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荒唐

第41章 荒唐

“這裏, 是心髒的位置。”

謝讓低沉的聲線掠過漆夜。

微風攜過,他身上的安神香拂來,如暴雨驟至, 猝不及防地澆淋了她滿身。

沈晏如怔怔地看着謝讓, 他面色如舊, 從不有半分漣漪,冷若冰霜, 卻是慣有的從容鎮定, 哪怕此時此刻, 他讓自己的刀尖對準了他最為脆弱的要害之處。

她不解,夫兄就這般信任自己嗎?

她手裏的匕首鋒利無比,作為設計者的他更為明晰此點。她的目光沿着刀身落至抵住的位置,沈晏如依稀見着, 刀尖所指的位置, 謝讓胸口處的衣料已破開一點。

只要她稍微往前一厘,這銀光就能刺穿他的血肉, 直直破開他的心髒,然後,殺死他。

他把他的性命, 毫無遮掩地、赤丨裸裸地, 全然暴露在她的利刃之下, 他甚至未有設防, 能夠阻止她的雙手已自然地垂在了兩邊,快不過她手裏的刀尖。

只需她再用力往前一刺,她就成了可以任意主宰他性命的人, 甚至是可以以此脅迫他、駕馭他的人。

當然,沈晏如自知她不會這麽做, 可人心之間隔着萬丈,他怎麽就如此篤定,自己不會這麽做?

她有的是想要從他那裏得到的東西。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想要在謝府活得更好,或是想要利用他去調查殺害謝珣的兇手,諸此種種,都是她想要的。

“如果遇見你想要殺的人,瞄準他這個位置,刺下去。”

而謝讓的語氣仍淡然如随意飄過的柳絮,看似輕得無痕,偏在她的心底悄無聲息地湧滿。

沈晏如只覺之前那種道不明、說不清的感覺又爬滿心尖,讓她為之悸動,如有春雷降臨時的震鳴,在耳畔久久回蕩,與她加劇的心跳和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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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萬籁俱寂裏,如雷如鼓的心跳是如此清晰。

見她遲遲未言,謝讓出聲問道:“記住了嗎?”

沈晏如避開他的眼,低頭颔首,“我記住了。”

她卻是暗自調整着幾近錯亂的呼吸,左手不自然地捂住胸口,生怕他聽見了自己異于平常常的心跳聲。

謝讓留意到了她的動作,他權當她是在感受心髒所在的位置,并未多想。

“還有一處要害,便是咽喉,”

謝讓起身調整了位置,來到沈晏如的身後,高大的身形籠住了她整個後背,他從背後環抱住她,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疾不徐地說着話,“刀身斜切,刃對準敵方的脖子——”

随着他的動作,她握着的匕首迅速在虛無的夜空劃了一下。

庭院尚是闌珊,周遭的仆從不知何時已散去,沈晏如覺着自己被圈禁在了一個狹小而溫熱的懷裏,她看着自己的右手,他青筋縱橫的手背輕而易舉地包裹住了她的細腕,他揮動的力氣如有千鈞,似是通過這樣的貼近相連,她便從他那裏得來了破開敵人咽喉的力量。

他溫熱的鼻息一并落在了她的後頸,還有說話時呼出的熱氣,一段又一段地流連在她的耳根,像是緩緩流動的涓涓細流,淌過她的皮膚,黏稠而滾燙,褪散着春時的寒意。

這樣的姿态,比之此前還要近得多。

兩段氣息就此交織着,他冷峻的臉就近于畔,沈晏如微微側過頭便能和他的面龐相貼,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下淺淺的烏青,那雙斂着鋒芒的眸內,紅色的血絲布在兩端的眼白。但謝讓依舊一絲不茍地教她如何使用匕首,命中要害。

夫兄近些日都沒能休息好麽?

沈晏如出神之時,濃郁的安神香再度逼近,謝讓又再将匕首收于鞘中,挽着她的手将匕首藏入她的袖口,“這只匕首小巧,可藏于袖中,遇險時便從中抽出,讓敵人出其不意。”

直至月出東山,庭院內暗香浮動,沈晏如抱着匕首,靜靜聽謝讓同她講了好些使用武器的事宜,她一一認真記着,時不時嗯聲應着他的話,“好。”

“不過……”謝讓盯着她的雙眼,神情尤為凝重,“刀劍可傷人,亦可護人,我更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聽到他話末時的鄭重語氣,沈晏如頓了頓,旋即又彎起唇角,覺着心尖似有暖意融融萦繞。

她點點頭,“我會的。”

半刻後,謝讓離去,沈晏如目送着那道高如山岳的背影,身旁的安神香一并消散于無形,她莫名覺得有什麽東西适才是填滿的,今時卻又空了。就像她白日裏,百無聊賴地卧在藤椅邊,提不起半點興致,也覺着四處都空蕩蕩的。

沈晏如緊緊攥着袖口裏的匕首,目光落至涼階下的雕梅錦盒,陷入了沉思。

她如今生出的奇異心緒,究竟是為何?

這樣的魂不守舍地思索,持續到了夜晚入夢之時。

芳菲入眼,數不清的春色鈎織在跟前,連着碧空長天,極為夢幻。

沈晏如怔怔看着眼前景色,好一會兒才辨出自己正坐在暖風吹拂的秋千下,随着她腳尖輕輕點地的搖晃,秋千上緊綁的繩索壓着藤蘿嘎吱作響。她似乎許久未有閑坐在秋千處搖晃,這樣惬意舒适的感覺讓她放松下心神。

感官不可察覺地變得遲鈍,她覺得自己似乎忘了很多事情,也辨不清自己想要做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她察覺身旁有着一段溫熱的呼吸掃過,沈晏如訝然側過頭,一抹重色撞入眼裏,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近在于畔,饒是一同齊坐,她的額角也才到他的胸膛。

沈晏如發現秋千側邊坐的不是旁人,而是謝讓。

模糊的光暈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沈晏如覺着自己有些難以看清他的臉,又覺着自己無比知悉他當下的模樣。那向來冷厲如霜的面容被光影撫得柔和,他的眼角滲進了點點暖意,目光長長地凝望着她,異常的柔和與炙熱。

“兄長?”沈晏如怔怔地喚着他。

她聽見他輕輕的鼻音從喉嚨裏發出,只是嗯了一聲。他離她很近,二人比肩同坐在秋千上,相疊的衣衫由着風擺弄,交錯摩挲着。

沈晏如這才發現自己此番穿的衣裳是為桃粉色,散開的裙擺淺淺,似綻開的花衣,薄如蟬翼的紗裙連着衣襟繡着花紋,這是她少時最喜的樣式。此時似煙輕薄的衣裙迤至他腰腹往下,襯出男人所着的深重的鴉青衣袍,深深淺淺。

她莫名覺着此情此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原本空落落的秋千處,多了一道身影,不偏不倚地将這填滿,她的周圍就此變得充盈,甚至是讓她本能地生出了欣喜之感。

秋千仍在不疾不徐地晃動,似乎不受她所控,但沈晏如能踩到地面的實處,并不會覺得不安。

她盯着謝讓的面龐許久,忽覺眼前的影子一沉,熟悉的安神香瞬間盈滿她的懷裏,男人把她攬入了懷裏,他低下頭,面容垂落。

緊接着,那道曾經被她觸碰過的唇,貼在了她的唇畔。

片刻的空白落在靈臺,沈晏如已想不起很多事情,甚至想不通謝讓為何會出現在此處,所剩的認知也僅限于出現的這個人是謝讓,潛意識裏,他應是這些時日以來對她而言牽絆極深的人。

至于他們是何關系,又是怎麽相識的,她一概想不起來了。

男人的吻越發沉重,她被逼得失去了思考,只剩下不斷放大的灼熱氣息。偏她說不出這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好像是柔軟的,又好像是滾燙的,迷迷糊糊的感官摸不着邊,并不真切。

藤蘿系結的位置響得吱吱呀呀,淡淡的花香随微旋的風席卷而來,深色的衣袖拂過桃粉,重重疊疊的衣裳長至地面,攜過一片煙蒙。

……

天光明徹,越過窗棂,勾勒出妝臺前獨坐的婀娜影子。

沈晏如已出神坐在此處良久。

今早醒時,她本是一團糨糊的腦子,在憶及昨夜那個夢的零碎片段後,猛地清醒了過來。

惺忪的睡眼就此受了一激靈般迅速睜開,沈晏如緊緊抓着自己的被角,難以置信。

她怎、怎的能做出這樣荒唐的夢?

她和謝讓……

沈晏如倉皇地呼了口氣,這樣有悖人倫的關系竟被她放到了夢裏,還行了如此親密之事。

她仿佛一眨眼就能回想起夢裏芳菲盡頭,男人潮熱的呼吸淌在她的側臉,那道薄唇移近,覆在她的唇畔……

思緒轟然倒塌,渾身血液像是須臾之間盡數倒流至了臉頰,滾燙無比。沈晏如只覺呼吸滞澀起來,她忙不疊掐斷腦海裏仍在延續的畫面。

這委實太過于荒唐!

她晃眼便看見了放置在案上的兩件物什,左處的是姜留贈予的護身符,右處則擺放的是謝讓相贈的匕首。她強行讓自己不再去想那場夢裏的場景,将思緒蔓延至昨日她生辰時發生的一切。

思來想去,她覺得自己昨夜的反應太過于奇怪,追溯起姜留送來護身符時,她也沒這樣思緒牽繞,久久難平。

獨獨見到謝讓時,她本能地感到欣喜。

這種心緒,确實是能夠用欣喜來形容。

否則她怎會對着他所贈的匕首,翻來覆去地看了好些遍、愛不釋手地把玩在手裏?連着他教她如何使用匕首,她都聽得半字不漏。

這樣的興致,早就高過了她僅僅是因為“擁有了一把匕首”而欣喜,她能察覺到自己因為謝讓的出現、因他專程為她做了把匕首而歡喜。

還有在伏鹿山上,她憑着自己的力氣殺了人後,見到謝讓的那一刻,她的心從恐懼變成了安定。好似在謝讓的身側,她就什麽也不用怕,他身上熟悉的安神香、他寬闊的後背,種種關乎他的所有都讓她安下心來。

這種感覺在她自家中禍事降臨後便不曾有過。

就連沈晏如自己也才猛然察覺,那日夜惶惶不安,驚心着自己又将流浪至何處的心緒,早在謝讓的相伴下一點點消亡無聲。

所以她不再想着報完仇就赴黃泉之事,她不知不覺地依靠着謝讓,依賴着謝讓。

沈晏如擡眼看着妝臺上新換的銅鏡,那鏡面完好勝舊,她仰起臉,對着鏡定定看着自己。

卻覺鬓邊慣戴的白花,有些刺眼起來。那花身被日光照得白晃晃的,別在烏泱泱的發絲間,極為矚目,往下是自己一身慘白的素衣,皆呈現在鏡面裏。

沈晏如覺着自己的雙眼有些澀疼起來,像是有沙石掉入了眼珠子裏,磨着、硌着她的眼,她如何也去不掉那細碎的沙石,難受至極。

只一須臾,沈晏如撇開了銅鏡,阖上眼不敢再看。

近日,她已很少想起謝珣。

即便有着報仇這一事時時記挂,促使着她不敢忘恩,她也少有再主動想起謝珣。

為什麽?為什麽會如此?

難道……難道她已是對夫兄謝讓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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