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解藥

第43章 解藥

帷裳重重遮掩的閣樓之上, 殷清思正與鄭夫人倚在樓臺處,遙遙看着空曠的場地裏,一衆簇擁在青銅貫耳壺前, 紛紛摩拳擦掌, 躍躍欲試。

鄭夫人把起衣袖, 指着其間一道青衣身影,“清思, 瞧見那姜綏寧沒有?”

殷清思循着鄭夫人所指看去, 人頭攢動裏, 恰逢姜留立于謝讓身旁。

二人雖是氣質大相徑庭,一個瞧着冷厲如鋒,一個生得溫文爾雅,但各自眉眼處勾勒的線條, 棱角分明的面骨, 竟是相差無幾。她晃眼看時,險些以為這是有人刻意照着謝讓的模樣假扮而成。

她按捺住心頭的驚訝, 轉而對鄭夫人道:“還真的……和阿讓有幾分相似。”

“之前我便想與你說了,但你家二郎……”鄭夫人嘆了口氣,避開了話頭, “所以借着這次賞花宴, 我讓我家那位把姜綏寧一道請了過來, 好讓你見上一見。”

殷清思遲遲收不回目光, 她看着姜留的面容,心緒就此被牽引着,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油然而生, 她不禁問道:“他多大了?家裏是什麽人?”

“就知道你會想要了解這些,”鄭夫人莞爾一笑, “我早前替你問了問,綏寧他年過二十,在豫州當地一山村裏長大,從小同寡母生活,後寡母去世,他家中就他一人了。若不是他中舉之時,被我家那位瞧見了他寫的文章,對他贊不絕口,還不知道竟有這號人物呢。”

年過二十?

殷清思像是抓住了什麽關鍵,丢了魂似的喃喃念着,“二十……那是同阿珣一樣的年紀。”

鄭夫人接着她的話說了下去,“我記得,綏寧的生辰是七月十八。”

殷清思聽罷蹙起了眉,失落之感堵塞在胸口,“阿珣是七月二十,差了兩天。”

鄭夫人聽出殷清思的言外之意,殷清思下意識将這與謝讓模樣相近的姜留,當作了自己的孩子,她只得勸道:“清思呀,莫不是以為這姜綏寧是你當初不知情之下被你遺棄的孩子?難不成二十年前,你生的是一個還是兩個孩子都分不清了嗎?”

聞及此,殷清思的思緒随之流轉。

二十年前那場大火雖然混亂,但她記得最清楚不過,她确實只生下了謝珣這一個孩子,并非是雙生子。更何況,若她真的産下雙子,這兩個孩子的面容不會相差太大,眼下姜留是與她的大兒子謝讓相像,非是謝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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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謝珣生得不像殷清思,也不像謝初序。

最初幾年,謝珣因病靠各種藥養着,顯得比旁人弱小很多,她權當謝珣尚未長開,後來謝老爺子瞧過謝珣一眼,說謝珣的眼睛很像他已故的妻子,即謝珣的祖母,殷清思便不再想着此事,畢竟謝老爺子的發妻去世得早,她也未曾見過。

“我瞧你啊,是思念你的二郎太過,所以才……”

鄭夫人的話落至耳邊,殷清思心頭泛起一陣苦澀。

她是抱有僥幸,希望這偶然遇見和謝讓如此相似的姜留會是自己的兒子。

在謝珣去後,殷清思始終難以開懷,她這個年紀已不可能再生育子女,加之她與謝初序失和多年,如今在府上,她根本沒有什麽可以慰藉。

鄭夫人眼見殷清思的愁容,又再道:“說起來,綏寧雖是豫州人,但那地方離京城算不上遠,正處在京郊邊緣,緣着雁北河往下就到了,你若是真疑心他是你遺棄的孩子,不妨派人去那村子裏問問,知悉了實情是什麽樣,再做打算也不遲。”

殷清思有所動容,“你有心了……”

鄭夫人擺擺手,對她笑着道:“需要我相幫引見,好讓你和綏寧認識嗎?”

“不必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會吓到那孩子,”

殷清思再度望着樓臺下的光景,謝讓與姜留正是一起走向了排列的青銅貫耳壺前,她克制住起伏的心境,眸子黯淡,“而且他們那群年輕人正玩着呢,我也不便現身攪了他們的興致。”

樓臺處兩道遙望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簾幔下,唏噓的耳語随之散入風裏。

***

庭院中,人群中的歡呼聲連連蕩開花影,沈晏如杵在圍看的重重身形裏,望着前處的比試。

她其實對那血梅木簪的執念并不深。

少時家中庭院種了一梅樹,每每冬日,爹爹總會折一枝梅戴在她鬓邊,所以聽聞姜留說出此次投壺的獎賞後,她憶及這段少時光景,心頭微動,或許姜留捕捉到她這樣的細微變化,這才提出為她贏得。

只是謝讓應下孟月枝的請求在她意料之外。

沈晏如轉念想着,孟月枝對謝讓叫得如此親昵,他們二人關系本就要好,謝讓為孟月枝争一争也是情理之中。她斂下眼,心想着夫兄待誰好也與她無關,她根本無需在意。

随着周旁的人拍手叫絕,姜留手裏的箭矢穩穩落至銅壺之中,沈晏如回過神時,見姜留與謝讓投中的箭矢呈現比平之勢,日光潑灑在二人身上,謝讓撚起箭矢,那背影微斜,似乎朝自己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眼,沈晏如覺着像是錯覺。

旋即她打量了四周後,發現孟月枝正處自己身前,與謝讓遙遙對視着。她想,謝讓應允了會為孟月枝贏得血梅木簪,想來這時是在用眼神寬慰着孟月枝吧。

卻見謝讓陡然側過身,手中的箭矢轉了向,直直朝自己這邊擲來。

箭矢“咻”地一聲奪空穿過,在眼前不斷逼近放大,只一眨眼,那箭矢已至她的位置,她根本來不及閃躲,沈晏如怔在了原地,屏住了呼吸。

……

謝讓回過頭看向沈晏如時,她盈盈立于錯亂的影子裏,明動的眸子注視着前方。

而她的身後,不易察覺的暗色裏,晃動的銀光倏忽掠過,半露鋒芒,謝讓微眯着眼,唯見一個青年男子悄無聲息地向她移近,一行一止皆完好地藏在了人聲鼎沸裏。

謝讓依稀記得,這青年男子是姜留帶進賞花宴的,與姜留一道參加過科舉。此人名落孫山後,四處巴結權貴,謝讓對此人有印象,是有一次他竟被此人當成了姜留,一個勁同他套着近乎。

而見青年男子擡起手,那刀尖,正正對上了沈晏如的後背。

謝讓折身,當即将手中的箭矢對準那抹暗影。

須臾間,箭矢不偏不倚刺入男子的手臂,血水霎時迸出,男子沒能得手。

衆人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謝讓已從銅壺前退下來奔往行兇的男子所在之處。

待一衆瞧見了冒出的血色淌了一地,稍有膽小的立即叫出了聲,卻見青年男子不顧被紮破的胳膊,仍舉刀向沈晏如刺去。

下一刻,場面混亂不堪,各自如同退散的潮水般逃離着。

沈晏如察覺到危險之時,已是出自本能地往一旁退去,但周遭的人胡亂逃散着,也不知是誰踩中了她的衣裙,是以這一閃身,她便沒能躲過。

心慌意亂時,她摸出袖中的短匕,使出渾身的力氣迅速一劃,歪打正着地抵住了兇手的刀刃。

“來人!快來人!”

孟月枝尖聲喊着,她離沈晏如尚近,見着血的一瞬間慘白了臉,得見兇手不依不饒地持刀揮來,她整個身子哆嗦得厲害。

她本是從小嬌養在府中的貴女,如何見過這等兇險場面?恐慌瞬間蔓延至靈臺,她只覺腳灌了鉛般沉重,挪不動分毫。

極度的懼怕之中,孟月枝下意識伸出手推在了跟前人的後背,試圖去擋住刀光。

沈晏如只覺後背一股大力襲來,讓她猝不及防地往兇手的刀口撞去。是以她原本有機會後退,現如今直接被送到了刀下。

鋒利的尖刀近在眼前,驚惶交加下,沈晏如只得雙手死死握着短匕,呼着短促的氣,目睹着死亡離自己越來越近。

“叮——”

兵刃交接的咣當聲響越過,好在謝讓與姜留先後趕到,将她護在身後。

……

庭院中的仆從來時,行兇的青年男子已倒在血泊裏。

那屍身染着血水,傷口止不住地往外翻湧着殷紅,漫過青石鋪就的地面,濃郁的血腥味兒彌漫在空氣裏,令人作嘔。

謝讓皺起了眉,他本欲打算給此人留口氣,便于他帶回去審問,但興許兇手見事情敗露、難逃一死,最後不敵謝讓之時,兇手直直偏過身撞在了謝讓的劍上。

此人的身手雖是算不得上乘,但謝讓回想起之前那等場景之下,若不是他不經意間發覺沈晏如身後的不對勁之處,只怕兇手已然得手。

當時舉衆注意力皆在自己與姜留投壺,根本無人留意落在人群之後的沈晏如。

值此時候動手,屆時沈晏如身亡,勢必引起騷亂,場面一亂,兇手便可渾水摸魚離開現場。如此一來,既能達到殺死沈晏如的目的,又可以極大概率地脫身。

謝讓有條不紊地遣散了庭院中受驚吓的一衆,又招來仆從處理着現場污糟。

聯想到這兇手是如何進入的賞花宴,謝讓看向了近在眼前的姜留。

依着這兇手的家世,斷然沒法得來中書令府的邀請至此賞花宴,唯獨借了姜留的身份,同其一道入宴,才能達到刺殺沈晏如的目的。而若說姜留不知情……

謝讓冷冷地看着姜留,只見姜留面色蒼白得詭異,那額角冒着細密的汗,眉心擰着,眼皮虛睜,瞧着似是極為痛苦。

旁處的孟月枝驚吓過度,那雙眼睜得極大,翕合的唇畔顫抖着,遲遲沒能緩過神來。直至丫鬟婆子過來攙扶着孟月枝僵硬的身子,把她帶了下去。

沈晏如得來了緩神的間隙,亦是腿腳發軟,“多謝兄長和姜大哥。”

她心中的不明滋味纏繞,方才若不是謝讓及時察覺她背後行刺的兇手,此刻躺在地上冰涼的屍體就是她沈晏如。冥冥之中,她又欠下謝讓一個恩情,往後要如何才能還清?

話音落時,姜留的身形晃了晃,只聽“咚”地一聲悶響,沈晏如便見姜留倒在了地上。

“姜大哥!”

沈晏如還不明是怎麽回事,她急忙蹲下身察看,姜留的臉色白得吓人,唇畔已發紫。

她扶起他的肩頭時,始才發現姜留的手臂不知何時被劃了一條長長的刀口,且傷口不斷冒着黑紫色的鮮血,即便沈晏如再不通醫術,也知姜留這是中毒的征兆。

她登時側過頭去看向倒在地上的屍身,那兇手緊握的刀身上,黑色的血幹涸在刀刃處,沈晏如反應過來——那刀上有毒。

“快,快叫大夫過來!”

沈晏如喊着,随即也顧不及屍身處的腌臜,她連忙在那兇手身上迅速翻找着解藥。憶及姜留從兇手死後到他倒下不過幾個呼吸間,可見這刀上的劇毒之猛烈,若是短時間內無法找到解藥,只怕性命不保。

與此同時,大夫匆匆趕到了姜留身側,簡單診脈過後道出的話亦與她的猜想相差無幾。

那刀上的劇毒非同尋常,若要大夫現場配制解藥救姜留,先不論藥材是否齊全,只怕待大夫配好了,姜留已沒了命。

她後背已冒出了冷汗,如此緊張的時間裏,沈晏如反複勸着自己保持冷靜,在那血污遍布裏細細搜索着。終是在她摸到一個小瓷瓶後,沈晏如趕忙交予大夫查驗,得來大夫肯定這是解藥之後,她提着的心落到了實處。

瓷瓶中的解藥正好剩下一顆,沈晏如忙不疊地将藥丸倒至手心,正欲喂給姜留時,眼前一抹深色影子忽的半跪而下。

沈晏如擡起眼簾,謝讓倚劍在旁,他抿緊的唇變作烏色,那骨節分明的手握着劍柄。

青筋縱起的手背上,一道黑紫色的傷口極為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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