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虛

第27章 心虛

狹窄的客房內, 熱霧漣漣,絲絲縷縷的濕氣襲面。

沈晏如将要摔倒的間隙,謝讓下意識站起身想要扶住她。

卻不想, 二人打了個照面, 各自僵滞在了原處, 宛如兩尊石化的雕像。

須臾間,沈晏如只覺自己從頭到腳, 每根發絲、每寸衣衫都被浸濕, 稍将一擰就能擰出水來。而白霧氤氲的中間, 男人不着寸縷的身軀撞入視野,隐隐約約。寬肩窄腰處,水珠連成線,滑過流利的肌肉線條, 其間依稀有着數道縱橫交錯的疤痕。

她靈臺短暫地陷入了空白, 這樣的視覺沖擊過于大,讓她驀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甚至覺着自己兩條腿被釘在了地上,遲遲沒能反應過來背過身去。

嗒嗒,嗒嗒嗒——

水聲滴落的聲響傳來, 擋開了彌散的熱霧, 沈晏如緩回神的瞬間, 她驚叫出了聲。

“啊啊啊!!”

她羞得無地自容, 趕忙轉過身,臉紅心跳地捂住了眼。

卻是因過于心慌,另只手胡亂抓握的指尖一滑, 沈晏如沒能扶住案緣。

她之前險些摔倒時,本就是靠緊緊抓住案幾的邊緣才穩住身形, 這下沒了緊靠之物,她就着淌開的濕膩,試圖再番抓緊案幾,倉皇張合的指尖又再抓了個空。

重心陡然不穩,沈晏如踉跄着身,眼見着整個人将要摔伏在地上,耳畔水聲霎時大作,像是有什麽出了水池,連帶着濕噠噠的漣漪拖迤了一地,濃稠的水霧似熱浪般湧來,頃刻包繞了她周身。

她只覺腰間一緊,一個灼熱的掌心附在了她後背,攜着溫熱的水漬,輕而易舉地扶住了她将要墜下的身子。

沈晏如擡眼看去,入目的是男人寬闊的胸膛,水漉漉的痕跡劃過緊實的皮膚,隔着幾寸的距離,她能感受到沐浴後的溫熱從他身上發散。潮乎乎的熱氣撲在她的臉頰處,頓時把她淨白的臉及脖子燒紅成一片。

他的體溫近在咫尺,他濕透的胳膊浸濕着她的衣衫,他赤着的身盡收于她眼,條條道道深淺不一的舊疤往下……

Advertisement

“你,你你……”

沈晏如結舌着聲,和謝讓接觸的後背像是被烈火烤灼着,熾熱滾燙。

她當即緊閉上眼,不敢再多看。

謝讓亦是繃緊了身,他着實沒能想到,自己這樣出于本能的反應,會造成這樣尴尬窘迫的境地。

她淺淺的呼吸溫溫涼涼,掃過他泛熱發紅的皮膚,謝讓只覺後背的脊骨猛地麻癢無比。他身上殘餘的熱水仍不斷滴落在她懷裏,徐徐飄散的熱霧交融着,屋內的溫度無形上升了好許。

二人閃電似的一分即離。謝讓回至衣桁處利落地穿着衣,沈晏如背對着他,悄然藏起如雷的心跳。

她也知謝讓只是迫于适才的情形,但她止不住地羞赧……

卻未見,此時身後的謝讓洇濕的發根旁,薄薄的耳垂顏色似血,連着脖子盡染上了異常的紅色。

待招呼夥計前來收拾客房的間隙,沈晏如逃似的離開了屋,臨走前她低着頭,閃躲的目光望着鞋尖,支支吾吾地找着由頭,“兄長……屋裏太悶,我,我去透透氣。”

獨留謝讓拈着茶盞坐在案邊,向來從容不迫的面色陷入了遲疑。

她逃走了嗎?

那,她還會回來嗎?

他修長的指節已是捏得發白,手背青筋縱顯。

……

與此同時,沈晏如出了客房,她呼着屋外的寒氣,适才身上的熱意漸漸退散,指尖須臾就變涼了起來。

少頃,起伏的心緒逐步平複,沈晏如挼搓着衣袖,她瞄了眼身後齊齊排列的門扇,猶豫不決。

她……還要回客房嗎?

夫兄受寒,她對此有愧,便把謝讓帶到了客棧,可沒想到發生後面這麽多不可控的事。

沈晏如望着客棧內往來的人影,有些無措。眼下她無處可去,若是要知曉白商他們去了何處歇腳,勢必要回屋問及謝讓。故而不論如何,她仍需回到那間客房面對謝讓。

只是她一想到适才那等尴尬場面……

沈晏如又打起了退堂鼓。

“這位夫人,天色不早了,需要點些飯菜嗎?”

思忖之際,沈晏如只見此前招待他們的夥計步上前。夥計把抹布搭在肩頭,樂呵地說着,“您家那位病着,正巧我們夥房今日所備的食材适宜,能做些驅寒養身的菜。”

冬日尚寒,沈晏如揉搓着漸涼的指節,恰逢旁處傳來誘人可口的香味,她胃裏空蕩蕩的感覺更甚。她憶及謝讓病時極為反常的模樣,怕是待她走了,依着他從前生病不管不顧的習慣,只會更嚴重。

心軟之下,沈晏如應了夥計的話,點了好些小菜。又因遲遲不敢鼓起勇氣回客房,她杵在屋外無事可做,閑來去夥房裏做了碗姜湯。

竈臺處,柴火燃起,升着炊煙袅袅,鍋內沸騰的湯咕嚕作響。

不多時,沈晏如煮好了姜湯,她提着鍋勺舀了些許湯汁,放在唇畔輕吹着熱氣,再小小嘗了口,估摸着味道合宜,她始才滿意地放下鍋勺。

但沈晏如沒有把姜湯端回屋。

許是她對于自己做的東西不夠自信,又許是她不願讓謝讓知曉這是她親手所做,各種道不出緣由的古怪心思驅使着她,沈晏如回房時,讓後廚将飯菜和那碗姜湯一道端了上來。

滿桌菜肴,皆是她精心挑選,不會過于油膩辛辣,适宜謝讓這樣的病人所用。

“兄長,我讓廚子做了這些菜……和姜湯,你趁熱把這姜湯喝了吧。”

彼時沈晏如心虛地盯着案上的飯菜,刻意避免自己去看那碗姜湯。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臉頰極易發紅,明明大膽承認那姜湯是自己做的也沒什麽,偏有着莫名的心思作祟,就這麽鬼使神差地撒了謊。

謝讓本就對她還會回屋感到意外,見她依舊回避的模樣,以為她仍在意之前泡澡時發生的糗事。但不管如何,她會回來,這一點便足以令他胸腔裏生出興意,是嘗到了甜頭之後,便不願罷休的欲念,恣意膨脹。

“多謝弟妹。”

言罷他極為配合地端起碗,仰頭飲着姜湯。

沈晏如便控制不住地偷眼看去,随着他吞咽的動作,喉結上下滾動着,她視線如何也挪不開來。那衣襟欲掩未掩,順着鎖骨往下,銀線繡着的衣領截斷了視野,餘留不可見的暗影,驀地讓她憶及此前所見的熱霧與水流……

她輕咬着唇瓣,強行讓自己回過神,埋頭吃着飯菜。

只聽謝讓的嗓音從對座傳來,“我已把屋裏東側的位置收拾了出來,夜裏鋪上軟墊,我便在那處睡。”

沈晏如當即擡起頭,“這怎麽行……”

謝讓盯着她朱紅的唇,微張時顯出其裏瑩白貝齒,雖是甫喝了姜湯,他仍覺口幹舌燥。旋即他漫不經心地斂下眼,說道:“這屋裏不冷,又有炭火,睡榻上,太熱。”

沈晏如想起謝讓所居的院子裏常年不用炭火,上回她登門拜訪時,還聽白商說,是因為她至,謝讓才臨時吩咐管家撥了些許銀絲炭到他的院子。

看來夫兄是真的很懼熱。

她也沒再多勸,用完晚膳後便折身整理着榻上的被子。

正當沈晏如抱着棉被,準備分給謝讓時,忽聽門外傳來一男子的呼喚。

“謝少卿?”

沈晏如登時心頭一緊,呼吸滞澀起來。

此間正是夥計上樓收拾碗筷之時,當下客房的房門半開,一聽着有相識的人來此,沈晏如自是心虛緊張——若此人闖了進來,屆時她身為謝讓的弟妹,卻與謝讓同住一屋的事便會被人發現。

故沈晏如想也未想地鑽進了被窩裏,抓起棉被蒙住了整個身子。

謝讓自是注意到了身後的動靜,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他側過頭探去,只見她翻身藏進棉被裏,匆促蹬掉繡鞋,羅襪半挂,另只光赤的足晃在榻沿,玉石般的趾蜷着,又緊忙縮進了被子內。

此番門前的青年男子話落時,他已舉止自然地入內朝謝讓行了一禮,“沒想到真的是你。”

謝讓回過身,對這來訪的男子應道:“趙侍郎。”

這人是為刑部侍郎趙世青,此次亦在公主府林苑宴會名單之中,半道遇雪住在了這小鎮客棧裏。只是趙世青來得不是時候,謝讓心知,若非他的注意力盡在自己身上,怕是榻上的沈晏如還來不及藏起來。

值此時候,趙世青提腳就要往屋裏走,但見謝讓沒有讓開路的意思,他奇道:“謝少卿看起來不太方便?”

謝讓淡淡擡起眼皮,“有什麽要事嗎?”

他近年奉旨查案,和趙世青交集不算少,雖說朝中官員皆道這趙世青是個只顧公務不識人情的愣頭青,但沒想到趙世青還真的徑自走進他的客房,絲毫沒覺得不妥。

“正不巧啊,真有緊要的事和你詳談。”趙世青先是環顧了四周,又再神色俨然地強調着話,“事關——令弟。”

謝讓目光一沉,旋即他微微側過頭,察覺沈晏如已是藏好,且他更為知悉,沈晏如最想迫切得知的,即是趙世青口中之事。

“進來說吧。”

房內,沈晏如藏在重重棉被下,自是聽到了趙世青所言。趙世青這人她在林苑上見過,還同他鬥過茶,她捂着被子,不敢暴露半分,而一提到謝珣,她下意識繃直了身,凝神靜聽。

之前謝讓未曾透露更多關于謝珣身死的消息給她,除了那害謝珣病發的毒。

沈晏如問過神醫,毒是下在喜宴的酒裏的,且是只存在謝珣的酒盞裏。畢竟婚宴上的賓客衆多,若有人同謝珣一樣身患暗疾,早已中了招。

可沈晏如始終沒有任何頭緒。一來她不明兇手的動機,二來,即使參與婚宴的賓客皆有嫌疑,但他們出身權貴,她沒有法子去調查他們。

如今有了關于謝珣的消息,沈晏如如何按捺得住心緒?

被窩外,屋門被合攏的聲響傳來。

趙世青道:“我得來消息,令弟在大婚前,曾數次與一人會面。”

謝讓眉梢微挑,“何人?”

趙世青搖頭:“尚不得知。”

謝讓回想起,謝珣在大婚前,對他并不像從前那樣相近。以往在府上,謝珣最是纏他,素日裏聽來什麽、得來什麽,謝珣都會第一時間去他的慎思院分享與他;每每碰上棘手之事,謝珣皆會找他做幫手。

後有一日起,謝珣不再至慎思院,日日早出晚歸。他以為這一切只是沈晏如之故,二弟不敢坦然面對他的刻意回避。

但倘若……謝珣生前隐瞞了什麽事不願讓他知曉,那當時他的異常舉止便能說得通了。

又聽趙世青續言,“據我調查得知,那不知身份的神秘人,最後消失的地方,是沈家,京城的那個沈家。”

被角掩住了燭火,視野昏黑裏,沈晏如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趙世青口中所言的沈家,自是大伯所在的本家沈氏。據她所知,謝珣不曾與大伯家的誰有什麽往來,他生前此舉,委實說不通。

難道,謝珣還藏了什麽秘密?

……

臨了趙世青将離,立在門扇邊,他驀地瞟到了榻邊落下的兩只繡花鞋,那鞋小巧玲珑,面上繡樣複雜,瞧着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女子才有的,其旁一素白的羅襪軟軟地搭着,尤為惹眼。

而榻上,覆着的棉被正描摹出一人身軀。

“謝少卿,難怪你不接受這麽多女子的垂青,原來……”趙世青吞了口唾沫,“原來是金屋藏嬌,另有豔福啊。”

謝讓擰起眉,對他打探的目光有些不悅:“趙侍郎,這是我的私事。”

趙世青見好就收,擺擺手往外退去:“好好好,私事,私事。趙某就不多加窺探了。”

跨出門檻時,趙世青又湊近于前,低聲問道:“那可否替我打探一下……你家那位弟妹喜歡什麽?我就問問,你弟妹改不改嫁是一回事,我這不也想了解了解?”

“她啊——”

謝讓臉色陰沉,但依舊故作淡然,順着趙世青滿懷期待的眼神拉長了音。

“她喜歡我二弟。”

趙世青頓了頓,“我的意思是……”

話還未完,趙世青便被謝讓銳利的目光一瞥,喉嚨裏的話茬被陡然噎了回去,斷不敢再說出他想問的是沈晏如的喜好,非是喜歡什麽的話來。随後他只好硬着頭皮,在謝讓森森的注視下,灰溜溜走了。

待謝讓回了客房,他步近榻邊,對蒙頭在被窩裏已久的她道:“人已經走了。”

沈晏如始才敢從悶熱的棉被裏鑽出來,她抓着被子盡數掀開,深深呼着新鮮空氣,渾身亦放松下來。

幸好,她的身份沒有暴露。

卻未見,謝讓望着她的眸子深如漆夜。

她本就是倉皇躲進被窩裏的,又藏了良久,此番她盡數推去身上壓沉的棉被,顯出了她稍有不整的姿态。發髻早已松散,淩亂的青絲耷在窄肩與雪頸,本是嚴實的衣領也敞了幾分,還有衣裙往下,褪了一只羅襪的瑩白赤足……

燭火幽深,晃動的光線勾勒出她惑人的身形,像是夜裏勾人心神的精魅。

謝讓只覺心底沉積的欲望又再被掀起漣漪。

忽逢趙世青的嗓音打斷,“欸,我東西落在這兒了——”

趙世青直直入了屋,方拿到遺落在案的令牌,擡眼時聲音戛然而止。

昏昏的視野裏,謝讓正立于榻邊,而榻上層層疊疊的棉被旁,女子腰間的裙帶垂落,素淨的衣裙襯出一雙秀長的腿,搖着明光,姣好而曼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