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 2 章
其實秦元九對墨玉棋本人并沒有什麽意見,他知道一個雪國人在帝國的土地上生存有多不容易。
但他們之間确實發生過一些不愉快,讓他想離這個暴力的哨兵越遠越好。
事情發生在4年前,那時的秦元九只有16歲。
身為一個自有記憶起就待在“塔”裏,被“塔”當成武器培養長大的高級向導,在實際編入軍隊為帝國而戰前,他嚴重缺乏戰鬥之外的知識。
缺乏到什麽程度呢?
得知自己參加的宴會上有哨兵後,他左顧右盼,到處都沒看到哨兵的影子,随手逮了一個人問:“請問哪裏能看到哨兵?”
被逮住的人愣了一下再回答:“我就是啊?”
“欸?”16歲的秦元九面露詫異,就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回答。
他把面前的人從頭打量到腳,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同,于是道:“你騙人!”
是的,那時的秦元九以為哨兵和向導是不同的物種,既然向導是人,那麽哨兵一定不是人。
考慮到他帝國瑰寶的身份,被質疑了的哨兵并沒有跟他計較。
而這直接導致了之後發生的一連串“誤會”。
很快,宴會正式開始,宴會主人親自登上舞臺,依次介紹了數十位重要的來賓。
秦元九是其中之一。
他在現場熱情的掌聲中登上舞臺,配合宴會主人聊了會兒天後,突然問:“聽說這個宴會上有哨兵,我怎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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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主人先是一愣,然後對上少年清澈的雙眼,忍俊不禁地反問了一句:“在你眼裏,哨兵是什麽樣的?”
宴會上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向導,剩下的全是哨兵,秦元九卻說沒看到哨兵,宴會主人之所以這麽問,只是覺得有趣。
沒想到秦元九的回答是:“哨兵都是向導的狗!”
一片靜默。
塔說的——在戰場上,向導負責指揮,哨兵負責戰鬥,哨兵是向導最忠誠的狗,會無條件執行向導的一切命令。
秦元九不過是根據自己的理解複述了一遍塔的話,然而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所有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一些原本在笑的人,笑容僵在了臉上。
一些正準備喝酒的人,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秦元九缺乏常識,但他不蠢,很快意識到不對,歪頭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嗎?”
他問得真誠,語氣甚至是無辜的,可這話在別人聽來無異于挑釁。
宴會主人承受着來自塔和賓客的雙重壓力,汗流浃背地打了個圓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這不是秦元九想要的回應。
“我不小了。”他不滿地推開話筒,在衆人複雜的視線中,孤身一人離開了宴會。
然後,在宴會廳後面的花園裏撞見了墨玉棋。
秦元九不知道這個少年是怎麽跟出來,又是怎麽出現在他的行動路線上的。
只知道這個粗魯的混蛋沖上來就給了他結結實實的一拳,把他打飛到了空中。
讓人無法反應的速度,毫不憐香惜玉的力道,不留絲毫情面,直沖臉部而去的攻擊。
因為太過突然,又是第一次在虛拟世界之外遭遇實戰,秦元九被當場打蒙,大腦一片空白,以至于忘了釋放精神力。
然後,在他感受到疼痛之前,一只腳狠狠地踩上了他的胸口,随之而來的是一句壓抑着憤怒的質問:“哨兵都是向導的狗?哈,那被狗踩在腳下的你是什麽?”
秦元九漸漸地感受到了臉上的疼痛和胸口的沉悶,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眼中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呃,什麽情況?
或許是被他輕描淡寫的反應激怒,這個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白發少年低下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強行讓他的臉靠近自己的臉:“聽好了!我不管你是帝國的瑰寶還是什麽寶,敢說哨兵是狗,我就揍你!你說幾次,我就揍幾次!”
秦元九眨了下眼睛,腦子恢複運轉。
他好像知道眼前的少年為什麽生氣了。
——原來哨兵跟向導都是人。
——原來狗是罵人的話。
遠處傳來腳步聲,有人正往這邊趕來。
秦元九躺在地上,平靜地看着身上的少年,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從憤怒到呆滞,再到不安和惶恐。
在逃離肇事現場之前,少年松開秦元九的衣襟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說:“你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你應該不會跟狗計較吧?”
秦元九:?
等會兒,你不是不想被當狗嗎?為什麽又……
在秦元九理清其中的邏輯關系之前,自稱墨玉棋的白發少年擡腳就跑,不一會兒就跑得沒影兒了。
秦元九從地上坐起身,釋放自己的精神力,捕捉到了他最後的情緒化作的文字。
——糟了,闖禍了!
——吾命休矣!
“……”
這是後悔了?
你們哨兵做事前不先經過大腦的麽?
後來秦元九知道了,不是所有的哨兵都這麽沖動。
如果哨兵真的都是向導的狗。
那麽,墨玉棋妥妥是條瘋犬。
很快,一隊塔兵趕到秦元九身邊,看到他臉上的傷後,面露驚恐:“秦元九大人!您的傷……”
“摔了一跤。”秦元九輕描淡寫地說着,從地上爬起來。
他羞辱了哨兵,哪怕不是故意的,被揍也純屬活該,所以他有意替墨玉棋隐瞞這件事,好讓那個混蛋多活一陣,而不是被塔抓去槍斃。
至于墨玉棋會怎麽看他的“善心”,他不在乎。
秦元九一向只在乎自己的認知和決定。
墨玉棋雖然沖動,但他同樣不蠢,他知道秦元九要是有心報複,攻擊了帝國瑰寶的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四年過去,如今20歲的秦元九漂亮得令人驚豔,就像一朵盛開的薔薇,鮮豔、絕美,卻長滿尖刺,令人難以觸碰。
他是帝國的瑰寶,從小被塔精心培養,情緒穩定得像臺機器。
而他是來自雪國的奴隸,10歲之前夾縫求生,10歲之後,哪怕擺脫了奴隸的身份,也被很多人看不起,變得越來越敏感和暴躁。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吧?
墨玉棋揍完人,看着滿地哀嚎扭動的身體,又擡手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跡,“啧”了一聲。
他又沖動闖禍了。
他這該死的毛病怕是這輩子都沒救了。
手腕上的電子手環“滴滴滴”地響着,警告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墨玉棋上官,根據凰帝國的法律,您已涉嫌故意傷害,考慮到您的軍銜,您将面臨最輕十鞭,最高流放污染區的刑罰。”
“吵死了。”墨玉棋甩掉手上的血跡,只留下一些不算嚴重的擦傷,“有本事找個向導來管我。”
“正在為您呼叫附近的向導,離您最近的向導是秦元九上官。”
“……”墨玉棋手上的動作一頓,沉默片刻後說,“我不需要。”
“那真是太好了,秦元九上官非常果斷地拒絕了此次任務。”
“……”
“請您冷靜下來後自覺回塔等候處罰,否則您将涉嫌叛逃。”
“知道了。”墨玉棋揍完人,已經冷靜了很多。
“系統檢測到您最近的睡眠狀态不是很好,建議您盡快與一名向導結合,以延長您的壽命和服役時間。”
“算了吧。”墨玉棋轉身離開,走往塔的方向,“帝國一共就兩個SS級向導,一個比一個難伺候,老子才不奉陪呢。”
SS級的向導可以安撫幾乎所有的哨兵,但SS級的哨兵只有SS級的向導才能有效安撫。
可能這就是強大的代價吧。
另一邊,享受完一杯咖啡的秦元九,遲遲等不到塔的催促,不由好奇地挑了下眉:“那只哨兵的事,解決了?”
“他已接受回塔等候處罰的命令。”電子手環裏傳出一個機械女聲,聲音相當自然,要不是語氣沒有變化,一直都是那個溫柔随和的調調,很難聽出是機械模拟的人聲。
這是“塔”的聲音。
塔是一棟建築,也是一個真實存在于網絡世界中的意識體。
作為建築,它收容了大量無家可歸的人,将他們訓練成塔兵,又讓這些塔兵替它培育了一個又一個優秀的向導和哨兵。
作為意識體,它是帝國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可以同時存在于不同的電子設備上,給附近的軍職人員分配任務,指揮作戰。
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麽,什麽時候出現的,只知道它致力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去對抗來自外星的污染。
凰帝國以它為核心建立和運轉,所以它在對抗污染的同時,也發揮着守護帝國的作用,說它是凰帝國的最高領導人也沒什麽毛病。
然而它真的可信麽?
秦元九懶懶地坐在咖啡館裏的沙發上,單手支着腦袋,另一只手摩挲着已經喝空的咖啡杯,眼睛有一瞬的走神。
他不信塔。
他不信一個不受人類支配,反過來支配人類的未知系統。
但是截止目前,來自污染的危險客觀存在,塔的總體路線是對的,反抗塔的代價太大,所以秦元九選擇暫時服從。
他服從于塔,但并不忠于塔。
他是軍人,但他并不為塔而戰,而是為帝國而戰,為人類的未來而戰。
“對了,秦元九上官,您的生日宴将在後天下午舉辦,屆時別忘了參加。”塔說。
秦元九淡淡地“嗯”了一聲。
此刻的他,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