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方石儀離開後,時容與枯坐在雕花椅上,他的目光落在掌心的木偶小人上,這小人做的十分精巧,除了有些破損,倒是和他師兄十分相像。

圓臺之上,九天驚雷之下,是他師兄澍清替他擋下的致命一擊,在他懷裏魂飛魄散。

而動手之人,正是時容與。

他捏着手裏的小人,幾乎将那木偶捏得變形,卻又生生止了力道,他發狠地質問着手裏的小人:“時容與,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讓我恨你,又讓我不徹底絕望,對你,有什麽好處呢?最後還不是死在我的手裏?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所以啊,我不會相信你的,時容與,你和我師兄,怎麽可能是一個人呢?絕對不可能,別想騙我!”

“除非……我師兄活過來,站在我面前,親口告訴我真相。”

他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如此才能讓自己的心得到片刻安定,他将木偶小人小心地放進衣懷裏,貼身護着,又不禁呢喃起來:“師兄,你不是假的,不是個傀儡小人,不是時容與,對不對?師兄,你就是我的師兄,對不對?他們都在騙我,都是騙我的,你是真實存在的,護我的人是你,說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人是你,說永遠相信我的也是你,對不對?”

梁郁緊緊攥着衣懷,又怕将小人捏壞,又想摸着那和他師兄唯一還有聯系的東西,于是他只能雙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按住衣懷間的木偶小人,就連那小人硌的他心口生疼,他也絲毫不在意:“師兄……你能不能來看看我,在夢裏看一眼都行,他們颠倒黑白,想讓我把你和時容與混淆,你可不可以來夢裏和我說,你就是你,不是時容與。”

“求你,來見我一次,師兄……”

魔宮大殿中明明這般金碧輝煌,晃眼至極,偏偏一身極豔紅衣的人坐在上面,寂寥又落寞。

他的願望也不知道會不會實現,欲魔從外面走進來,看着失魂落魄的梁郁,有些不知要不要出聲打斷他。

但梁郁立刻恢複了原本的冷漠,擡眼看他:“何事?”

欲魔連忙道:“尊主,蛟龍岚雪說要見您。”

梁郁挑了挑眉,他和岚雪不過是一場合作,各取所需,現在妄虛宗已經四分五裂,晏誨和木清霜不知所蹤,岚雪找他做什麽?”

“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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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梁郁收拾好心情,将衣懷裏的木偶小人拍了拍,貼身放好,等着岚雪。

岚雪從外面走進來,他是上古妖獸,并不懼怕周圍的魔氣,悠然自得的邁着步子,看着椅子上的梁郁,淺笑道:“昔日的仙門正道弟子,如今的魔道至尊,你師尊看見你如今的模樣,是不是很難過啊?”

梁郁沒心情聽岚雪嘲諷自己:“難過?他應該很高興才對。”

岚雪對梁郁的話不置可否,他來找梁郁有別的事:“時容與呢?我有事想要找他。”

時容與體內的東西,他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對方體內。

梁郁沉默了半晌,道:“他死了。”

岚雪聞言,斂了唇畔溫和的笑意,直直望向梁郁,眼底是不可置信:“他怎麽死的?你殺了他?!”

梁郁聽着他震驚的語氣,有些好笑:“我不能殺他嗎?”

他以前那般恨時容與,每次被時容與折磨,他都想着遲早有一日他會殺了對方。

可如今他真的把人逼死了,所有人卻來跟他說,他不能殺時容與。

為什麽?憑什麽?

時容與那樣對待他,甚至殺了他師兄,他有什麽不能殺的?!

岚雪的眉心緩緩擰在了一起:“你這樣,我都不知道時容與到底是為了什麽了。”

梁郁閉了閉眼,又是這樣……

他有些煩躁地開口:“他為了什麽?做了什麽?能不能說清楚?”

岚雪搖了搖頭:“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啊,畢竟我只在滄海見過你們,但那個時候,時容與分出個傀儡跟着你,滄海兇險,寧可分出神識也要護你周全,我以為你們感情挺好的呢。”

“不過當時我在海底看到他和傀儡一起出現,卻暗示我不要說破,我還在想,可能是他身為師尊要面子,不想在你面前失了威嚴,別別扭扭的,還笑了他呢。”

“可現在你告訴我,你把他殺了,真讓我看不懂了,你如此痛恨他,他知道嗎?若是知道,還要分出神識護你?不過這樣确實更加說得通他不讓我說破這事了。”

梁郁看着岚雪,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咬着牙問:“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我師兄只是時容與的傀儡?”

岚雪點頭,他看着氣息逐漸紊亂的梁郁,能感受到對方在失控邊緣:“是啊,神識注入傀儡之中,兩人的氣息一模一樣,自然是同一個人。”

“轟”的一聲,仿佛将梁郁腦海裏的什麽東西炸了開來。

兩個人的氣息一模一樣……

時容與,和澍清的氣息……

他從前只以為,師兄和時容與一起修煉,閉關四年,又是一樣的功法道途,氣息相同也并未有什麽奇怪,可當這麽多的相同放在他面前,他……

他想起在滄海秘境那天,他當着時容與的面,說要殺了對方,可時容與只是淡淡的回了他一句:“好啊”。

時容與,你什麽都知道,卻把我耍的團團轉,最後又讓我殺了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折磨我嗎?

梁郁緊緊攥着拳頭,良久才問:“你找他做什麽?”

岚雪嘆息:“我想知道他體內的東西的下落,可惜他死了,屍身在何處?我可以看看嗎?說不定還能找到些線索。”

梁郁聞言,垂了眼眸,将眼底的那一抹痛色掩下:“沒有屍身。”

竟是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岚雪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個渣滓:“沒有屍身?你将他……灰飛煙滅了?就算你們之間有什麽仇恨,可他也是真的豁出性命保護過你,你怎麽能如此對他?”

大概是遭遇有些相同,同樣一片真心被人辜負,岚雪有些共情時容與,不過更多的,他想知道的線索又斷了,也是氣急。

“那他體內的東西呢,你可有察覺什麽異常的?”

梁郁思緒有些恍惚,只道:“師兄體內只有欲魔,欲魔如今已經出來,你有什麽恩怨自己去找他。”

師兄曾告訴過他,體內有欲魔的存在,菩提淚就是為了淨化欲魔,現在岚雪問時容與體內的東西,難道還能是巧合嗎?

梁郁不禁又想起時容與腕上的痕跡,那時候,他曾懷疑過,但時容與說是生死引的作用,其實師兄身上也不止一次出現過時容與的傷痕,只是那個時候,他以為是時容與知道師兄是他的軟肋,于是拿師兄威脅的。

一次兩次是巧合,可那麽多的巧合,還是巧合嗎?

他不知道,他只是,不願意往那裏深想,他怕得到那個答案,到那個時候,他又該如何面對?

岚雪卻是蹙了蹙眉:“時容與體內除了欲魔,還有一樣東西,是菩提的神識,那一縷神識被菩提淚喚醒,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梁郁擡眸,神色冷冽:“菩提老祖?它怎麽會在時容與的體內?”

岚雪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在滄海秘境探查到的,當時就想把他留下,只是可惜,變故陡生。”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梁郁一眼。

梁郁卻在想,菩提老祖是何時在時容與體內的?聽岚雪的意思,并不是在幻境中帶出來的,若是待了很久,怎麽沒聽時容與提起過?

也許,這位菩提老祖,能知道些什麽。

梁郁揶揄道:“你也進了滄海幻境,你知道自己身上的禁制是聶淮歸解的,對吧?”

岚雪輕笑,那笑聲中滿是輕蔑:“滄海幻境中的事又不是出自他本心,他解開我身上的禁制,不是心軟,恰恰相反,他是為了更好的将我和我弟弟囚在滄海,我和我弟弟的禁制互相制衡,我的解開了,他的就禁锢得更加牢固,甚至會讓他陷入沉睡。”

梁郁一愣:“幻境中的事,并非出自本心?”

岚雪看了他一眼,笑:“我記得你的幻境中,時容與虐你,廢你,你便是因此痛恨他,想要殺他的吧?”

“可若他那麽做皆是出自本心,為何在幻境中,他以旁觀視角,卻為你落淚呢?”

一句話,讓梁郁整個人如遭雷擊,時容與那時候跪坐在雪地裏,抱着他不敢亂動,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師兄哭,還是為了他而哭,一雙好看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一滴兩滴滑過臉龐,落在雪地裏,偏偏那人還說自己沒哭,明明那麽在意他,看到年幼的他被折磨,竟哭成那樣……

梁郁的臉色越來越沉:“那是他披着我師兄的殼子,演給我看的。”

岚雪随意道:“是演的麽?那演的可真好,連我都騙過了。”

其實梁郁比誰都清楚,時容與根本不是演的,那時候幻境中只有他師兄一個人,他演給誰看呢?

後來他趕到,時容與還特地不讓他看見自己哭過。

若那是演戲,時容與未免演的太好。

梁郁将心底的苦澀咽了下去,冷淡道:“你能找到聶淮歸嗎?”

岚雪搖了搖頭:“我來見時容與,也是為了找聶淮歸。”

梁郁心思一動,道:“我可以幫你。”

岚雪挑眉:“好啊,那咱們去一趟寒聲寺吧。”

寒聲寺,便是聶淮歸之前修煉的寺廟。

兩人到的時候,依舊是禪聲悠遠,梵音陣陣,來往香客絡繹不絕。

“這寒聲寺真是靈啊,去年我來這裏求財,今年我那幾個莊子賺的是盆滿缽滿啊!”

“我也是,我老母親之前命在旦夕啊,請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我只好來這兒求菩薩保佑,沒幾天,我那老母親就睜眼了啊!真是我佛慈悲,老天保佑啊!”

“聽說這寒聲寺這麽靈,都是因為菩提老祖,老祖圓寂之時還留下了舍利呢!真乃神人。”

岚雪聽着,嗤笑了一聲,引得周圍的香客都朝他看了過來。

兩人走在人群中本就格外顯眼,如此一來,更加引人注目。

“你笑什麽?我說的不對嗎?”

岚雪看向他,神色溫和,目光卻一片冰涼:“一顆舍利,就能說明他庇佑衆生,是得道高僧?”

“難道不是嗎?寒聲寺不靈嗎?要是不靈,你來做什麽呢?”

岚雪輕笑:“我來……殺他!”

龍吟聲響徹寒聲寺,一條銀色蛟龍将整個寺廟圍住,他沖着裏面吼着,将半數金尊佛像摧毀。

“聶淮歸!給我滾出來!”

禪聲即停,誦經聲戛然而止。

主持從殿內被人攙扶着走了出來,他已然年邁,臉上遍布皺紋,像是一具骷髅,他眯着眼睛看向半空中的蛟龍,眼底一顫:“蛟龍……從封印中逃出來了!”

他閉了閉眼,雙手合十,顫聲道:“菩提老祖早已圓寂,蛟龍,速速離去!”

岚雪嗤道:“圓寂?不巧,我前陣子剛碰到過他,只是他不肯見我,思來想去,如果他醒了,應該會躲到這裏來,聶淮歸,今日我若是見不到你,寒聲寺将化作灰燼!”

主持連忙開始誦經,周圍的議論聲響起。

“什麽意思?菩提老祖還活着?”

“不可能吧,人家的舍利還供奉着,這總不能是假的吧?”

“那可是蛟龍,上古兇獸啊!完了,我們今天要死在這裏了。”

“菩提老祖當年将蛟龍封印,如今蛟龍沖破封印,一定是來尋仇的!”

“我們難道要給菩提老祖陪葬了?”

“我還不想死啊!!!”

“菩提老祖要是死了,蛟龍也不會找來了吧?這麽說真沒死?”

“方丈啊,主持啊,這菩提老祖到底死沒死啊?”

主持連忙道:“老祖早已圓寂啊。”

“吾命休矣。”

“這下全完了,蛟龍發瘋了。”

岚雪見聶淮歸遲遲沒有反應,龍尾一掃,又掃平了一座大殿。

梁郁看着岚雪不管不顧的模樣,蹙了蹙眉。

他耳邊忽然響起了師兄跟他說過的話“若是有一日,你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凡有苦衷,我皆信你”。

可是若是師兄知道,這苦衷是因他而起,恐怕就要收回這句話了吧。

想到這裏,梁郁沉了沉眸,擡手一道魔氣飛了出去,将殿中險些被擊碎的房梁砸到的香客救了出來,安穩落地。

岚雪察覺到了梁郁出手,不滿道:“你一個魔尊,救他們做什麽?”

梁郁淡淡道:“想救就救了。”

岚雪有些惱怒:“你救了他們,聶淮歸便知道我們不過是虛張聲勢,他就不會出來了,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師兄和聶淮歸都說過些什麽嗎?”

梁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聶淮歸不在這裏。”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主持同時道:“菩提不曾回過這裏啊,自從他圓寂之後,夢裏他都不曾來過,惡龍,既然如今你已破開封印,那便自己好生修行,莫要再做傷天害理之事!”

岚雪冷笑了一聲:“區區蝼蟻,也配說教?”

“既然你說聶淮歸不曾回來,說明他确實還活着,不是嗎?”

主持一愣,随即又閉上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菩提已經圓寂了。”

岚雪點點頭:“好,既然聶淮歸不在這裏,那我将這裏毀了,他也管不着!”

岚雪說完,一聲龍吟盤旋而起,靈力随着龍尾砸向寺廟各處。

“滄海!”

主持突然喊了一聲,止了岚雪的動作,他豎瞳望着主持,問:“你說什麽?”

主持雙手合十,輕嘆一聲:“菩提在滄海。”

岚雪愣了愣,随即豎瞳緊了緊。

不好,岚燭!

菩提是沖着岚燭去的。

他和岚燭的禁制關聯在一起,他一用靈力,岚燭那邊便會被禁制束縛,菩提若是此刻對岚燭動手,岚燭根本逃脫不掉!

蛟龍是上古兇獸,擁有不死之身,可若是菩提廢了岚燭呢?

想到這裏,怒意幾乎要将岚雪的理智灼燒殆盡。

他長吟一聲,朝着滄海飛去。

主持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尊煞神,還沒來得及擦掉額頭的冷汗,轉身又看見了不遠處那道豔紅的修長身影。

他看着梁郁,一顆懸着的心沒能放下:“這位……施主,不知還有何貴幹啊?”

周圍盡是被蛟龍岚雪毀壞的佛殿,寒聲寺怕是得修上一陣子,這魔尊動向不明,但看他方才并未出手破壞佛殿,想來不會和惡龍一般,不顧旁人性命胡亂發瘋。

只是他這話問出口,半晌也沒聽到梁郁的回答,莫名了一會兒,主持擡眸看向梁郁,只見這高大的男子并未看他,目光正落在另外的地方,氣息都亂了起來。

主持順着他的目光朝右邊望去,只見那處被毀了一半的佛殿門口,扶着門框站着一道雪色的身影。

那人身姿颀長,面容俊秀,氣質清冷如同天上皎月,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主持見梁郁直直盯着對方,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介紹道:“這位是妄虛宗懷瑾仙尊座下弟子,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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