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蘇齊沒有答話, 微笑着看他。
四皇子修長的丹鳳眼驟然變得明亮,這個小太監不會說話,是他的餘杭沒錯了。
他快步上前, 伸手抱住了這個笑吟吟看着他的少年。
突然的擁抱,讓蘇齊怔了怔。
四皇子平時待人總是冷冷的,即便對他,也不是這般熱情外放。
放開蘇齊, 四皇子從袖中掏出紙筆, 快速寫道:“我去喝了一杯喜酒。”
喜酒?
蘇齊眼神飄走, 這說的該不會是他和三皇子的喜酒吧?
應該是, 四皇子也沒什麽朋友。
四皇子接着寫, “我已派人去尋好酒了。”
“?”
尋好酒幹什麽?
難道是嫌三皇子的喜酒滋味不好?
“我知你不能喝烈酒, 我尋的都是甘甜可口的果酒。”
蘇齊聽了心中大暢!
好孩子!
這是想讓他喝自己的喜酒呢, 還想着照顧他的口味,真孝順吶。
其實四皇子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的美滿幸福, 他就是喝一口烈酒又如何!
小四的喜酒, 讓他喝什麽他都覺得香甜無比!
他拿過筆, “殿下聲音很好聽,可與我說話, 不必書寫這般麻煩。”
看到他的字,四皇子小心地瞄他的臉色。
誰都知道四皇子話說不利索,一半是天生, 一半是後來受他母妃刺·激所致。
除非必要,四皇子根本不會開口。
就是面對皇帝,四皇子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直到四皇子下定決心要變得強大, 變得有能力保護蘇齊,他進了朝堂, 開始張嘴,為自己謀利益。
當然還有向他二哥扔刀子──結結巴巴地扔。後來扔多了,嘴巴也就利索了。
“殿下說話就說話,老看我的臉做什麽?”蘇齊不解。
四皇子還是不肯說,仍要寫,“我一見你,說話就磕磕絆絆。”
蘇齊撓頭,為啥見他就不能流利說話?
他寫,“沒事,你說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嗯,鼓勵準沒錯。
四皇子的指腹輕輕撫過蘇齊寫下的“喜歡”二字,整個人像是浸在夏日清風、冬日暖陽般身心舒暢。
他之所以不在蘇齊面前說話,并不是因為見到蘇齊自己就結巴,最重要的原因是蘇齊是個啞巴,他倒是寧願自己是個啞巴。
“你這是辦完差事,準備回去?”四皇子仍在紙上寫着問。
蘇齊無奈,四皇子不願開口同他說話,罷了,不說就不說吧。
“嗯。”蘇齊含糊應了。
四皇子點點頭,“正好,我也要去尋二皇兄,我們一起走?”
蘇齊:“!!!”
他要是同四皇子一起去找二皇子,二皇子不得氣得跳起來打人?
而且四皇子方才只是問他是否回去,又是怎麽知道他回的是二皇子那裏?
蘇齊找借口拒絕,“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差事沒辦,我得先去個地方,殿下可自行前往。”
四皇子溫柔體貼道:“我陪你去。”
“……”
蘇齊忙擺手,飛快書寫,“我去的都是宮人幹活的地方,殿下身份尊貴,怎可去那種地方?而且我是宮人,不好同殿下一起走。”
“你知我不在乎身份。”四皇子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寫道,“你我之間的感情,又豈能被世俗身份所玷污。若有一日,你我身份調轉,你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我成了卑賤之人,你難道還會嫌棄我?”
蘇齊想起自己未來可能會成為太子,到時候四皇子就是階下囚,身份确實會調轉。
如果這種情況真的發生,他當然不會嫌棄自己看着長大的崽子。
他認真想着以後的事,卻沒留意到二皇子的筆尖在他袖口劃了半指長的墨痕。
“殿下,我還有要緊的差事,我先走了。你也去忙你的事吧。”
蘇齊寫好,将巴掌長的筆塞回四皇子手中,擡腳就走。
他不想讓四皇子知道他去找二皇子,所以步子邁得極快。一個呼吸就走出去老遠,他突然聽見四皇子急促的聲音。
“我,今日要做的事,就是你啊。”
“???”
蘇齊沒停腳,帶着一肚子的疑惑,拐進了二皇子的宮殿。
二皇子這裏向來守衛森嚴,在這裏當值的侍衛比保護其他皇子的侍衛都要多,除此之外,還有皇後娘娘特意為二皇子挑選的會拳腳功夫的太監。
平日裏就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為了不被人發現,蘇齊還悄悄給在這裏當值的一個自己人遞了消息,讓他出來接應自己。
那侍衛叫小六,出來就帶着蘇齊就往裏面走,不做半點遮掩。
“我們就這麽進去?”蘇齊還想着搬盆花做個遮掩。
小六搖頭嘆氣,“殿下這幾日心情不好,把守衛在殿裏的侍衛都趕走了。”
蘇齊環視四周,這座豪華的宮殿幾乎看不到人影。
“伺候的宮人也趕出去了?”
“陛下因為皇後娘娘的事,把皇後娘娘和二皇子身邊的宮人,都處死了。”
蘇齊愣住,皇帝下手也太狠了,能在身邊伺候的宮人,都是主子的心腹,皇帝把他們都殺幹淨了,對于皇後和二皇子來說,幾乎是等于斷了他們的臂膀。
這會兒二皇子一定特別難受。
蘇齊不由得加快腳步,推開了二皇子寝殿的大門。
二皇子坐在地上,腳邊扔着許多酒壇,手裏還拎着一個,眼神早也沒了平時的清明,不去灌了多少黃湯下去。
聽見動靜,二皇子擡眼看過來,神色未變,只是唇角無力地勾了勾。
“你又來了。”
二皇子的聲音沙啞難聽,蘇齊不明白他為什麽說自己是又來了?
“酒真是個好東西,我只要喝了它,就能看見你。這一壺酒下去,蘇齊,你又能陪我多久?”
原來是吃醉酒了。
蘇齊走過去,将他手中的酒壇奪走,遠遠扔了。二皇子醉醺醺的搶不過他,氣得手握拳,直往地上砸。
堆在腳邊的酒壇被砸碎,四分五裂的碎片又刺進二皇子的手上,登時鮮血直流。
二皇子像是不知道疼,一直砸個不停。蘇齊忙去扯他的手,可他這會力氣比平時還要大,蘇齊扯也扯不動,急道:“你傷害自己算什麽本事,有本事把拳頭往我身上招呼。”
聞言,二皇子頓了頓,眼神似乎恢複了一次清明,他搖頭,一字一句道:“我就是喝再多的酒,就是把我自己打死了,也絕對不會動你一根毫毛。”
蘇齊鼻頭一酸,拿過桌上還沒開封的酒壇,破了封紙,朝着二皇子頭上便澆。
清冽微涼的酒,驚的二皇子狠狠打了個哆嗦。
“清醒了嗎?”蘇齊扔掉酒壇,一把揪住二皇子的衣領,想惡狠狠地将人揪起來,奈何他力氣實在不大,一揪之下,二皇子紋絲不動。好在二皇子這會已經清醒不少,自己配合地往上靠,讓蘇齊将自己“提”了起來。
蘇齊拽着二皇子到床邊,坐在腳踏上,認認真真捧着二皇子的手,将肉裏的碎片一點點挑出去。
“你、你不生我氣了?”二皇子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地問。
“氣。”
“那你……”為何還要照顧我?
二皇子垂眸,把眼底的失落藏起。他想抽回手,卻又舍不得蘇齊現在給予他的一點點溫暖。
“我氣你糟踐自己。”蘇齊瞪他一眼,低聲斥責,“就是發生再大的變故,也不該讓自己成為一個爛酒鬼,更不應該傷害自己。”
話裏是濃濃的關心,二皇子的雙眸變得晶亮,他的蘇齊沒有因為生他的氣,就不再理睬他。
蘇齊還在關心他。
二皇子抽回手,反握住蘇齊的手。他握的很緊,生怕蘇齊會逃走,以至于傷口裂開,血都染上蘇齊的袖口。
蘇齊心疼他,要掙脫,卻被他死死握着。
“你聽我說。父皇對我起了殺心,我怕是活不成了。這些年我暗暗培植不少自己的人,父皇并未發現,連母後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名單我交給一個心腹保存。等我死後,他會将名單送到你那裏去。以後我不能再護着你了,就讓這些人保護你跟姨母回到邊疆,你們到了洛将軍身邊,就不會再有危險了。切記切記,千萬不要留在皇城。”
二皇子居然還暗中培養了自己的人馬,連他也沒發現一點端倪。
更讓蘇齊震驚的是,皇帝怎麽會對自己的兒子起殺心?
二皇子又沒有做出什麽十惡不赦的事來,皇帝不應該,更沒有理由殺二皇子。
“陛下為何要殺你?”
“我也不知。”二皇子垂着腦袋,像是一只垂着尾巴的大狗,“但我能感覺出他對我起了殺心。以前我和大臣們交好,他雖有忌憚,卻并沒有狠狠斬斷,他是怕我沒有退路。這次卻不同,他雷厲風行地斷了我所有的人脈,斷絕了我一切退路,他想讓我去死。”
蘇齊擡手,輕輕揉了揉二皇子的腦袋,“你先別難過,讓我去查一查。”
二皇子鴉羽般的黑發蹭了蹭他的手心,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做事只憑一腔熱血,闖了禍就找蘇齊撒嬌求主意。
但這次二皇子卻只是單純地想更親近他一些,并非需要他的幫助。
“你不必查了。他應該早有殺我的心思,他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蘇齊猛然醒悟,皇帝在等的機會,不就是皇後母子同洛将軍夫婦翻臉,失去洛将軍夫婦的扶持、保護。
一個父親竟然對兒子算計至此,蘇齊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二皇子對着他,努力扯着嘴露出笑容,“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就不要再為我擔心了。我現在只有一個未了的心願,希望你能成全我。”
“不,你別放棄,我一定能想出法子救你。”
“父皇是天子,人怎麽能鬥的過天?”二皇子道,“我只有一個心願,在死之前,我想你親我一口,這樣,我死也能瞑目了。”
蘇齊:“……”
都到這時候了,還惦記着讓他親一口,二皇子真是要氣死他!
二皇子見他沒有動作,心下悲涼,質問他:“如果是老三臨死前讓你親,你是不是也不會親他?”
這一句話問的蘇齊滿臉通紅,他已經親過三皇子。
絕對不是因為他對三皇子不一般,只是因為、因為……
因為這會二皇子處境危險,他氣二皇子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對,就是如此。
狠狠瞪了二皇子一眼,正要好好數落數落這厮,侍衛忽然來報。
“四殿下來了。”
蘇齊下意識就要從後門離開,二皇子卻攔住他。
“不必驚慌,我這個四弟有個毛病,他眼睛不好。”
二皇子怎麽知道此事?
蘇齊暗暗為四皇子捏一把汗,“四殿下眼睛怎麽了?”
“他很小的時候,母後曾将他抱到自己宮裏來養,每次換了衣裳,再去抱他,他便哭鬧不止。本來母後還将他當成是我的一個威脅,想握在自己手心,發現他有如此殘缺後,就不再管他。我母後能發現的事,父皇也一定知道,皇位不可能給一個分不清自己臣子面容的人來坐。”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
“知道不久。前段時間,他處處針對我,我忍不下去,母後就将此事告訴我,讓我不要同他計較,反正日後他總要跪伏在我腳邊。”
二皇子拽了拽蘇齊的衣裳,“行了,你在旁邊候着,不好讓四弟多等。”
蘇齊退到一側,垂手站好。
二皇子起身,理了理衣衫,吩咐侍衛将屋裏的一片狼藉打掃幹淨後,讓人請四皇子進來。
哪怕死到臨頭,身為正宮嫡皇子的尊貴,二皇子也不會放下。
四皇子進屋後,目光先落在一旁侍立的宮人身上,随後才對着二皇子躬身施了一禮,“見過皇兄。”
二皇子微微颔首,态度倨傲,“四弟今日怎麽有興致,到我這裏來了?”
“我若不來,都不知道皇兄宮中竟遭如此變故。”四皇子淺淺勾唇,不等二皇子禮讓,自顧自坐下。他進來之前,并不知道皇帝把二皇子宮裏的人殺了大半,幸好他先見了蘇齊,後知道的這個消息,否則此刻他不會如此從容,完全以看笑話的心态看着以前高高在上的二皇兄。
“我還以為你今日興致好,專程來看我笑話。”
“并非。”四皇子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又瞥了眼身側立着的宮人,“我沒那個工夫看皇兄的笑話。”
“也是,老四你一向不食人間煙火,孑然一身,誰也不放在心上。”
四皇子正色道:“皇兄這話說錯了,不值當放在心上的人,我何必要為他多分一個眼神。”
二皇子舒了一口氣,“那看來我這個皇兄在四弟心中還有一席之地,起碼在死前,還能讓你特意來探望一趟。”
四皇子十分耿直,“皇兄誤會了,皇兄在我這裏,一個眼神都不值。”
二皇子:“……”
“那你來我這裏又是為了什麽?”
“我來,是想問皇兄讨個人。”
二皇子擰眉,“我這裏的人都死了,你想要誰,自己去亂葬崗刨吧。”
四皇子低頭笑笑,“上天保佑,他雖然在皇兄宮中,但有幸沒有被皇兄連累。”
這會還能活下來的,都不是二皇子的心腹。二皇子無所謂擺手,“我這裏還能喘氣的人,你随便挑。”
“多謝皇兄。”四皇子起身,鄭重施了一禮。
蘇齊在旁邊聽得冷汗直冒,心中暗暗念叨,四皇子千萬別要他,千萬別要他。
要是當着二皇子的面,要将他帶走,本就心中悲痛的二皇子,豈不是要當場氣死。
然而他的暗暗祈禱,并未有半分效果。
四皇子細長的手指,輕輕一指,“皇兄,我不要旁人,就要他。”
蘇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