜晚。”岑沛安擡起頭,“這樣我就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來。”
沈捷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摸他的臉,然後覆上他的眼睛,低聲說,“睡吧。”
這個問題,岑沛安不知疲倦地問了很多遍,但從來沒有得到過确切的答案,時間一點點推移,岑沛安變得越來越遲鈍,目光木讷僵硬,說話也開始有些磕巴。
沈捷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他這天提前結束工作,擰開地下室的門,岑沛安不像以往一樣坐在床上。
沈捷走進去,看見岑沛安用床頭櫃和牆角圍出一個三角形,他就乖乖地蹲在裏面,抱着膝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虛空中的一點。
“沛安?”沈捷感覺心揪了一下,他小聲地叫岑沛安的名字,一點點靠近,嘗試去挪床頭櫃。
裏面的人忽然掙紮起來,他扒着床頭櫃,雙眼猩紅,像護巢穴的小獸。
沈捷視線落在他手上,指節掌心都血肉模糊,露出可怖的一點白,沈捷僵硬緩慢地轉動目光,注意到他身邊的碎玻璃。
那是岑沛安用來喝水的玻璃杯,一直放在床頭,可今天他卻突然摔碎了用來自殘。
沈捷顧不了他的尖叫抗拒,挪開遮擋物,單手攥着他兩只血流不止的手腕,把人勒在懷裏,貼着他的鬓角聲音顫抖不止,安撫他,“沛安別動,我看看傷口。”
沈捷用力掰開他緊握的手掌,掌心裏還嵌着一塊玻璃碴子,密密麻麻的傷口汨汨地往外滲血,長達一個半月的囚禁,讓岑沛安皮膚更加白皙,鮮紅的血珠順着他的手臂滑下,刺得人眼睛疼。
岑沛安眼神呆滞,盯着沈捷的臉,似乎失去了痛覺,也不太明白他在幹什麽,輕聲叫他,“沈叔?”
沈捷沒有辦法和他對視,他顫抖着用毛巾裹住岑沛安的手,血很快滲透潔白的毛巾,從未有過的無措和恐懼湧來,讓沈捷的視線逐漸模糊,他扯過床上的毯子,抱着岑沛安走出去。
在客廳裏,沈捷給他包紮,芳姐滿臉擔心地走過來,眼裏淚水直打轉,“要不要打電話讓陳醫生過來?”
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岑沛安怯怯地擡起頭看向她,然後往沈捷懷裏縮了縮。
“沒事了。”沈捷用下巴貼他的額頭,用毛毯把他從頭到腳都裹住,摟着他走到窗邊坐下。
芳姐見狀收拾好藥箱,憂心忡忡地站在樓梯口看着窗邊依偎的兩人。
十一月初,榆京已經算是深秋,蕭瑟之景随處可見。院子裏的迎客松翠綠堅挺,樹下落着幾片銀杏樹葉,應該是從外面飄進來的。
岑沛安趴在他身上,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窗外,偶爾飛過來一只鳥,他的視線才會跟着那只鳥的飛行軌跡移動。
“快冬天了。”
沈捷慢慢地晃動身下的躺椅,輕拍他後背,寬厚的掌心帶着溫熱慰人的溫度,用滿含心疼的語氣和他耳語。
“外面冷不冷?”
“冷。”沈捷問,“想出去嗎?”
“可以嗎?”
“可以,但是要先養好傷。”
岑沛安舉起手,看了看自己被紗布完全包裹的手掌,看似認真地問,“這是怎麽搞的?”
沈捷說,“怪我。”
遠處的最後一絲天光被黑夜吞沒,沈捷動了動被壓麻的胳膊,懷裏的岑沛安忽然激動起來,他以為沈捷要把他帶回地下室,舉起那只傷痕累累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帶着哭腔懇求道,“一分鐘,再看一分鐘好嗎?”
“想看多久都可以。”沈捷換了個姿勢抱他,“不會再回那個房間了。”
過了好久,岑沛安才遲緩地說,“謝謝。”
沈捷親了親他的額頭,雙手抱着他,阖上雙眼輕輕地搖着躺椅,聽岑沛安的心跳和呼吸。
矮桌上放了一盆花,花心是淡紫色,越往花瓣邊緣顏色越淺,清冷高貴,岑沛安餘光瞥過去,“那是什麽花?”
“三角梅。”沈捷似淡淡笑了下,“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穿了一件漸變紫的襯衫,很襯你,當時我在園子裏抽煙,遠遠看着你在宴會廳裏唱歌,之後你走錯房間...”
“後來我偶然看見這盆花,覺得很像當時的你,就買回來養着了。”
“好看嗎?”
岑沛安沒有說話,他朝那盆花伸出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花頭,淡紫色的花瓣微微搖曳。接着,他面無表情地捏住幾朵花,用力地扯下來。
沈捷眼裏閃過某種複雜的情緒,但轉瞬即逝,他沒有動,靜靜地看着岑沛安把那盆花全部摧毀。
确實可笑,他精心呵護着象征岑沛安的那盆花,卻把岑沛安養得遍體鱗傷。
沈捷抱着他在客廳坐一整夜,天亮前,岑沛安睡過去,醒來時依舊趴在沈捷懷裏,只是空間明顯變得狹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扭頭看向車窗外,看着陌生的街景,“去哪?”
“醫院。”沈捷輕聲回答,“沛安,你病了。”
做完一系列檢查,岑沛安被護士推走,只剩下沈捷一個人坐在走廊裏,他雙手握着岑沛安的檢查結果,良久,他才擡起頭,看着診室上的精神科三個字。
這不是沈捷想要的結果,他只是想要得到岑沛安,卻沒有意識到這一切是在摧毀岑沛安。
剛入院是岑沛安精神狀況最差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辦法待在密閉的空間裏,他不許護士關門,無論風雨陰晴,他都要坐在窗臺上看着外面,天一黑他就會躲到床底下,側着蜷起身子。
有時候他看到沈捷就會發出痛苦淩厲的尖叫,但有時候他又會半夜突然驚醒,從床下爬出來哭着喊沈捷的名字,直到沈捷把他摟在懷裏,他才會慢慢平息。
岑沛安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格,一個對沈捷恨之入骨,一個又對沈捷過分依賴。
深秋至凜冬,岑沛安接受了長達三個月的心理治療。
小年前,榆京下了場大雪,岑沛安習慣坐在窗臺上,他鼻尖凍得通紅,伸出手去接紛飛的雪花。
雪花輕盈地落在他掌心,很快洇開消失。
病房門打開,沈捷來接他出院,看他穿着單薄的毛衣坐在外面,不免皺了皺眉。
“又不穿外套。”外面風雪大,從停車場走上來有一段距離,沈捷嗓音被吹得又低又沉,他脫下身上的大衣,把帶着他體溫的衣服披在岑沛安肩頭。
岑沛安保持着接雪的姿勢,像是嫌他礙事,不領情地睨了他一眼。
“我不冷。”岑沛安不耐煩地從窗臺上跳下來,兩手随意在肩頭一撩。
看着被他扒拉到地上的外套,沈捷眸色濃稠深沉,彎腰撿起來,聲音淡淡地說,“收拾東西跟我下去。”
岑沛安不吭聲也不動,跟沒聽見似的。
“岑沛安,你沒聽見我說話是吧?”沈捷加重語氣,松了松領帶,疏解心頭的火氣。
岑沛安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沒給他好臉色,從他身邊經過出去。
半響,沈捷側頭,喉嚨裏悶了聲低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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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的部分到此結束,下章時間線就正常了,情節會接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