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炮灰原配24
炮灰原配24
數日前, 蘇阮便收到了從京城來的回信。
狐貍娘做主替她定下那位世襲五代爵位的小侯爺做夫君,只等他二人進京,便降旨賜婚。
因此, 這幾日的時間,白絨都在清點與收拾離府要帶的物品,還提前下山雇了一輛前往京城的馬車。
今日便是她們要離開的日子。
誰知道消失已久的曜靈竟然找上了門。
白絨對曜靈這個隐瞞身份的“捉妖天師”還保有警惕, 不知他所言真假, 只是以保護者的姿态, 擋在蘇阮身前,言辭不滿地趕他:“快走!我們小姐已經有未婚夫了,還是名滿京城的武安侯,夫人與老爺都滿意得很。”
“不要再來糾纏我家小姐了!”
曜靈僵直地站在那裏, 沒有動。
他沒有去看白絨, 更沒有聽她說什麽, 視線很輕易地便掠過她,看向身後那個娉娉婷婷、如芙蓉般秾麗美好的少女。
蘇阮也在看他。
良久, 少女輕輕垂了眼, 回避視線,告訴他:“走吧。”
“曜靈,你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青年沒有動。
今晨闖後山大陣時, 他是靠着要見蘇阮的那股執着與不舍, 才走到最後一步,勉強活着出來。
等那些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的心心念念,皆化為眼前的現實時,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卻面帶遺憾,與他說自己有未婚夫的話?
Advertisement
曜靈不能夠再想。
他靠着意志力第一時間來到這裏, 一直繃緊的神經,此時倏而松懈下來,面露茫然,一股又一股的疲倦湧入受了重傷的身體。
青年毫無預兆地摔在地上。
眼前一陣陣發黑,自始至終撐着的眼皮漸漸阖上,耳邊似乎響起了說話的聲音。
他再聽不見。
好累啊。
這一切都是夢吧。
一場噩夢。
*
因為曜靈突然昏倒在府門前,蘇阮前往京城的計劃再次被耽擱下來。
好心的小狐貍又一次收留他。
直到白絨請來山裏有名的人參精大夫,主仆二人才明白曜靈傷得有多重。
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入眼是各種各樣扭曲可怖的傷痕,尤其是右下臂的那一處,被劃出一道幾乎貫穿整只手臂的傷口,血肉翻卷出來,僅抹了藥止血,連包紮都沒有。
白絨看了都覺得不忍,将頭別過去,不敢再看。
“這位公子傷重至此,竟然還能活下來,可想而知他當時的求生意志有多強烈。”将滿頭銀發梳得齊整的老者,捋了捋自己的雪白長須,又沉沉嘆了口氣,“昏睡中都不安穩,也不知在惦念些什麽?”
聞聲,白絨又偷偷瞄了小姐一眼。
蘇阮一手揣着手爐,攏了攏身上的貂毛鬥篷,臉上并無異色,只是叮囑大夫治好他。
人參精暫時在蘇府住下,負責照顧曜靈,治好他的傷。
那一日之後,蘇阮便沒有再過來。
曜靈在當天晚上便醒了,各種現實與虛幻的模糊畫面,交織着充斥在腦海裏,讓他不清楚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只呆呆地躺在那裏,視線不自覺便望向門邊的位置,從早晨看到天黑,日複一日,似乎在等什麽人。
照顧他的人參精端着藥踏進來時,便聽到他問:“小姐……老人家,你今日見到小姐了嗎?”
“見到了。”
人參精吹胡子瞪眼,“蘇小姐開心極了,讓侍女在後院燒了炭火,支了鐵架子,做了許多烤肉吃。”
青年微微一笑:“那就好。”
人參精氣得老臉都紅了,看着他那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面容,又忍不住深深嘆氣:“癡兒,癡兒啊!”
“喜歡這家的小姐,就要主動一些,背地裏問我老頭子有什麽用?依我所見,你就該大膽些,與那蘇小姐表明心意,也好過一個人在這裏陰郁。”
曜靈艱難起身,接過那碗黑乎乎苦澀湯藥,一飲而盡。
相比心裏壓抑的苦澀,這湯藥的味道,他甚至覺得有一絲甜。
人參精瞧他木木的樣子,越發的恨鐵不成鋼:“活該你孤身一人,等那小姐嫁了人,有你後悔的。”
曜靈密密的睫毛傾覆下來,唇碰着碗沿,低低道:“小姐她……有未婚夫了。”
“啊?有未婚夫……”人參精驚得嗓門都大了些,短暫的驚訝過後,又開始勸慰他,“那,那算什麽?有未婚夫而已,又不是真的成了親。況且這蘇小姐喜不喜歡這未婚夫還未可知。”
“我知道這蘇小姐自幼與她娘生活在傾城山裏,山下鎮子都不常去,這未婚夫是最近才定下的吧?是哪裏人士?”
曜靈似乎被他說動了,眼睫掀起,底下露出的瞳仁不再是黯淡得死氣沉沉,而是閃動微光,幹燥泛白的唇動了動。
“京城人士。”
“那蘇小姐定然沒見過。”人參精篤定道,接着又給他出主意,“這種爹娘私自做主,定下的婚事可要不得啊!不知害苦了多少世間男女!我老伴兒當年便是在爹娘做主下,險些嫁與不良人。後來我帶着她輾轉多次離開,才免遭那一劫。”
“那位前未婚夫在外拈花惹草成性,之後娶的一位妻子,據說日日被他磋磨得以淚洗面,着實可憐。”
人參精很顯然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裏,一臉的慨嘆與悵然。
曜靈同樣在深思。
翌日的時候,他不再将自己困于屋裏,也不再理會那些真真假假的記憶畫面,而是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裳,在臉上結痂的位置抹了透明藥膏後,這才走了出去。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小狐貍穿着質地柔軟的鬥篷,讓白絨提着各種器具,準備敲開冰面,從裏面釣出魚來。
她力氣小,又偏想玩。
一個人蹲在冰面上,低頭砸了半天,把自己給砸累了,冰面卻只被破開了一點點。
“小姐,要我幫忙嗎?”
不知何時,少女身側悄然響起了一道聲音。蘇阮偏頭看去,見到曜靈,似乎也不覺得奇怪,只将手裏的錘子遞給他,并且說出自己的訴求:“要吃魚。”
不像之前相見時的淡然與生分,隐隐透着信任,與她自己都沒發現的嬌氣,曜靈忍不住笑。
他沒有用錘子,而是拿起旁邊的锉刀,低頭戳向蘇阮敲碎的那一點冰面。很快,冰面被破開,洞口裏的水便湧了出來。
曜靈将洞口挖大一些,随即用手清理旁邊的雪。
他陸續挖了幾個這樣的洞口。
他轉身又翻了翻白絨帶來的背簍,裏面只準備了魚線、魚鈎和魚餌。
旁邊是乖乖蹲在那裏,捧着手爐,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姐,曜靈有些無奈又覺得高興,與她說了句很快回來,就起身去了岸上。
曜靈尋來幾截木頭,便趕往結冰的湖面。他将那些木頭砍斷,做成“十”字的形狀,最後纏上魚線。
下面是嵌了魚餌的魚鈎。
他将一切弄好,并且示範性地在一個洞口裏放下魚線,“十”字形狀的木架嚴嚴實實地卡在洞口上面,這才轉頭去問眼眸亮晶晶的小狐貍:“小姐要不要來?”
蘇阮點頭。
她興沖沖地拿着一個木架,有樣學樣地将魚線放進湧出湖水的洞口裏,再将“十”字木架搭好,擡頭去看曜靈時,漂亮的琥珀眼睛微微彎起,好似澄澈的琉璃,閃出清亮亮的光。
倘若她現在身後有狐貍尾巴,定然是得意得搖搖晃晃。
曜靈眼睫微低,遮住眼裏的笑意。
小狐貍則一股腦地将其他木架都一并架在冰面上,再從白絨手裏接過手爐,将凍得冰涼的雙手貼上去。
等了沒多久,其中一個木架突然動了,被拉扯得往旁邊的冰面偏去。
一直眼觀六路,仿若巡視自己領地的小狐貍立即道:“動了!”
曜靈也在她出聲之際,将那個木架提起來,去拉下面的魚線,拉到盡頭時,一條大魚被鈎出水面,魚尾躍動,一身銀色魚鱗燦亮耀眼。
緊接着,其他木架也有了動靜,幾尾魚相繼被釣上來。
釣魚的興奮勁過去,蘇阮覺得有些冷了,她抱着手爐,默默縮回鬥篷裏,便轉身吩咐白絨今日做全魚宴。
接着,她偏頭去看低着眼睫,提着裝魚的木桶,乖覺站在一旁的青年,頓了頓,才道:“曜靈,你先将魚送去廚房,再來我院裏一趟,我有事與你說。”
曜靈應了聲。
他大抵知曉蘇阮要說什麽,全程緊緊捏着掌心,忐忑又不安,仿若游魂一般來去,就連敲門後,被少女輕喚“進來”,走進那間最為熟悉的屋子裏,他的意識尚且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繞過屏風,斜斜的光線從窗紙上打進來,将房間映得微亮。
蘇阮正躺在鋪着皮毛軟毯的貴妃榻上,她抱着手爐,整個人仿若被那束光柱包裹,姿态慵懶,肌膚清透如雪,燦金的光點也格外偏愛于她,在她纖長濃密的睫毛上輕輕躍動。
在曜靈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少女被光線籠罩的側顏,如蝶翼般的睫毛,以及小半邊唇角那一點鮮亮的紅。
聽到腳步聲,蘇阮偏過臉,朝這邊看來時,整張臉完全被籠在微亮的光線裏,衣領軟毛的白與鬥篷緞面的紅,更襯得被包裹其中的小臉秾麗絕豔,眉眼間妖媚動人。
她視線睨過去,微微一笑,示意道:“曜靈,坐下吧。”
像是友人那般招呼,曜靈抿緊唇角,安靜地坐下來。
少女言簡意赅:“等養好傷,便盡快離開吧。若缺些立身的金銀,我會讓阿絨送你一些。不要再找來蘇府了,我以後,大抵也不會再回來。”
“你我,就此別過。”
盡管早已有了準備,但這樣狠心的話,還是讓曜靈的心重重一顫。
青年表面的情緒依舊穩定,只是搭在膝蓋的手,用力摩挲了一下袍面,随即低着眉眼,示弱道:“曜靈已經脫離天師門,同門不識,師長不認,如今無家可歸。在這裏只認識小姐,我想跟着小姐……”
“我喜歡給小姐做仆從。”
小狐貍眼看着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做出一些委屈神色來,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她側身,趴伏到貴妃榻邊,好奇道:“你當真喜歡給我做仆從?”
曜靈輕輕颔首。
蘇阮沉吟:“那便暫且留下吧。”
上京這樣遙遠的路途,有個細心體貼,還能做重活的男仆從跟在身邊,必然能輕松方便許多。
曜靈驚喜地擡起臉。
蘇阮眉眼微彎,露出一點笑,囑咐道:“先去幫阿絨做事吧。”
……
本來以為上京一行只會多一個男仆從,誰知消失兩三月之久的流烨突然再次出現,回到了蘇府。
與曜靈回來時相似,流烨同樣臉色慘白,只是在看到蘇阮的那一刻,所有的頹靡一掃而空,神情是掩不住的激動與歡喜。
不同于曜靈的克制與沉穩,流烨表達問候的第一句話便是:“小姐,你想我嗎?”
他忍不住道:“我很想你。”
“非常想念小姐,想立刻來見小姐。”
跟在小姐身側的白絨:“……”
突然發現這笨蛋美人還是挺有争寵潛力的。
曜靈做事體貼細致,卻不會說話。
流烨雖然活做的一般,但有一張甜成蜜餞兒似的嘴。
在小姐面前,各有優勢。
按照話本子裏的說法,小姐若是君主,那曜靈就是給足安全感但沉默的鎮國将軍,流烨便是那谄媚的近臣……
她頓了頓,又看了眼流烨那張豔色風流的臉,心裏默默腹诽:“也可能是媚主的寵妃。”
與被這張甜蜜餞兒的嘴迷惑的白絨不同,蘇阮半點不為所動,只是随口回複:“沒有想你。”
“你也是要回來繼續做我的仆從?”
流烨還沒從傷心的情緒緩過來,便立即輕輕颔首。
蘇阮點了頭:“那我們今日上京,你要一起嗎?”
流烨:“要要要!”
等到身上挂滿大包小包,看着前面兩個少女相互攙扶走山路的模樣,流烨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上京?上京做什麽?”
一直沉默寡言,将包袱都丢給他的曜靈終于開了口,好心替他解惑:“小姐上京,是為了去見未婚夫。”
流烨:“!!!”
不是,他不就受了個天罰,在仙宮多養傷了幾日,就這麽一會兒功夫,蘇阮怎麽就突然多了個不知名未婚夫?
曜靈作為占據天然優勢的情劫對象,便已經很難搞了。這個頂着名正言順未婚夫頭銜的情敵,又該怎麽争?
作為時常被壓迫的那一方,流烨深知名分的重要性,從仆從的地位高低就能看出來,高一級說是大過天也不誇張。
更何況蘇阮的未婚夫?
像他們這種地位低到沒邊的仆從,還不是別人一句話就給打發了。
無論流烨有多難以接受,蘇阮上京,與旁人定親一事已成事實。
一路上,流烨頻繁打聽那位未婚夫的來歷,不知說了多少酸話。
“一位素昧謀面的小侯爺,他憑什麽娶小姐?”
“樣貌好?這世上樣貌好的人多了去了,難道我的樣貌不好嗎?”
“闖出功名?嗤……”
他與曜靈不知歷經多少回仙妖戰亂,一直守護三界安危。
可惜還沒酸完,流烨的腦袋就被白絨狠狠敲了:“不知禮數!那是咱們以後的姑爺,怎可如此妄議姑爺?”
聽到“姑爺”二字,流烨的火又要冒出來了。
“姑爺?八字還沒一撇呢!”
這句沖動的發言,成功讓白絨将他從車廂裏趕出去,被迫坐在外面與車把式一同駕車。
馬車的車廂很大,裏面被白絨特地布置過,四面都是柔軟的緞面。蘇阮坐的位置鋪了皮毛軟毯,身後還墊了軟枕,讓她靠得舒服。曜靈坐在另一側,頗為安靜,不時地會給小姐倒茶遞點心。
蘇阮并沒有不悅。
想來也是滿意的。
白絨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于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日裏,白絨與曜靈在車廂裏伺候蘇阮,流烨則與車把式在外面趕車,連蘇阮的面都難見,簡直苦不堪言。
此次去京城走的官道,路途遙遠,大部分時間都在馬車裏,期間路遇客棧,便停下歇腳。
就這樣走了二十多日。
這一夜,蘇阮一行人宿在了這附近唯一一家客棧裏。
即便更深露重,客棧裏依舊燈火通明,一樓大堂還有不少客人,在吃飯喝酒,相互交談。
小狐貍這回饞了好幾日,接連點了好些熱菜,才眨着清亮的眼睛,開始等待。
白絨則坐在她身邊,攤開一張攜帶在身邊的羊皮地圖,對着地标左右比劃:“咱們距離京城不遠了,明日走得快些,大抵第三日就能到。”
蘇阮嘆氣:“總算快到了。”
這還是她狐生第一回出遠門,只留下了再舒服的馬車,妖精也遭不住的不佳印象。
白絨心疼她:“辛苦小姐了。”
“無妨。”蘇阮搖頭,“也該出來走走,看看。”
兩人說話間,卻不知吸引了大堂裏其他人的注意。
實在是蘇阮那張秾麗絕豔的臉,即便放在美人如雲的京城,那也是一等一的貌美姿容。
赫連珣原本是最不屑于皮相之人,尤其是想到自家親舅父那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賜婚,言明對方是個美人,要求他立刻上京,更是覺得惱火。
但此時此刻,他見到這位燈下的美人,眼神還是跟着恍惚了一下。
對面自幼跟在他身邊的長随,早已歪着頭,看呆了眼。
赫連珣正想罵一聲“出息”,那邊突然引起了一陣騷亂。
幾個身形魁梧的醉酒大漢,仗着酒意上頭,大着膽子過去蘇阮那一桌,企圖行調戲之舉。
赫連珣熱血上頭,拿起桌上壓着的長劍,便幾步跨過去。
只不過還未等他動手,那幾個大漢的魁梧身體便如輕飄飄的羽毛般,以極快的速度倒飛而出,将客棧裏的桌椅、酒壇撞碎,滿地狼藉。
大堂裏立即響起驚恐的叫喊,客人們連忙起身,躲到一旁。
見狀,掌櫃立即喚上雇傭的打手,安撫客人的同時,還過去讓動手的人賠錢。
赫連珣憤憤不平:“分明是他們先動的手,天子腳下,竟然膽敢調戲民女!”
掌櫃耷拉着眼皮:“調戲之事,那是官老爺做主的。我只是個客棧掌櫃,各位公子沒輕沒重地動了手,損毀我客棧財物,便理應賠償損失。”
“你……你應當找他們賠償!是他們行調戲之舉再先,否則兩位公子也不會動手。”赫連珣指了指地上那幾個七倒八歪,出氣多進氣少的大漢。
“有道理。”掌櫃耷着眼皮,無甚精神地繼續說,“不如公子替我去讨要?”
話落,赫連珣當真提着劍去讨要了。
幾個魁梧大漢完全不省人事,雖不至于活不成,但餘生大抵只能癱在床上度過。
赫連珣毫不嫌棄那滿身帶着臭氣的酒味,一個接一個地搜身。
他将搜來的兩袋銀兩全部丢給掌櫃:“夠不夠?”
掌櫃掂了掂,也坦然地收了。
不過掌櫃擔心惹上事,還讓赫連珣立了個字據,證明這些銀兩是他拿的,賠與店家,言明此事與店家無關。
赫連珣很爽快地寫了。
掌櫃拿到字據,一邊看,一邊好心給赫連珣提醒一句:“方才那幾個大漢,其中一個的爹,是在京城做官。公子如此行事,恐怕要惹上禍事。”
“無妨,讓他們來武安侯府找我。”
掌櫃怔了怔,又仔細看了眼字據的名姓,驚得微微睜開眼。
旁邊的白絨險些叫出聲,又連忙捂住唇。
武安侯府四個字,同樣吸引了曜靈與流烨的注意。
蘇阮也好奇地往這邊看來。
看到店家呆滞的神色,赫連珣想了想,又将自己腰間鑲金的玉佩取下:“若有誰來找你麻煩,将此物與那字據給他看。三個月後,我再來取玉佩。還有,請不要為難那桌的小姐公子。”
掌櫃連連道了幾聲好。
事情解決,大堂一片狼藉,上的菜也沒辦法吃,蘇阮讓後廚送到房間去,便繞過地面髒亂處,扶着樓梯上樓。
“姑、姑娘!”
赫連珣突然叫住她,一張白皙的面龐憋得通紅,更添了幾分秀氣,眼睛是招人的桃花眼,眼皮疊出細細的褶皺,底下兩顆淺棕色的瞳仁,看人時仿若蕩漾着一池春水,多情極了。
确實當得上唇紅齒白。
就在蘇阮聞聲回頭,仔細打量他時,赫連珣感覺心跳得極快,忍不住道:“姑娘,我姓赫連,單名一個珣字,京城人士,家住武安侯府,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姓?”
長随無語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
這簡單粗暴報家門的交換方式,倒真像他主子能幹出來的事。
蘇阮面色突然變得古怪。
流烨立即抓住機會,勾着他的肩膀,調侃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小姐呀?”
赫連珣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但被流烨挑明之後,臉皮漲得比之前更紅。
“我的确對這位姑娘心生好感,所以希望有進一步接觸的機會。”
即便是面對自己的心意,赫連珣依舊是坦坦蕩蕩。
流烨險些在心裏笑瘋了。
好一個心生好感,好一個進一步接觸。
好兄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個未婚妻?
白絨也聽明白了裏面的彎彎繞繞,惱怒流烨攪了小姐的婚事,又惱火這個小侯爺實在是朝秦暮楚,分明與小姐有婚約,卻還要招惹“別的女子”。
想來也不是個好人。
蘇阮站在那裏許久,在少年殷殷期盼的眼神中,莞爾一笑:“我也是去京城,蘇阮,家住蘇府。”
“蘇小姐。”赫連珣立即拱手作揖,正正經經地行了一禮。
蘇阮彎了眉眼:“赫連公子,改日再見。”
等到人走了,赫連珣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完全沒有發現流烨稱兄道弟的和善,轉眼就恨得咬牙切齒。
而另一位青年,則看都不看他,徑自上樓去了。
白絨從他身邊過時,重重哼聲,表達不滿。
這些,赫連珣都沒有發覺。
直到長随一連喊了他許多聲後,赫連珣這才頭暈腦脹地醒過神,聽着胸腔裏心跳一聲聲地鼓動,他有些激動地抓住長随搖晃:“聽見沒?蘇姑娘約我了!她說改日再見!她想與我再見面!”
“聽見了聽見了主子!”長随被他晃得眼暈,知道他現在過于興奮,但也不得不提醒一句,“您別忘了,聖上還要給您與謝家小姐賜婚呢。”
赫連珣并不知曉謝将軍的女兒名喚謝什麽,也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事,只覺得這場賜婚着實荒謬,卻又不得不在舅父的命令下回京。
但他如今遇到了有好感的姑娘,那顆想要退婚的心,仿若生出翅膀般,恨不得立刻飛向京城,飛進那富麗堂皇的皇宮大殿裏,将這門離譜的婚事給退掉。
*
大抵是因為赫連珣的緣故,掌櫃給了他們最大最好的上房,除了蘇阮先前點的,後廚還多送了三道當地名菜。
蘇阮滿眼都是熱乎乎的飯菜。
她僅僅多看了那只烤兔腿兩眼,曜靈便先一步将其切成肉片,端到她的面前。
少女高興地雙手合十,對曜靈笑了一下,便執筷吃起來。
白絨完全吃不下飯,已經氣得在門口走來走去:“這武安侯當真欺人太甚!都已經是小姐的未婚夫了,竟還外出招惹女子。呸!什麽潔身自好,家風清正,我看就是僞君子!”
“對對對,僞君子僞君子。”流烨樂得跟着附和道,“看面相就不是什麽好人。”
“阿絨,別氣着了。”蘇阮笑着喚她,“過來吃飯。”
白絨氣鼓鼓地坐過去,越想越覺得不忿,她用筷子戳着時蔬,怒道:“不行!等進京後,我一定要告訴夫人,揭穿武安侯朝三暮四的真面目,絕不能讓小姐嫁給這種人!”
流烨這回是真的樂出聲了。
曜靈即便沒有說話,但那眼底明顯的光亮,足以彰顯他的好心情。
感謝好兄弟/情敵饋贈的機會。
*
意外結識蘇阮,赫連珣甚至連一夜都等不及。他故意耽擱這麽多日回京,便是對這門荒唐的親事表達不滿。但現下又覺得時間緊迫,生怕自己剛到京城,就要被舅父賜婚,壓着與那謝家女成親。
聽說那謝家女并未長在京城,想來應當已經早早上京了。
所以赫連珣不敢再耽擱,連夜跑馬趕回京城,在第二日晨曦微露時,他與長随進了京。
他風塵仆仆,甚至都沒有侯府,而是直奔皇宮,準備打自家親舅父一個措手不及。
當今聖上年輕時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人到中年,便開始沉迷修仙,專門修建了一座升仙臺,跟随一群方士修煉道術,企圖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赫連珣先前來過幾次,便輕車熟路地直奔升仙臺。
升仙臺內,已是歌舞升平。其中一位方士見皇帝眼神迷離,明顯心思飄忽,不由在心裏輕啐一聲。
這皇帝沒有亡國,真是多虧了有位勤政利民的太子殿下。
“陛下,到修煉時間了。”
他照常提醒完,皇帝也依舊回他再等會兒,後者便不再說話,在靡靡樂聲中開始閉目修煉。
赫連珣的到來,打破了這樣的荒唐。
“陛下!”他跪拜在高高的玉階下,高喊的聲音甚至刺破升仙臺裏的靡靡之音,“赫連珣已有心上人,還請陛下收回我與那謝家女的荒唐婚約!”
皇帝原本還在享受一群舞女妖嬈妩媚的身姿,乍一聽見赫連珣的聲音,一個沒注意,險些從凳子上滑下來。
他示意身旁的宦者,宦者立即揮手,屏退前方那群舞女。
風吹起前方拖地的紅紗帷幔,舞女們次第踏入遮掩的帷幔後,從另一道側門的方向緩緩出去。
宦者得了命令,這才去傳喚那位一向恃寵放肆的小侯爺。
赫連珣被宦者領進來時,皇帝早已正襟危坐,神情肅穆,微微擰眉,露出不悅來:“赫連珣,你要抗旨?”
“陛下,我哪裏敢?”赫連珣眼眶微紅,吸了吸鼻子道,“我娘只有我一個孩子,今日我便去墳前與她哭訴,舅父分明答應您要好好照顧我,卻為何連婚事都不由得我做主。”
“不能與心愛女子在一起,還要被迫與另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子成婚。”說着說着,赫連珣潸然淚下,扯着一截紅紗帷幔,絞在自己的脖子上,“娘,我不如随你去了吧。”
皇帝被哭得一陣頭疼。
就算知道這小子在演戲,他也難免覺得有些對不起那個早逝托孤的胞妹。
但京城那麽多的好兒郎,謝家偏偏就看上了他這個哭哭啼啼,毫無男子氣概的外甥。
皇帝思來想去,依舊是勸了一下:“謝夫人之美,世間罕有。謝将軍與她的女兒,必定也是罕見明珠,你當真不想娶?”
“即便是天仙,我也不娶。”赫連珣心道,他都已經見過一位讓他所迷的天仙了。
正當皇帝躊躇不決時,赫連珣又提起了自己早死的親爹,“如果我爹還在世,必定知道娶心愛之人是何等開心的滋味。”
想到那位為大盛鞠躬盡瘁半生,最後因為朝中無人,而不得不重新挂帥,戰死沙場的驸馬,皇帝的心又虛了一點。
“謝将軍駐守邊關二十載,如今更是瘸了一條腿,能不能治好還尚未可知。他不要封賞,朕卻不能薄待了他。如此,朕便賜他女兒一門好親事。但你這般不願,想來強行結合,只會生生造出一樁孽緣。”
說罷,皇帝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十歲,示意身邊的宦者将赫連珣送出去。
他現在是一眼都不想看他。
糟心玩意兒。
淨給他添亂。
若非是自己的親外甥,皇帝偏要按着他的頭成親不可。
看看到底是他的骨頭硬,還是他的腦袋硬。
赫連珣倒是不在意被嫌棄,得了退婚的答允,他興高采烈地出宮,打算回侯府洗漱完,便出去尋一尋京城裏有哪些蘇姓府邸的人家。
想到蘇阮說的改日再見,赫連珣感覺自己的心口位置都熱脹了起來。
成功退掉這門荒唐的婚事,他春風得意地趕回侯府。
*
原本答允謝家賜婚之事,中途竟然出了這樣的岔子,皇帝越想越覺得不該将赫連珣輕易放走,滿腦子都是這些麻煩事,嚴重影響他修仙。
于是,皇帝去找了他最有主意的兒子解決問題。
太子聽完父皇所說,想明白其中的關竅處,笑了一笑:“珣弟與謝家小姐素未謀面,謝夫人沒有立刻要賜婚的聖旨,想必也是顧慮這一點。倘若那謝家小姐不願,還有反悔的餘地。”
“如此,珣弟便不是唯一人選。父皇可以與謝家提議其他優秀兒郎的人選。”
皇帝依然憂慮:“朕雖然總說珣兒混小子,不成器,但近幾年他也确實在北地闖出了不小的名聲。京城內能與他相比的好兒郎,寥寥無幾。即便是有,家裏也早早訂了親事。”
太子盛璟似乎也覺得苦惱,想了想後,他又撩開眼皮,狹長的鳳眼裏盈着淺淺的笑意。
“那父皇,看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