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恐懼
第014章 恐懼
“來,孩子,趕緊擦擦吧。”
老劉将一塊毛巾遞給司矜言,想到剛才停下船時看見的情景,仍舊心有餘悸。
碧波蕩漾的江面,這個還稍顯青澀的男人奮力揮動着雙臂,不管不顧地游向渡輪的方向。在他的身後,金色的水波如巨大的翅膀鋪散開來,華麗又炫目,足以讓人驚心與震撼。
但是……
老劉嘆口氣,其實算算從岸邊到停船的距離,差不多有幾百米,但這孩子就跟在船後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仿佛只要他不停船,他就要一直游,哪怕游到精疲力盡……
老劉也算是看着司衿言長大的,甚至司衿言開游艇的技術還是跟他學的,在他眼裏,司矜言就是個孩子,這孩子可以說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有點固執。
但沒想到還能這麽固執。
老劉:“你不是跟着你爺爺他們去醫院了嗎?”
司矜言将臉上的水擦幹,把毛巾罩在頭上,露出的發梢還在滴水,他也沒擦,長睫垂下,黑色的眼眸如一頭沉默的獸,往船艙裏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沒有。”
到底是年輕體力好,游了幾百米也臉不紅心不跳,完全不再大喘氣的,坐在那裏氣定神閑,輕輕地勾着嘴角,心情似乎還很好。
老劉實在不理解,忍不住開始教訓人:“你說說你這孩子,既然沒趕上船,你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再回來接你一趟不就行了?怎麽能游過來?你游泳游得是好,但游得再好,也追不上船,也游不回島上,你逞這能幹嘛?”
司矜言語氣淡淡:“手機落船上了。”
老劉:“那你也不能跳水裏游啊,雖然你以前是拿過渡江比賽的冠軍,但那是比賽,比賽那劃分出來的水域都是安全的,這邊都是野江,一個不小心出事了怎麽辦?得虧是司小姐發現的及時,喊了停船……”
司衿言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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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喊了停船。
還算有點良心,嘴硬心軟,不枉費他為了給她買早點,被她擺了一道誤了上船。
雖然早點最後也沒買成。
但能讓司潼為了他心軟,讓他再跳進江裏游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其實剛才看見船開走時,他也不是沖動就往江裏跳,他是篤定司潼會讓船停下來。
他在逼她。
……
老劉不知道司矜言的這些心理活動,還在繼續唠叨:“你看你這身上,濕淋淋的,我告訴你,這邊的江水可臭了,司小姐愛幹淨,你一會兒別去船艙裏招人眼煩,就老老實實的跟我去駕駛室。”
司矜言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這會兒,鉛色的陰雲慢慢往兩邊散了,被遮住的太陽重新跳了出來,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江面,灑在他的頭頂,在他長長的濕潤的睫毛上跳躍。他又往船艙裏看了一眼,心道被自己逼成了這樣,這位大小姐這會兒肯定又在生悶氣,他也別去招惹了。
司矜言不知道,在他往船艙裏望的時候,隔着船艙的遮光玻璃,司潼也在偷偷的往他那裏看。
司潼的确是氣炸了,但她氣得不是司矜言,而是自己。
那一聲“停船”,在某種程度上是她對司矜言的認輸,是妥協,是戰敗。司潼恨自己不夠心狠,氣自己立場不堅定,被司矜言這瘋子一鬧就輕易的唬住。
明明她是要給司矜言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明明是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她就應該冷酷無情不管不顧的任船開走,難道不停船司矜言就真的會一路游回去嗎?
可她還是被輕易地戳破了色厲內荏,現了原型。
她就是個紙老虎,輸得一敗塗地。
司潼氣悶地坐在船艙的沙發上,煩躁的閉上眼睛。
一閉眼,眼前全是司矜言跳水的畫面。
那種震撼到現在都讓她心悸不已,也有些後怕。
司矜言大概真的是天生來克她的,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沒有能讓她順心的事。
司潼用力地捏緊拳頭,心有不甘,但這會兒更多的是氣餒與怨恨,甚至,大小姐頭一次隐隐有了點退讓躲避之心。反正她在這裏待不長,等她離開了澤西島就與司矜言再沒有任何關系了,這種危險又野性難馴的人注定與她不會是一個世界的,她其實根本不必再理會他。
*
船停在澤西島的港口時已經8點多了。
司潼戴上墨鏡,冷着一張臉,目不斜視地下了船。
折騰一早上,她也累了,回到老宅就想好好的補一覺。但才一推開院門,就見一個婦人小跑着從屋裏迎出來,熱情道:“小姐回來了。”
是孟嬸。
司潼身形一頓,她對孟嬸的熱情有陰影。
司潼不着痕跡的往旁邊走去,客氣又疏離道:“您叫我名字就好。”
孟嬸:“哎,好,小姐還沒吃早餐吧,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肉龍,快去吃吧。”
司潼和司老爺子在島上的一日三餐都是孟嬸做好了送過來的。
司潼點點頭:“您辛苦了。”
孟嬸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對了,叔叔臨走前說讓你中午和晚上都上家裏吃去,他怕你一個人太孤單了,咱們家人多熱鬧,小姐中午去我家吧。”
司潼想也不想就拒絕:“不用了,我……”
“哎呀,別跟嬸兒客氣,那就這麽說好了,等11點半了我來接你,嬸兒中午給你做魚吃。快進去吧,我先走啦,地裏還有一堆農活要忙呢,小姐快點趁熱把早飯吃了吧。”
孟嬸炮語連珠,邊說邊往外走,完全沒給司潼拒絕的機會,很快消失在院子裏。
司潼冷着一張臉站在原地,煩躁不已。
她讨厭這種不顧及自己真實想法被推着走的感覺,讨厭這種被迫感,她知道孟嬸是好意,但她不喜歡。
就像她不喜歡不熟悉的人對她過于熱情,不喜歡去陌生人的家裏假裝自己合群。
進了屋子,司潼掃了一眼餐桌上的早餐,實在沒什麽胃口,直接上樓補覺。
這一覺司潼睡得并不踏實,大概是這棟宅院只剩下她一個人,也或許是早晨被司矜言刺激到了,她胡亂地做了好多夢,基本都和司矜言有關。
醒來看了一眼手機,才十點多。司潼懶洋洋的賴在床上登錄微信,這才看見蔣聞宇時隔半個月給她發了條消息。
蔣聞宇:就問最後一遍,我過生日你真不回來?
司潼冷冷一笑,直接無視,又看見【業界翹楚】群有人@她。
她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原來這幫人昨天晚上辦了場化裝舞會,一幫人也不知道鬧到了幾點,大半夜還不睡覺在群裏發各種搞怪照片@她玩。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華麗又奢侈的別墅群,藍色的泳池邊點綴着金光點點,燈影灼灼,糜爛奢侈,她那幾個發小群魔亂舞,一個個癫得夠可以。
曾經她也是這裏的一員,只不過大小姐高冷,每次都淡然地坐在一邊,任他們嬉笑喧鬧不參與不阻止,清冷的如高嶺之花。
大小姐只要不想,沒人敢強迫她,她永遠是圈內社交場合的C位,目光焦距點,那些人巴結與奉承的對象。
但此刻,身處在這片安寧的小島,也可能是受傷之後在家修身養性了很久,如今再看到這樣的照片,司潼竟有一種遙遠的陌生感。
她随意地翻了幾張照片,很快便覺得沒什麽意思,正打算關了手機。
這時,手機嗡嗡地震動了兩聲,進來一條短信。
司潼點開,是她的小提琴老師楊老發來的消息。
楊老今年50多了,不玩微信也不怎麽玩手機,但自從她出事之後每隔幾天便給她發一條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心靈雞湯。
尤其是一個月前,她首次敗給林幼雪丢了華京樂團首席小提琴之位的那天,楊老特意給她打了通電話,只說了一句話:“司潼,你是我教出來的最好的學生,你要相信你自己。”
她當然相信自己,她是楊老從教小提琴30年來最好的學生,無論天賦還是勤勞都吊打林幼雪。
這一點,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今天楊老師倒是沒發所謂的心靈雞湯,而是發了一張截圖.
司潼一邊感嘆楊老師竟然都會截圖了,一邊點開圖片。
圖片內容是某個音樂公衆號對國外某位大提琴大師的采訪。
這位大提琴演奏家也曾因為手受傷陷入事業低谷,還被媒體編造惡意謠言诽謗,但最後她還是憑借對大提琴的熱愛與不屈不饒的精神,重新站了起來。
司潼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看完,心情終于好了一些。
大概是看了那位大師的經歷,司潼頓時重拾信心,她飛快的起床洗漱過後,從琴盒裏拿出來小提琴,仔細地給琴弓擦上松香,開始調音。
對于熱愛的東西,司潼向來不肯妥協不肯放棄,之前的挫折并沒有打倒她,反而讓她越挫越勇。
她相信她的手只是三四個月沒有練琴生疏了,就像齒輪長期不加油不運作就會生鏽,她認為她只是疏于練習,只要好好磨煉一下,一定能恢複到原來。
做完前期準備工作,司潼架起小提琴開始練音階。
她今天狀态似乎很好,練完音階又拉了兩首有點難度的練習曲,之後開始挑戰更有難度曲子。
剛開始還順暢,直到某個節點出現大段高把位,司潼按在琴弦上的左手開始顫抖。
司潼瞬間慌了一下,但很快她停下按琴弦的左手,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是拉得時間有點長,以前練琴時間過長也會肩酸手酸,休息一下就會好。
等休息了十多分鐘,左手差不多平複好了,司潼再次架起小提琴。
緊迫的小提琴聲如泣如訴,前面幾段司潼拉的暢順無比,馬上要進入難度最大的幾段音了,司潼穩住心神,再次嘗試從低把位換到高把位。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左手腕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琴弓“啪”的一下脫離手指掉落在地上。
司潼小臉煞白,一股深深的恐懼在剎那之間翻湧上來。
司潼徹底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