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事

第38章 心事

低沉的嗓音抖落月霜, 是謝讓的聲音。

沈晏如從姜留的目光裏回過神,悄然藏下适才那等怪異的心緒。她偏過頭,對着走來的謝讓遙遙喚道:“兄長。”

謝讓上前, 不着痕跡地拉開了二人的距離, 他面朝姜留, 聲線極寒:“她是我的弟妹,煩請你, 記住了。”

姜留斂着眉稍, 狹長的眼微眯, “這種話,似乎更适合送給謝少卿你自己吧?”

沈晏如本以為他們又要吵起來,卻是她欲開口勸和時,二者相安無事, 帶着她回到茅草屋, 一路上和諧得詭異。

此後謝讓在夥房裏生起了火,沈晏如無事可做, 也不願回到那木榻上死氣沉沉地躺着,便杵着木杖,溜去了夥房裏旁觀謝讓做飯。

說是旁觀, 一點也不為過。

起初沈晏如原本還想着為謝讓打下手, 但見他有條不紊地打理着一切, 她委實插不進手。謝讓這副模樣, 甚至可以用熟稔來形容。

沈晏如也一并生奇,像謝讓這種養在世家大族裏的公子哥,竟會洗手作羹湯, 且她聞着鍋爐裏飄着的香氣,不用親嘗也知, 這味道定是不賴。

半道似是察覺到她不可思議的目光,謝讓解釋道:“這些都是從軍時,舅父教的。舅母最是喜歡舅父所做的菜肴,所以舅父在家時,皆會給舅母單獨做飯。”

沈晏如對謝讓的舅父亦有耳聞,那是殷家赫赫有名的大将軍,令敵手聞風喪膽的存在,少時從軍的謝讓也不遑多讓,一度被邊境百姓譽為雙璧。

而聯想起這樣在外不可一世的二人,私下竟在竈火前洗鍋燒菜,世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且她見着,謝讓為了做菜,還親自去從河裏叉來了一條活魚,依着謝讓重潔的習性,待會兒怕是要洗掉自己手上一層皮、去掉腥味才肯罷休。從前她就聽白商言,夫兄每每出了大理寺刑牢,都會沐浴焚香許久,生怕沾上半點惡心的血腥氣。

“替我系下襜裳。”

謝讓的嗓音響起,沈晏如這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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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正于案板上處理食材,謝讓的手無暇系襜裳,她便順手抄起一旁的襜裳,一瘸一拐地步上前,撚起兩頭的系帶,雙臂舒開環在了他的腰處,指節交疊在他的後背,來回系着結。

這樣極為自然的動作,卻是在沈晏如因難以站穩,不慎撞在他胸膛處時,她猛地發覺,自己更像是在……環腰抱着夫兄。又像是極為親密的眷侶,她撲在自己心上人懷裏,肆意貼近。

昏黃的燭火跳動着,謝讓瞥見一旁拉長的虛影,她依偎在他的懷中,他的影子輕而易舉地就能把她吞沒,或是徹徹底底地将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甚至因為隔得近,他能感受到她溫溫的呼吸,還有身上淺淺的幽香,逐步牽引着他的欲念。

謝讓不受控制地想要留住懷裏的溫軟,這樣的念頭掙出了軀殼,他不易察覺地将雙臂往內攏了攏,占有的意味凸顯在不可見的黑夜裏。而她正埋頭一心系着結,什麽也看不見。

其實他們現在就很好,在無人知曉的山野裏,抛去了身份,沒有世俗的審判,他能夠無所顧忌地與她親密相近。

就像他不否認,老伯老婦口中所言,她是他的妻。

真的是為了省去麻煩而不否認嗎?

謝讓比誰都清楚,他想要沈晏如是他的發妻,他想要……她是他的。

“沈娘子。”

一聲呼喚驚落了夜色,沈晏如忙不疊放開了謝讓,抓起手邊的木杖,“兄長……我,我系好了。”

她倉皇退着步子,也不知适才自己是怎麽了,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系結,她卻心亂如麻地系了好久。

沈晏如回過頭去看夥房門前的姜留,只見姜留端着削好的果子,面上瞧不出情緒,“先吃點,墊墊肚子。”

她覺得自己臉頰燙得厲害,顧不及去看謝讓是何神情,沈晏如便順着姜留的話,同姜留一道離開了夥房。好在姜留也沒有對此前見到的情景多問,她暗暗松了口氣。

卻未見,姜留刻意慢了她半步的身影之下,藏在後背的手捏得極緊。

***

月色無聲。

三人各懷心事地坐在了草席邊。謝讓做了一鍋魚湯,炒了兩個時蔬小菜。

也不知姜留從何處得來的銀針,他挨個對菜試了試,還不忘笑着對謝讓道:“抱歉,習慣。”

謝讓慢條斯理地挽着袖口,眼皮未擡:“殺你還需下毒?”

沈晏如端坐一旁,簡陋的木桌上,濃白的湯汁兒與鮮亮的蔬翠入眼,濃郁誘人的香氣勾得她舌底生津,沈晏如僅是小嘗了一口,便覺食欲大振。雖是也有她本就饑腸辘辘的緣由,但她久未有這樣的胃口。

她訝于夫兄廚藝的同時,姜留亦不例外,言之:“世人皆言君子遠庖廚,謝少卿有如此廚藝,倒是可惜。”

只是不曉他話中的“可惜”指的何意,謝讓冷冷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沈晏如呡着尚溫的魚湯,從喉嚨至小腹暖意融融,她偷偷瞄着謝讓,心底如有熱流熨過。像是一種印證,即無論何種時候,只要她有所需,他都會滿足她的所有,知疼着熱。

她擡起眼,正撞上謝讓的目光。

月白風清,那眼仁兒斂去了淩厲,暗含着她看不分明的意味。

她莫名心頭一悸,又趕忙垂下眼,不再窺探。

待吃飽喝足,謝讓與姜留收拾着碗筷出了屋,适逢屋外腳步聲傳來,老婦掌着燈,駐足于門邊,問道:“幾位休息的可好?”

門外的謝讓答言:“挺好。給二位添麻煩了。”

老婦連忙擺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我們老倆口也是清閑慣了,家裏的娃長大了全搬去京城裏了,平時回來的少。那城裏我們又住不慣,這才一直留在伏鹿山。你們這些小年輕來這裏,我們也是圖個熱鬧。”

留意到沈晏如的蘇醒,老婦瞄了眼屋內,寒暄關切了幾句,又再對謝讓道:“這夜裏轉涼了,我怕你們凍着,找了幾條厚些的褥子,你夫人還養着傷,且将就用着。”

沈晏如這才從老婦的話中知曉,自己原是被旁人當作了謝讓的妻子。她環顧着四周,除了她所在的木榻,便唯有兩條草席,所以在她沉睡期間,謝讓和姜留一直睡在這潮濕的草席上的嗎?

直至老婦抱着褥子至榻前時,還不忘悄聲對沈晏如道:“你的丈夫對你真是體貼,你昏迷時,他為你的傷腿幾次奔波,四處尋藥草。只是你的小叔子不太好辦,咱家實在沒有多餘的客房,便只好讓他與你們同屋睡席上了。”

沈晏如尚且為這混亂的關系轉不過彎時,支支吾吾半刻也沒能說出話。

老婦以為她怕羞,勸慰道:“瞧你年紀,應是新嫁郎君吧?夫妻之事沒什麽好羞于口的,你家郎君不僅能幹,人長得又俊,對你極好,人生苦短,這輩子一晃眼就過去了,可要好好把握住。”

沈晏如羞紅着臉,不好多言什麽,只得讷讷地點了點頭,直至老婦離去。

平心而論,老婦說的話不全錯,夫兄确實是個極好的人,但終歸她是他的弟妹,憑着這層關系,她才從他那裏得來了這些好。如若她沈晏如什麽也不是,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謝讓怕是根本不會瞧上她一眼。

她心底沒由來的冒出疑問,這樣的好,又能持續多久呢?

也許待她耗盡了謝讓的耐心,或是謝讓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歸屬,她便不會再有今此得來的種種了。

不過自己為何要想這些?為何要為本就不屬于自己、只是有幸得來的照顧徒生煩擾?難道她沈晏如已成了個貪得無厭的人,自私到想要占有夫兄的這些好?

心緒越來越亂,沈晏如倒頭睡在木榻邊,一把抱着褥子,悶頭蓋住了臉。

不多時,她又蹭地坐起身,瞄了眼倚靠在牆角的木杖,抓着木杖起身朝屋外走去。

***

山林暗處,窸窸窣窣的聲響越過林梢。

姜留快步走至此前的山坳,唯見青翠的草枝橫斜,空空如也,他始才發覺,那被毒蛇咬去喉嚨的屍體已然不見。他忽的側過頭,對着身後悄無聲息的樹影喊道:“既是跟着了,那就出來吧。”

謝讓顯出身形,冷冷地道:“你果然不簡單。”

謝讓自是發現了那被藏在草野裏的黑衣人屍身,那屍體的喉嚨連帶骨頭硬生生被什麽東西咬去,剩下皮膚和血肉發黑紫色,呈現一片糜爛狀,可見攻擊這具屍體的毒物之兇殘。

初步判斷,此毒物是他所知的一種蠱蛇,速度超群,毒性亦烈,需用秘術養之多年才有極低的幾率養成。

而據他對這屍身死去的時辰判斷可得,恰是姜留帶着沈晏如至此的時候。

兇手的身份,不言而喻。

姜留轉過身,迎着銀白月色,襯得其笑容越發瘆人,“那謝少卿知曉了,又當如何呢?”

“不如何,”謝讓負手而立,瞄了眼遠處的深林,“只是提醒你一句,尋你的人,很快會找到這裏。”

姜留目光頓然一沉,“你故意引他們過來的。”

他很清楚,為了沈晏如的安危,他必須離開。

謝讓沒有否認,他緊步施壓于姜留,“若是不想暴露她,你最好趁他們來之前,盡快離開。”

姜留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他指節微動,左手袖口內冰涼的小蛇已盤旋至手腕,蛇信溫溫掃過他的指節,蓄勢待發。

他緊盯着跟前幾步之遙的謝讓,左手微擡,兀自輕笑一聲,“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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