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上上簽
第58章 上上簽
休息室寬敞,也顯空蕩,壓抑的紊亂呼吸,讓岑沛安無所适從,他放下毛衣袖子,垂下視線。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情緒在此刻忽然有了豁口,沈捷強忍着洶湧的淚意,執着地看着岑沛安。他像是下了考場的差生,因為核對答案時意外發現自己正确率太高,而一遍又一遍确認,全神貫注,又專心致志。
“我記得...我好像聽到了爆炸聲,但是我記不清了,我只知道我睡了一覺,醒來天還是黑的,他們說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我不信,他們就讓我看日歷...但是我不記得你出事那天是幾號,他們就給我看新聞...”
岑沛安擡眼,忽然有些後悔坐在這裏,他沒想過,原來看着沈捷哭是這麽痛苦的事情。
“他們告訴我爆炸範圍太廣了,又是在海上,所以什麽也找不到。”沈捷目光近乎麻木,兩年前的絕望重新附加在他身上,他搖搖頭喃喃自語,“什麽也找不到...”
“那段時間我過得渾渾噩噩,每天不管是睜眼還是閉眼,天好像都是黑的,我不知道自己待在什麽地方,只知道有身影在我眼前經過,他們在我耳邊說很多話...”沈捷痛苦地捂住眼睛,他明明沒有喝醉,說的話卻颠三倒四,沒有一點邏輯,“但是我都沒有印象了...”
“後來王景來找我,他和我說,他老家有人懂靈魂附身。”半響,沈捷擡起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問他,“沛安,你知道靈魂附身嗎?”
岑沛安困惑地歪了下頭。
“就是招魂,靈婆作為載體,把逝者的魂魄招到自己身上,讓他和自己的親人再最後見一面。”沈捷說着低下頭,陷入極度的失落,“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信這些,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只要我夠虔誠,就有改變結果的可能性。”
岑沛安只覺得內心震撼,他難以置信這些話是從沈捷嘴裏說出來的,抛開沈捷的行事風格,他接受的教育和家庭環境,也絕不可能會讓他去相信這麽荒唐的事情。
招魂說白了不就是封建迷信,那都是安慰逝者家人的一種極端手段。
可是岑沛安不知道,他所唾棄的迷信,卻是沈捷枯竭身軀的最後一口氣。
沈捷仔細回憶起招魂那個場景,“...魂魄上靈婆身的時候,我坐在桌子前,看着她身體抖了抖,然後突然睜開眼睛看着我。我和她對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不是你,所謂的靈魂附身都是騙人的,是他們想要寬慰我,可即便是這樣,我還是舍不得走,我就坐在那,等着她開口和我說話。”
“她說了很多,說這是天災人禍,避免不了,說你其實一點不恨我,讓我不要自責,往後好好生活...”沈捷事無巨細,他忘了很多事情,但這個場景卻記憶深刻,“結束的時候,靈婆朝我走近,用你的口氣說很舍不得我,還說如果我想你,就每隔七天去找靈婆一次。”
“我知道都是假的...你怎麽可能不恨我,又怎麽可能會舍不得我。”沈捷又哭了,他眼眶漸紅,眼球布滿了紅血絲,“但是我沒有其他能見到你的途徑,所以我每隔七天就會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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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後一次去的時候,已經是春天了。”沈捷講述着最後一次招魂,最後沉默片刻問,“你知道在結束的時候,她說了什麽嗎?”
平緩的呼吸穿透了厚重的寂靜,岑沛安抿唇不語,覺得胸口悶得喘不上氣,快要窒息。
沈捷視線看向一處,語氣頹廢,低磁的嗓音摻雜着細微的哭腔,“她拉着我手,和我說‘沈叔 你好好生活’。”
他說完,目光變得說不來的溫柔,“你讓我好好生活,我就好好生活。”
“我開始對招魂這件事深信不疑,靈婆告訴我,讓我以後不要再去了,她說尾七是最後一天,過完那天靈魂就要入輪回,投胎轉世。”
“那一刻我又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所以我跑去寺廟求菩薩,結果求了個上上簽,我高興得快要瘋了...”
沈捷頓了了很久,他咬字趨于氣音,像是已經無法再支撐自己,“可是他們都說,對你來說,逃離我就是一種解脫,就算是上上簽。”
他說完,像是想起什麽,走到沙發旁,在衣服口袋裏摸索,最後掏出一個絨布袋。
岑沛安至始至終說不出一個字,他看着沈捷立身在燈光下,似親眼目睹這堵堅固的牆正在一點點倒塌。
始作俑者是他嗎?
他不确定。
袋子束口打開,沈捷從裏面拿出一根木簽,簽體表面光滑,靠近頂端的位置刻着‘上上簽’三個字。
“這就是那根上上簽。”
沈捷遞給他,岑沛安凝望着那根簽,遲遲沒有勇氣去接,三番吞動喉結後,顫抖着指尖接下,拇指輕輕摩挲着那幾個字。
“我後來又去找過靈婆,我為她能不能幫我算算你入了什麽輪回,投了什麽胎,過得好不好,下輩子會遇到什麽人。”沈捷苦笑,自言自語,“反正不要再遇見我就好。”
“可是她告訴我,人各有命,這都在天。”
“沈捷。”岑沛安閉了閉眼睛,他不想再繼續聽下去,攥着簽的手指不自覺用力,他說,“那都是假的。”
沈捷何嘗不知道那是假的。
門外助理又來催,岑沛安猛地起身,他呼吸艱難,只想快點逃離。
沈捷坐在那裏,注視着他快步邁向房門,門鎖咔噠打開,沈捷輕聲喚他的名字。
岑沛安不肯回頭,只看着前方,沈捷看着他的背影,挫敗地低下頭,
“沛安,我沒有什麽能為你做的,但請你原諒我。”
大雪融化之際,已然逼近年根,小年夜,岑沛安家裏熱熱鬧鬧。
吃過晚飯,樂樂趴在窗戶前,耐心地盯着黑漆漆的夜空,像在等待什麽。
岑思郁從廚房出來,看了眼牆上的時間,“樂樂,別等了,都快十二點了,今天肯定沒有了。”
“有什麽?”
岑沛安端着汽水走近,也趴在窗戶邊,順着小姑娘的視線往外看,黑洞洞一片,哪有什麽好看的。
“是煙花!”吳樂樂嘿嘿笑,“之前小年夜都會在那個小廣場放,舅舅你的房間看得最清楚。”
“榆京市區不是不讓放煙花嗎?”
岑沛安轉身,雙手向後靠在窗臺上,看着客廳走動的幾個人,随口問了句。
岑思郁放果盤的手頓了下,說:“誰知道呢,可能是有什麽活動吧。”,她說完,和對面的吳墨相視一眼,倆人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
過零點,外面還是漆黑一團,吳樂樂垂頭喪氣,不情不願地跟着岑思郁去洗澡。
而岑沛安捏着汽水罐,若有所思地望向夜空,細細琢磨着剛剛煙花話題後,家裏每個人的微妙反應。
可能是時間太晚的緣故,岑沛安眼睛幹澀,他放下手裏的書,指尖撚着書頁一角,合上前看了眼書頁。
......
半個小時前好像就在這一頁,三十分鐘過去,他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岑沛安擰開床頭的暖燈,他縮進被子,借着朦胧的光線,看漆亮的鋼琴。他閉上眼睛,逼迫自己回想樂譜,企圖打亂自己腦海裏的畫面。
可書頁上是沈捷,鋼琴是沈捷,連無實物的樂譜都是沈捷,岑沛安煩躁地蒙住腦袋,自暴自棄地哀嚎。
此刻他才像是魔障的那個。
天光乍亮,岑沛安趴在床上睡過去,不知道多久,明朗陽光斜照進來,他勉強睜開眼睛,鼻端和咫尺視線下,有道黑色陰影。
岑沛安睡得暈乎,伸手摸了下,直硬的觸感讓他瞬間回神,那根上上簽散發着沉郁線香,被貼身攜帶過太久,又氲着極淡的香水味。
岑母給他留了早飯,看他洗簌完,套上羽絨服,拿着車鑰匙換鞋。
“你幹嘛去?”
“我出去一趟。”
“你不吃飯去哪?”
後面的啰嗦被關門聲夾斷,岑沛安打了個哈欠,睫毛上洇着生理性的淚水,在寒氣和陽光下折射着微弱的流彩光。
臘月二十四,街上沒什麽人,岑沛安裝模作樣開着導航,暗示自己忘記了道路,實際全程照着記憶裏的路線抄近道。
車內不停響起機械的女聲,提醒他偏離路線,為他重新規劃路線。
獨棟別墅鬧中取靜,岑沛安停在警衛室外,警衛不面熟他,正要出來排查登記,感應器滴的一聲識別成功。
沈捷本就不常在家,年根更是如此,少有機會在家吃飯,芳姐擔心他身體,卻不好多言,往往都是得機會勸幾句。
落地窗前,沈捷坐在沙發上,他穿着深色睡衣,手裏捏着一只玩具小鳥,在陪豌豆玩。
門鈴聲響起,芳姐在二樓茶室收拾,沈捷起身去開門,門廊冷風瑟瑟,從門縫裏呼嘯進來,他看清門外的人,捏着門把的手掌心沁出一層汗。
岑沛安顯然也愣住了。
年根是沈捷最忙的時候,除了挨處分那一年,往年都看不見人,哪會有閑暇時間待在家。
岑沛安就是算準了這個,才想着過來看看豌豆,這下和人迎面撞上,他反倒不知道怎麽解釋。
沈捷沒問他過來做什麽,側開身子,讓出一點位置,問他:“進來嗎?”
“哦。”
岑沛安邁進去,站在玄關解圍巾,芳姐從樓上下來,看到是他又欣喜又激動。
“沛安吶。”
“芳姐。”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芳姐眼裏淚花外湧,她擡手擦了擦,背過身哽咽着說,“沒事就好。”
“今天怎麽有時間過來?”
“我年後要回倫敦,所以趁有時間來看看豌豆。”
聽他說要回倫敦,芳姐愣住,不動聲色看了眼客廳的沈捷,他神情不明,撫摸豌豆的手掌遲緩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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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章寫得神神叨叨的……
愛讓唯物主義對封建迷信深信不疑&安安到底會走嗎?答案是:會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