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親魏氏
母親魏氏
“蘇小公子。”廖婆子上前,笑吟吟問,“不知這位大人是蘇家的哪一位長輩,可否為老婆子我引見?”
拿着糖人的男人看見廖婆子,神色明顯慌了一下。
廖婆子更加肯定這人居心不良,正要拉着蘇齊走,卻聽蘇齊說道,“謝謝婆婆關心,這是我父親的好友,常來我家中作客。他要帶我去見我父親,你瞧,他還買了我最愛吃的糖人呢。”
男人愣住,咦,剛才還不好哄,這會蘇齊自己哄自己呢?
聞言,廖婆子放心走了。
蘇齊跟着男人上了一輛簡樸的馬車,男人把糖人給蘇齊,“喏,一邊吃去,到了叫你。”
蘇齊心道,哄小孩兒也不能這麽敷衍啊!
男人讓蘇齊坐裏面,自己坐在馬車門口堵着,大概是覺得蘇齊跑不了了,就自顧自翻開《聽雨小雅》看起來。
看着看着,他忽然覺得有呼吸打在他臉上。轉頭,就見自己騙過來的小孩跪坐在身旁,大大的圓眼睛盯着書,看得比他還認真。
“你看得懂?”他頗覺驚奇。
《聽雨小雅》是前朝文士唐離所著,裏面用了大量典故,且語句晦澀難懂,就是他看起來也十分吃力,更別提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了。
蘇齊點頭:“看得懂啊。”
男人搖頭,“不可能,你小孩子家家的別亂說話。”
說罷,男人繼續看書,蘇齊沒走,繼續跪坐在一旁伸着腦袋跟着看。只是看着看着,翻書的動作變成了由蘇齊來完成。
這麽翻了幾頁,男人跟不上速度,急了,“你要看就好好看,別搗亂。”
蘇齊無辜,“我沒搗亂,看完了,不得翻頁?”
“看、看完了?”男人驚恐轉頭,看的這麽快?
“嗯嗯。”蘇齊一邊點頭,一邊趁機又翻了一頁。
“看書可不能囫囵吞棗。”男人教訓說,“這樣看了等于沒看。”
蘇齊點頭,漫不經心地回答:“知道啊,我不但認真看了,我還背下來了。”
回家就抄寫下來,這樣他也能擁有這了。上一世他只看了沒幾頁,一直引以為憾。
男人更為驚恐:“我不信,你背給我聽。若不背,後面就不讓你看了。”
蘇齊無奈,只能将方才看到的部分,逐字背給男人聽。
男人越聽臉色越精彩,說不上來是震驚、高興、惱怒還是悲傷,或許什麽情緒都有。
馬車停下,車夫響亮地吆喝一聲:“烹茶齋到了。”
蘇齊不知道烹茶齋是什麽地方,他遺憾道:“這麽快,我書還沒看完呢。”
他小心地同男人商量,“能不能把書借我看一會?一盞茶工夫,我看完就還你。”
男人神色複雜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突然像是回了魂一般,板了臉,問蘇齊:“你跪下來給我磕個頭,我今日便收你為我的弟子。”
蘇齊:“……”
蘇齊拒絕:“我就是搭個車而已,沒有拜師的打算。”
說罷,他起身要溜,男人忽然伸手摁他的頭,竟然想逼着他拜師。
“小子,被我馮舒味看上的人,豈能容你跑掉。今日這師,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蘇齊不過十歲的身體,根本掙不過馮舒味。眼看他要被逼着跪下磕頭了,車簾忽然從外頭被人挑起。
“師兄,這是別人舉薦給老師的人,你還敢跟老師搶人?”
蘇齊扭頭,見一人站在馬車外,緊鎖着眉頭看着車裏。
這人他認識,是戶部左侍郎彭昱,也是邢雲翳的弟子之一。
他忽然想起來,馮舒味這個名字也耳熟的很,這不是邢雲翳的大弟子麽?
彭昱說,有人把他舉薦給了老先生。
他又驚又喜,趁着馮舒味與彭昱說話的空當,趕緊掙脫了馮舒味,并把手裏的糖人插在馮舒味頭上,跳下馬車,理了理衣裳頭發,這才邁步進了烹茶齋。
馮舒味和彭昱很快從後面追來,引着他繞過竹林,來到一處涼亭前,邢雲翳老先生正在此處烹茶讀書。
蘇齊壓着內心的狂喜,鄭重拜下:“學生蘇齊見過老先生。”
邢雲翳沒有回頭,指了指桌上的幾篇文章。彭昱會意,将文章拿給蘇齊。
“這是你寫的文章?”
蘇齊點頭:“是不才所作。”
“若現在讓你一字不差地默出來,你可能做到?”
這是在試探這些文章是否真的出自蘇齊之手。
蘇齊點頭,馮舒味卻道:“老師,這小娃娃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本事,方才您讓他看了這些文章,他肯定能默出來!所以即便他能默出來,也不能證明這些文章是他自己寫的。”
彭昱問:“你怎麽知道他有這麽厲害的本事?”
“方才我在車上看《聽風小雅》,他也跟着看了會,竟然背下來了!”
邢雲翳本來連看都未曾看蘇齊一眼,聞言,終于将目光落在了蘇齊身上,“你能背下來《聽風小雅》?”
這太過晦澀難懂,許多飽學之士讀起來都十分費勁兒,蘇齊怎麽可能背下來?
“是,學生自小記性便好。”
邢雲翳冷聲道,“過目不忘的奇人,老夫也見過。不明其意,只是胡亂記住,算不得什麽本事。”
蘇齊被邢雲翳冰冷的目光注視着,微微有些怯意。他記得老先生對待弟子十分慈愛啊,怎麽老先生待他如此冷冰冰的?
“學生并非是胡亂記住,文章的意思,學生也知一二。”
“說說。”
蘇齊長長地吸了口氣,讓自己恢複從容鎮定,面前是自己崇敬的老師,他不能在老先生面前丢臉。
“唐離先生在第一篇《若月》中用了鏡心的典故,看似在寫一樁閑話,實則寫的是他一塵不染的心境……”
宮中的日子如履薄冰,蘇齊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每日只在岳紙齋和自己的房間讀書。提起來書,他就有說不完的話。
他忘了自己說了多久,說完了,才發現自己竟然盤腿坐到了地上。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淅瀝瀝的秋雨,馮舒味為他撐着傘,彭昱拿扇子給他擋着風。
而方才還冷冰冰待他的老先生,這位天下學士心中不可亵渎的老師,這會竟然也同他一樣,盤腿坐在地上!
他慌忙起身,因為太急,腦袋還撞到了馮舒味的傘上。
“學生失禮了,老先生勿怪。”
邢雲翳看過來的目光要多慈愛就有多慈愛,招手叫他過來。蘇齊走過去,跪坐在老先生前面。
“好孩子,你可願跟着老夫讀書?”
*
蘇齊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烹茶齋,連走路他都是飄的。上一世他只能在窗邊偷聽老先生給大皇子講學,重生而來,他竟然能成為老先生的弟子!
路上随手攔了個馬坊的人,租了一頭驢,先去街邊尋了個乞兒,編了一首歌謠,讓他們四處去唱,然後才慢慢騎着驢晃悠着回了蘇府。
到了門前的小巷子,将驢還給租賃小童,他使勁兒在臉上拍出紅暈,喘着粗氣去拍門。
蘇府的大門緩緩打開,門房見是他,急道:“三公子您可回來了!您怎麽走了三個多時辰?”
蘇齊冷冷道:“人小腿短走得慢。”
門房一愣,他們家三公子向來是溫吞軟和性子,下人說話難聽,也很少計較,怎麽今日說起話來如此不客氣?
蘇齊先去了書房,被告知有客人,他就去後院尋母親問安。
魏氏正在同她的貓親昵,蘇齊一進來,魏氏臉上的喜愛瞬間便斂了。
“請母親安。”蘇齊裝作看不見魏氏的不喜,老老實實磕頭。
“聽說你在宮中壞了大殿下的好事,自己去裏間領罰吧。”
“是。”
蘇齊進了裏間。這是一個很小的屋子,牆上有個壁龛,上面放着一個壇子,前面是香燭等物件。地上一個蒲團,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間小屋子,在蘇齊進宮之前,幾乎日日都要進來。
每次他犯了錯,魏氏從不打罵他,只讓他進來跪着。跪的時辰也沒有定數,有時候是幾個時辰,有時候一天一夜,還有一次,他在屋裏整整跪了三日,差點把命丢在裏面。
蘇齊不是愚孝的人,自然不會讓跪幾個時辰就跪幾個時辰。可這屋子連個窗戶都沒有,門一關,漆黑一片,幾歲的他常常在裏面吓得哇哇大哭。
但是那扇門,卻從未因為他的哭聲而打開過。
重生歸來的蘇齊,連膝蓋都不想彎。他在蒲團上坐了會,十分無趣,忽然起了個念頭,想知道他跪了十年的壇子,裏面裝的到底是什麽。
他摸索着将壇子拿下來,打開,小心翼翼地伸手往裏探。
細土一樣的觸感?
這裏面裝的難道是土?
蘇齊将壇子封好放回去,十分無趣,索性躺在地上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門忽然開了,他一時也起不來,只能閉着眼不動。
“三公子,三公子?”
他沒敢應聲。
“三公子睡着了。”說話的是魏氏身邊的龐婆子。
魏氏恨恨道:“他倒是睡得着!”
“夫人,聽我一句勸。三公子已經大了,您不能再随便罰他。真要等到他同您離心,以後有您後悔的時候!”
“我如何不知。我也想在他面前做出疼愛的樣子,可一想到我兒子燒成了灰,因為他不能入祖墳,只能藏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我就恨!”
黑暗中,蘇齊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角。
龐婆子勸道:“可這不是他的錯。咱們的三公子是病死的,他是後面撿來的,也是為了穩固您和老爺的地位,不是他想當咱們家的三公子,您不該恨他。”
“我偏要恨!我不但要恨,我還天天盼着,他在這屋裏,能被我兒子的魂魄奪了身。他是個什麽東西,死了便死了,我的兒子才應該好好享受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