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貼近
第04章 貼近
沈晏如從未與男子如此貼近。
狹窄的縫隙裏,不見明光。
極淡的氣味撲面而來,萦繞在畔,應是源于謝讓身上的焚香,她一時覺得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聞過。
而男人的鼻息極為真切,是溫熱的,不急不緩的,落在她的臉頰,又順着她光潔的後頸,一段一段地拂過,很癢。還有他的胸前,正貼着她倉皇推卻時按上去的掌心,随着後頸的熱息起伏。
——實在太近了。
沈晏如想要稍稍挪動身子避開,但在這樣逼仄的環境下,她根本動不了分毫,她幾近是整個人陷落在了謝讓的懷裏,以一種稱得上暧昧的姿勢伏坐在他身上。
謝讓的身形足以包饒她的所有,隔着衣衫,她能感受到他修長的指節虛握,寬大的掌心輕而易舉地覆過她的腰身。她細藕似的雙臂搭在他臂膀處,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斷。
在他前面,她的任何掙紮與逃避,似乎都顯得渺小與無力。
“別動。”
謝讓再次低聲提醒着她,那唇畔呵出的熱氣更甚,落在她發涼的脖子上,頓時讓沈晏如脊背發麻。
本是臘寒時,沈晏如穿得不算多,喪服下的孝衣也是交領,領口低淺,自是掩不住光滑的脖頸。此前跪在靈堂裏,她早已慣了冷。
許是此番貼近的男人體溫尚灼,又許是他仍保持着捂着她唇的動作,那手上的薄繭摩挲着她的臉頰,不過幾息間,沈晏如竟是覺得有些悶熱,連着周處的空氣也黏稠起來。
尤其是與他觸碰相接之處,發燙得着實厲害。
從前謝珣照顧她時,沈晏如也不曾這般相近過。
至多也是那時她把眼睛哭壞了,模糊了一陣子,難以看清事物,謝珣便一聲不吭地牽着她四處走走。
Advertisement
父母故去後,有很長一段時日,沈晏如都把自己關在那個漆黑不見光的屋子裏,蜷縮在牆角落淚,抗拒與所有人交談。盡管那宅邸空無一人,卻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只有在那裏,她才不會那麽害怕。
是謝珣找到了她,把她帶出屋子,牽着她走了很久。
想來那會兒謝珣應是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的,因為謝珣平日裏會陪她說很多話,變着法子逗她開懷,唯獨那時,謝珣沉默了一路。但沈晏如常常覺得,這樣就足夠。
那只手會在她陷入絕望之時,朝她伸出,就足夠。
除卻那次牽手,沈晏如還未曾與謝珣有過親昵之舉。
後來定下婚事,她成了他的未婚妻,謝珣能夠名正言順去大伯家看望她時,他亦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半分逾矩。
也正是如此,眼下沈晏如與謝讓如此貼近,他的體溫環裹于身,他的氣息交織于畔,她有些難耐。
偏她沒法抽身而出。
因為角落外的靈堂裏,此前窺得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沈晏如只得忍耐,屏住呼吸不敢作出聲響。
沉沉夜色裏,靜得能聽聞亦謝讓胸腔處平穩有力的跳動。
謝讓稍一垂眼,就能看到懷中之人的後頸。
那後頸蒙着薄薄月光,瑩白細滑,往下被衣領掩住的邊緣,卻有一道疤痕自頸末隐現,破壞了美感。
疤痕應是新添不久,褪去了褐紅色的痂,長出了肉粉的痕跡,但她本就生得白,反是将這道疤痕襯得惹眼。
謝讓盯着她頸處的疤痕,兀自覺得後背疼痛起來,像是有人用刀在他的頸處至蝴蝶骨下側位置,狠狠砍了一下。
外面的動靜已是清晰可聞,許是怕被發現,他能察覺到她渾身的緊繃。
直到來人腳步聲停歇,應是駐足在了原地,沈晏如微微側過頭,透過晃動的簾幔縫隙,見到一刺客黑衣蒙面,他正撫上棺蓋一角,試圖用力挪動。
“嘎吱——”
棺木被推開的聲響破開寂靜,沈晏如睜大了眼,難以置信。
這刺客的目的,是謝珣。
或是說,他的目的是确認謝珣是否真的身死。
沈晏如心跳驟然加劇。
難道說……謝珣非是舊疾複發,而是……人為所害?
可究竟是誰?誰想要害謝珣?又是為的什麽……
沈晏如盯着靈堂裏的刺客,登時呼吸滞澀起來,她不自覺地揪緊了謝讓的衣襟,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裏。
不論是誰,她都恨極了。
謝珣,她的夫君,年及弱冠,正是風華正茂時。
若說之前沈晏如以為謝珣是舊疾複發而亡,悲恸之時唯有遺恨,如今卻是得知,他是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害而死。
她只覺窒息至極,如有數萬只小蟲啃食着她的肺腑。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不穩,謝讓摟着她愈緊,無形間帶了幾分占有的意味。
他靜觀着靈堂發生的一切,眼見那刺客移動着沉重的棺木,将要往裏一探究竟時,窸窸窣窣的聲響瞬時從四面八方而來,謝府的侍衛魚貫而出,把刺客包圍在了棺木處。
謝讓始才松開了沈晏如,“起來吧。”
得見靈堂裏的場面,沈晏如明白了謝讓的用意。
謝讓或許早已察覺謝珣之死非是意外。
今夜他有意松懈府上防備,讓刺客潛入,便是為的甕中捉鼈。
只是彼時她身在靈堂裏,先不論可能引誘不了刺客上前,若她獨身在此,亦有可能遇險,所以謝讓才會夜至靈堂,帶她藏了起來。
許是謝珣之故,沈晏如對謝讓比之旁人要信上幾分,加上外界傳言,謝讓為人公正無私,是不可多得的君子,即便往過了說,便是冷漠無情,但沈晏如緩過神來後,未覺得謝讓做得有何不對。
這樣的冷情君子,怕是從未有過男女之間的龌龊心思。
如今無需再藏,沈晏如把着牆,倉促從謝讓身上起來。待瞥見他衣襟處被她抓皺的痕跡,領口甚至還往外敞了幾分,沈晏如不由得心虛,連忙把手縮進袖中,又背過手去。
雖則謝讓迫不得已,把她抱進了角落裏躲着,但主動揪扯他衣襟的是她。沈晏如一時不敢擡眼看謝讓,這樣的行徑,委實不像是一個大家閨秀會做出的,更遑論,謝讓是她的夫兄。
謝讓自是瞧見了她的小動作,他從容理着衣襟,半字未言。
沈晏如背過身,由着寒風吹散周處的熱,身上殘留的溫度漸漸褪去,她揉了揉發麻的腿,不過眨眼的工夫,不遠處的刺客已沖散謝府侍衛的包圍,往靈堂外逃去。
刀光劍影裏,沈晏如聽得侍衛匆匆向謝讓禀言,話裏盡是這刺客身手不凡,輕功極好,恐怕難以捉住的意思,謝讓淡然吩咐着話,似是胸有成竹,舉手投足間很難不讓人信服。
謝讓舉步欲出靈堂時,他頓住了動作,回頭睨着身後的沈晏如,後者亦是在緊緊盯着刺客,眸中恨意昭昭,卻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沈晏如猶豫不前。她抿着唇,袖口的麻線在指間反複纏繞。
她未一時沖動跟着侍衛跑出去,哪怕她比誰都迫切地想要知曉,謀害謝珣者是誰。非是她膽怯,而是在這樣的場合,她自知力弱,貿然靠近只會成為拖累。
謝讓留意到她的躊躇,“跟上來吧。”
沈晏如擡眼看着謝讓,有些意外。
但得來這樣的允許,意味着謝讓擔起了她的安危,她不知為何少了幾分不安,遲疑半分後,她還是緊跟着謝讓步出靈堂,到了庭院。
風聲嚣處,濺落的雪塵紛紛。
沈晏如極目遠處奔逃的刺客,銀光破開細雪,他正舉着刀往謝府侍衛砍去。
須臾間,沈晏如覺得頭刺痛起來。她晃了晃變得沉重的頭,眼前閃過斷續的畫面,與方才刺客的動作重合,再是綻開殷紅。
她再度半睜着眼看去,唯有雪夜沉沉,并未有半分血跡。
又是那夜的記憶。
總是這樣零碎的、摸不着邊的畫面,一遍遍重複上演。
沈晏如恍惚之時,忽覺空中彌漫着嗆人的煙味。
她回過頭,只見不遠處的靈堂正揚着煙色,檐上雪水融成了道道水線,迅速往下跌落着,依稀見得其裏漸燃起的火勢,順着白色喪幡與黃紙,愈燃愈烈。
沈晏如面容唰白,她想也未想地便往靈堂跑去。
——謝珣的屍身還在裏面!
***
庭院內,侍衛與刺客的角逐漸收了尾,刺客被謝讓一箭射中,活捉了起來。
謝讓甫放下手中的弓遞給随侍,便有仆從慌慌張張跑來,撇開圍着的人影,哆嗦着聲向謝讓禀報靈堂走了水。
謝讓折過身,見府上仆從已趕忙提水至靈堂救火,堂前哄鬧一團。
他下意識往此前自己身後的位置看去。
身後空空如也。本是披着喪服、提着衣裙的少女早已不見,而他将視線移到靈堂門檻處,只見一抹纖細的身形若隐若現。
她竟沖進了火裏?
謝讓撇開簇擁的人群,猛地疾步沖向靈堂。
不過幾息,謝讓已越過靈堂的門檻。
堂內的火燒得很快,房梁、窗牖與簾幔,接連着燭臺,風稍吹起,火浪竄起丈高。
堂外隐約有着仆從的驚喚,慌忙叫着大公子沖了進去雲雲,但謝讓置若未聞,他目光沉沉,盯着裏處的大火,加緊了步子。
直至他瞥見前方棺木處,沈晏如幾近是不要命地往裏鑽,熾烈的火光很快把她吞沒。
“沈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