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重症監護室
第62章 重症監護室
桂明燦下樓,攔住前來制止大聲喧嘩的護士,重新走到岑沛安面前,讓他跟自己走。
岑沛安還是不肯,他無奈氣笑,才說,“起來,跟我先去吃點東西,再商量進去看沈捷的事情。”
岑沛安懷疑,可眼下也沒有其他途徑,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站起來跟他出了醫院。
酒店離醫院不遠,岑沛安洗完澡,換好幹淨衣服,在餐廳囫囵扒拉完一碗飯,開口問對面的人,“沈捷醒了是嗎?”
“先不說這個。”桂明燦看了眼桌子上的空碗,拿起車鑰匙說,“跟我去個地方。”
他走出餐廳,看身後岑沛安沒跟上來,“到了地方我們再聊沈捷。”
窗外街景逐漸繁華,商鋪稀少,岑沛安貼在玻璃上,疑惑的話沒問出口,低調黑車在市政府門前停下。
桂明燦降下車窗,從車裏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手上的身份證件,對方退後颔首,随後升起欄杆。
桂明燦提前打過招呼,不讓市政府出來人接待,他停好車,領着岑沛安拐進一條木質造築的走廊。
有那麽一瞬間,岑沛安甚至在想,新聞會不會是假的,沈捷會不會沒有受傷,而是在盡頭的某個房間等着他。
岑沛安加快腳步,無意透露內心忐忑,見前面人忽然停下,他也跟着站定,順着對方視線望進一間展廳。
岑沛安詫異,他在門檻外凝視許久,腳步遲疑地踏進去,迷茫地環顧四周滿牆地照片和舊報紙。
牆上照片黑白和彩色交替,按照時間線張貼整齊,有些是官方攝下,有些則是街頭偶然出境。
而這些照片上都是同一張面孔,約莫二十八九歲,五官輪廓英挺深邃,利落寸頭,身姿筆挺出衆,盡顯铮铮硬朗。
岑沛安不由得靠近,伸出手指,在觸及的前一秒,他用力撚了撚指尖的汗,複隔着玻璃輕輕壓上去。
Advertisement
陌生卻又那樣熟悉,那是二十八歲的沈捷,是岑沛安從沒見過的年輕模樣。
“我們今天聊聊沈捷。”桂明燦擰開一個玻璃收藏櫃,拿出一本記錄冊遞給他,“聊些你之前不知道的。”
臨江因地理位置,早年是貧困連片區,其上面依附的省市官商勾起,地方勢力嚴重,是塊難啃,沒人願意啃的硬骨頭。
沈捷軍校畢業,在榆京做了兩年機關實習秘書,後被調到臨江。
剛來臨江那年,沈捷是不被看好的,他手段硬,卻沉不住氣,還是個天真的理想主義。
領導班子開會,十次有八次他都得踹桌子,為勞保、為殘疾兒童、為孤寡老人、為鄉鎮修路、為谷物灌溉、為種田補貼...
樁樁件件難纏棘手事,別的領導不敢沾,沈捷全部攬過,他親力親為,打擊腐敗現象,瓦解地方勢力,扭轉不正之風。
沈捷在任四年,臨江面貌大改。
展廳窗戶正南,充裕的夏陽透窗而進,照射出層疊光柱,空氣靜谧,寧和。
岑沛安捧着那本記錄冊,他翻過一頁,陽光照在珠光紙上,折射出晃眼的光線,身旁桂明燦還在說話,他聽得走心,側過身,看清上面的照片。
照片裏,沈捷穿着黑色短袖,卷到膝蓋的褲腿全是泥點,他站在田埂邊,和稻田裏的幾位老鄉說話,連貫的鏡頭拍攝,所以緊接着下一張,就是沈捷轉過來笑的樣子。
他嘴裏咬着雪糕的木棍兒,沖着鏡頭笑得坦率明朗,意氣風發。厚厚的本冊裏記錄着那段風華歲月,記錄着年輕、桀骜,且有為的青年——沈書記。
岑沛安變得平靜,緊擰的眉頭,浮上淡淡笑意,他小心合上記錄冊,用掌心在封面擦了又擦。
“我知道沈捷對你做過很多錯事,作為外人,我自然沒有資格替他道歉,我說這些倒不是想替他開脫,只是希望你心裏能好受一點。”
這趟來,桂明燦也深思熟慮過,他說,“忘記一個差不多要四十年吧,也可能四十年也忘不了,我只是想告訴,其實沈捷也不算是個一無是處,濫用職權的爛人,他也有可取之處對不對?”
“他雖然不是好人,但仔細想想也沒有那麽不堪。”
“如果沒有辦法忘記那段經歷,那我希望将來無論在任何時候,你再次回想起沈捷,都不是只有憎恨和痛苦,也應該摻雜一點美好,哪怕只有一點點。”
岑沛安懷抱手冊,垂下眼眸似在思忖。
桂明燦嘆息,他完全理解岑沛安的心情,受過的傷害永遠無法抹去,原諒又談何容易。
“我能見見他?”岑沛安擡起頭,眼底炙熱情感,“我很想他。”
監護室裏有儀器響聲,明明有短暫間隔,岑沛安卻覺得耳膜被擊中了一種,伴随着神經的那種疼痛,從耳後血液流竄過全身。
岑沛安剛進門,還沒有靠近,只是看見大大小小的儀器間,有張床,而沈捷就躺在上面
眼前的一起好像都白茫茫,霧蒙蒙的,岑沛安忍不住,他就遠遠站在那裏,情緒頃刻崩潰,眼淚洶湧滾落。
岑沛安壓抑着哭聲,慢慢靠近,他挪到病床前,沈捷雙眼緊阖,臉上罩着呼吸機,氧氣罩下微乎其微的呼吸。他身上蓋着病號服,露出的半個身子,裹纏着白色紗布,隐隐透着血跡,不知道傷成什麽樣子。
護士說沈捷沒有醒過,也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
岑沛安趴在床邊,口罩裏兜着的淚水,沿着他下巴往下流淌,他無措,害怕,克制不住地哭。
時至此刻,他似乎理解了沈捷說的,愧疚遠比思念要猛烈,占據整個內心。
“沈捷...”
岑沛安小聲叫他的名字,儀器上的檢測,岑沛安看不懂,只看着那些峰狀波浪不停地跳閃。
他還活着。
可醫生說情況不容樂觀。
岑沛安很小心地去碰他的手,那只安然的手上,指尖都夾着檢測儀器,沒有多餘的手指能握。
“沈捷...你別睡呀...”
在那段掐着倒計時的時間裏,岑沛安握住他的手,擱在臉頰上蹭,他貪戀愛人的那點體溫,撲在床邊泣不成聲。
也可能是聽見了他的聲音,病床上的人微乎其微地動了下眼皮,他睜不開眼睛,只有唇角牽動一些微小幅度。
似直覺感應,岑沛安擡起頭,湊到他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
“沈叔,是我啊,我是岑沛安。”岑沛安蹭幹淨眼淚,靠他更近,“你能聽見我說話對不對?”
沈捷動了下眼皮。
岑沛安又要哭,可是這樣見面的機會太難得了,他舍不得浪費在眼淚上。
他該說些什麽,可是張嘴又說不出。
上一次見面還是冬天,到現在,岑沛安才意識到,原來那樣漫長的冬季也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他和沈捷錯過了這麽久。
探望時間結束前,沈捷用僅有的意識和力氣,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隙。
太久不見自然光,眼前是一片虛,他看不清,僅憑借着潛意識,動了動手指。
岑沛安将他手攏在手心,貼在自己眼睛旁邊,讓他感受自己的存在。
“沈叔,我在這裏,外面還有很多人都在等你,你不要睡,要快點好起來...”
沈捷的手指還是動,他像是有話要說,岑沛安緩緩轉動視線,落在他手上,然後慢慢松開一些。
沈捷眼睛又閉上,他食指夾着儀器,堅硬冰冷,在岑沛安眼角輕輕蹭了下,繼而張開嘴。
岑沛安屏息,俯下聲靠近。
護士來叫岑沛安出去,他站起身,像是失去了支撐身體的脊骨,搖搖欲墜。
他跟在護士身後,垂下腦袋,淚珠大顆掉落,此時此刻,他才像是無藥可救的病重患者。
岑沛安癱坐下去,靠着牆面,他雙手掩面,哭得很兇,誰來也問不出原因。
哭聲響徹長廊,那樣的絕望,讓所有人心裏都跟着顫。
那間病房、那一天、沈捷的那句話,變成了岑沛安一輩子的夢魇。
他聽見沈捷說。
“沛安,別哭。”
“這是我的報應。”
--------------------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在最開始沈捷強制沛安的時候,沛安對沈捷說過他将來會遭報應的(我埋的虐點
沈捷一直記得沛安說過的話,好的壞的,他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