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童話啓示錄42
第42章 童話啓示錄42
嘉肴問完話之後, 等待了半晌,倒是陸陸續續地走上來了幾個孩子。
不過那幾個孩子都是身上沒有特別裝扮的。
每走上來一個孩子,嘉肴的審判書上都會自動出現一頁關于對方的判決書。
這個判決書包括着被告的照片, 年齡性別之類的基本信息, 這些基本信息的下面是空白的, 需要填寫的內容,總共分為三塊。
第一塊空白是被告的罪狀,用灰色水印顯示着會自動填寫。
第二塊空白是留給陪審員們印爪子印的,表示它們将對自己的言論負責。
最後一塊空白才是需要嘉肴經手的。假如她确認陪審員們的審查無誤, 就蓋上她的兔子印章。
一旦由嘉肴蓋章,那麽審判結果就會生效。
這三兩個孩子上來之後,那些樹叢中的小鳥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偶爾叽叽咕咕了一下,但是已經讓這些孩子有些害怕。
嘉肴看看他們判決書上寫着無明顯過錯,用兔子印章很爽快地給他們按上了黑色的兔子圖案,表示法官審判通過,無罪釋放。
這些孩子拿回了判決書,非常喜悅地抱在了懷裏,然後用複雜的眼神看向嘉肴。
在嘉肴回看他們的時候, 就低下了頭,有些羞愧地跑回了法庭下面。
嘉肴也不管他們的反應, 繼續讓下一個上來, 然而在那些無罪釋放的孩子之後, 很久也沒人願意走上來。
嘉肴正想着要不要她自己指一個,這個時候布偶白夜莺啾地叫了一聲, 嘉肴就看見那些剩餘的孩子身上出現了一塊編號牌。
這就解決了嘉肴叫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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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肴:“那麽接下來按編號排序,一號可以上來了。”
她的聲音并不響, 然而所有人都聽的很清楚。他們也為突然出現的編號牌驚慌,互相伸頭看這各自的編號。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個背着白絨毛的圓背包的女孩身上,是她拿到了一號編號牌,只是她下意識地把手往背後放,不願意讓人發現她的號碼牌,也不願意走到嘉肴面前。
一號女孩不願意走上前,但是那些陪審員們卻動了起來。嘉肴話音剛落,從樹上飛出了兩只翅膀帶着不同花紋的大白鴿,落在了剛生成的關于一號女孩的判決書邊上。
兩只大白鴿先朝着嘉肴點了點頭,像是問好,然後先後咕咕地叫喚了起來。随着它們的叫聲,嘉肴看到判決書上出現了幾行字:
“因為某個同學被全班所排擠,所以理所當然地要求那個同學幫她承擔她應該負責的衛生工作,并且為此沾沾自喜。”
“路過某個同學座位的時候,因為覺得那個同學的鉛筆漂亮,就順手拿走了,反正旁邊看見的同學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諸如此類事件,共計十三條。”
簡單地幾行字,嘉肴很快就明白了這次法庭審判的是一個什麽案件。
嘉肴于是問布偶白夜莺:“這是針對一個同學的霸淩嗎?”
布偶白夜莺飛過來蹭了蹭嘉肴的臉,金色眼睛看着她,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盡管之前在介紹陪審員時,嘉肴就對此早有預料,但當預感成真,嘉肴還是心中一沉。
嘉肴說:“那麽那個同學呢?她來現場了嗎?”
布偶白夜莺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嘉肴不知道布偶白夜莺具體的意思:“那她能看到這場審判嗎?”
白夜莺點了點頭。
“那就好,”嘉肴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既然這樣,我更要幫她好好地做出審判。”
再看了一遍讓人覺得心裏發沉的判決書,那個一號還是沒有上來。
嘉肴說:“請被告上前,做最後申述。如果對此沒有異議,那我就要做出審判了!”
嘉肴等了一會,還是沒人上來,于是正準備直接蓋章。這時候,那個女生終于一邊哭,一邊跑了上來:“等,等一下。”
嘉肴還是問她:“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那個女孩哭得很厲害,抹着眼淚,連話都說不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做錯了,沒想到會這樣的。對不起!”
女孩哭起來很可憐,有時候都讓人忍不住想哄一哄。但是看過了判決書的嘉肴并不為所動:“你對我說對不起沒用。”
“不可以的……”那個女孩說:“你一定要原諒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可以道歉,我……”
嘉肴聽了一會,發現這個女孩只是說道歉,卻并沒有反駁或者澄清,說明并沒有冤枉她,于是說:“道歉有用,要法庭幹什麽?”
在兩只鴿子在一號判決書印上了自己的爪子印之後,嘉肴啪叽一下在文件上按上了兔子印章。
這個兔子印章印下去有些奇特,明明整個印章看起來只有一種黑色墨水,之前也是這樣。但是這些鴿子查舉的小女孩的罪行是兔子尾巴,所以這次印在紙上的,是黑色輪廓的兔子外形和紅色的兔子尾巴。
嘉肴不打算安慰這個哭泣的女孩,她都覺得這個女孩都沒有哭泣的資格,畢竟那個同學才是受害者。
所以她有些不耐煩地朝着一號女孩揮了揮手:“下一個,二號。”
在嘉肴說出這句話之後,一號女孩哭得更厲害,還想繼續說什麽。布偶白夜莺啾了一聲,從窗外飛進來了一群烏壓壓的鳥,揮着翅膀把一號趕回了她的位置。
還是鴿子把蓋了印子的判決單送到了一號的手裏。一號不接,判決書直接就貼到了她身上,甩也甩不掉。
二號是個男孩,帶着兔子耳朵頭箍,還背着一個白色絨毛背包。
知道逃避沒有用,二號倒是很快就上前了* 。跟着他一起上來的,是一只游隼和一只灰色圍脖的鴿子。
游隼先飛了上來,叽地叫了一聲,鴿子不願意離它太近,飛到嘉肴手臂才開始咕咕咕地叫。
嘉肴看向二號的判決書顯示出來的內容。
“因為聽見班級裏有人談論某個同學的家庭破裂,就幸災樂禍,并且到處傳播與搬弄流言。”
“搬弄流言并且以此為樂,甚至為了知道某個同學家庭破碎的原因,到那個同學面前直接質問,讓人難堪。”
“因為被拒絕惱羞成怒,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還開始自己編造謊言。”
“諸如此類,共計二十五次。”
嘉肴皺起了眉頭,這些都是什麽人啊?
但她還是說:“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沒什麽要解釋的,不就是說了幾句嗎?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女的心裏就是脆弱。”那個男孩哼了一聲說:“不過我要告訴你,你最好讓我變回來,不然小心……”
男孩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廣播沙沙地響了起來。
“二號被告死不悔改,還試圖威脅法官,情節惡劣,将受到懲罰。”
“他将獲得,門縫裏的眼睛。”
廣播的聲音剛剛落下,二號男孩猛然就瞪大了眼睛,然後尖叫着指着門縫,對嘉肴喊叫:“那是什麽?什麽東西在看我?”
嘉肴并沒有聽見廣播的聲音,順着二號男孩的手指看了看,發現是之前的女生離開時沒把門關上,留出了一條縫。
風吹過來之後把門吹來,只吹進來外面的陽光和樹葉,其餘一覽無餘,什麽也沒有。
嘉肴覺得這個男孩想裝神弄鬼吓她,再加上他之前的話也不像是悔改的意思,直接啪嗒一下給蓋上了兔子印:“下一個!”
那個二號男孩也沒等人催,自己跑回到了人群裏,神色驚慌地看着周圍,問其他人:“你們有沒有看到門縫裏有眼睛?那個眼睛一直看着我!”
有些孩子被他說得也覺得滲人,不自覺地想離他遠點,但是還有些人卻哼了一聲:“不就是門縫裏有人看着嗎?當幻覺就行了,膽小鬼!有什麽好怕的?”
“我膽小鬼?你,你不然自己,自己來試試??怎麽辦啊?它晚上會不會出來啊?”
沒人再搭理他,二號男孩頓時開始後悔起來,但也只是後悔自己之前沒有好好裝,于是跑向嘉肴,也想學着一號女孩痛哭流涕,至少可以把那個眼睛收回去。
但是他最後發現,那個講臺此刻和他仿佛隔着天塹,根本無法再接觸到。
無論他怎麽想,判決之後,他和嘉肴之間,就再沒有任何關系了。
因為前期的工作都被陪審員們做完了,嘉肴要做的并不多,就只有聽取解釋然後敲章,三十二印章,敲一個過一個,速度不慢,主要的時間花費還是在聽取被告們的辯解上。
這其中有些人向嘉肴道歉,但是被嘉肴拒絕了,畢竟和她道歉有什麽用?這只會讓“那個同學”心寒。
而且假如她真是那個需要被道歉的人,嘉肴覺得自己也不會接受。
傷害已經造成,道歉和原諒就是個笑話。更何況那些判決書上的內容她都越看越氣,最後都讓白夜莺用小鳥把他們趕走。
還有些人則是請求嘉肴減輕一些懲罰,并且表示可以做好人好事彌補,誠心忏悔。
嘉肴先替社會感謝了他們,然後替那受害的同學蓋上了兔子印章。
畢竟法庭的事,一碼歸一碼。
還有一些人試圖舌燦蓮花,把書面上的罪責說得輕巧。聽起來很有理性,重點說明他們的行為對同學并沒有多大影響,甚至還真的覺得這個法庭的審判小題大做,過于嚴苛。
嘉肴也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然後給他們加印了一個兔子章。
畢竟多一個兔子章而已,影響也不大就不要緊,就像這些人說的那樣。
甚至還有一位被告劍走偏鋒,試圖證明自己有精神疾病,事件發生時正值病發,要求被免責。
嘉肴想了想,是苦惱了一分鐘,不過還是完美地想出了解決方案。
她在判決書上加了六個字——建議留院觀察。
“拿去住院報白夜莺的名字,腿給你打八折,”嘉肴把敲好章的判決書遞過去之後,誠懇地說:“這樣就不會跑出去禍害別人了。”
布偶白夜莺啾了一聲,對此表示非常贊同。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兔子的印章一個接着一個。
紅色的兔子眼睛,紅色的兔子耳朵,紅色的兔子皮毛,紅色的兔子尾巴。
兔子,兔子,好多的兔子,好壞的兔子。但是在印章下,它們是被發現的,被标記了的兔子,要被懲罰了的兔子。
一切一切的過錯與罪行,在判決書上清清楚楚,又在兔子印章下塵埃落定。
嘉肴的心情不知道為何也輕快了起來。她想,每蓋下一個章,就是對“那個同學”的擁抱與安慰。
“那個同學”一定很需要這個,她不會需要和解,她需要的是判決。
嘉肴最後審判的那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女孩沒有任何奇特的裝扮,判決書上寫的是“無關誤入者”,就連敲上的章都是白色的,幾乎與紙面融為一體。
嘉肴看向了布偶白夜莺,小聲道:“怎麽還有誤入的?”
“啾!”
布偶白夜莺搖了搖頭,然後又撲騰着小翅膀各種指和比劃,給嘉肴示意。
嘉肴:……
嘉肴揉了揉布偶白夜莺的胖臉,準備這件事之後再問。
小女孩似乎有什麽想和嘉肴說,但還是走了。
最後一個人是個小男孩,同樣也沒有奇怪的裝扮。但這個小男孩和之前的人都不太一樣,雖然沒有陪審員飛下來,但是他的判決書上卻寫着阻礙審判與包庇犯罪(待察)。
見到這行字,那男孩臉色不太好,但是看了一眼嘉肴身邊的布偶白夜莺,又看了眼廣播,最終還是走了。
就在男孩離開時,嘉肴卻看見站在法庭最後一直很沉默的貓頭鷹忽然間睜開了明黃銳利的雙眼,發出了一長串“咕嗚嗚嗚嗚嗚嗚~”的叫聲,這聲音低沉飄渺,像是從夜間森林深處,最幽靜的山谷盡頭刮起的風。
就在嘉肴有些奇怪的時候,這只一直站着的貓頭鷹拍打着翅膀,就從窗戶飛了出去。
嘉肴不明所以,但是等了一會也沒發覺異常,也只能認為貓頭鷹是覺得它留在法庭沒用,所以提前退場了。
至此,三十四位小孩,已經全部都審判結束。
嘉肴于是合上了整本審判書,在座位上宣布:“感謝所有陪審員的辛苦工作。那麽,本場審判到此結束,大家現在就可以離場。”
然後,嘉肴真誠地祝福了一句:“希望以後不要在這裏見到你們了。”
說完,她懷中抱着審判書,小心地爬下了法官的高椅。布偶白夜莺啾啾叫着在她的身邊飛,好像是在小心讓她不要從椅子上摔下來。
就在嘉肴離場,快要走出法庭前,她又聽見很多小孩在喊她的名字:“嘉肴!你先別走!求你了,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們不會再這樣了!不會了!”
嘉肴回頭,看到那近三十個被判“兔子”的孩子都一窩蜂地湧了上來,然後全都帶着絕望與期盼地看着她,然而他們之間似乎有一道天塹,讓他們最終無法靠近。
嘉肴這一回頭,就發現這些孩子之前那些奇怪的裝扮都消失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本身變得奇怪。
帶兔子耳箍的真有了兔子的耳朵,沒有了紅的墨鏡,卻有了紅色的眼睛,還有白色的披肩變成了白色的皮毛,白色背包也變成了白色的短尾巴。
甚至有幾個人因為這些特征齊全,而真的像極了一只站立的兔子,和嘉肴的印章上的圖案簡直一模一樣。
“嘉肴,你不要走。”那些孩子說:“你走了,我們真的會變成兔子的!我們該怎麽生活呢?這會害死我們的!我們不要變兔子,求你了,嘉肴!不要讓我們變兔子!”
嘉肴看了他們一會,腦中似乎閃現了一些畫面,一個女孩和一群人,一些難以言說的思緒與悲傷,但很快又消失。
最終她還是只記得這次案件的事,只想起唯一沒有出場的“那個同學”。
“不是我把你們變成了兔子。”嘉肴說:“是你們自己要變成兔子的。”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沒再回頭,而是快步向前,推開了法庭的大門。
一瞬間,外面的陽光伴随着好聞的,來自林間清涼的風,灌入了整間房間,也卷走了教室中永遠彌漫的塵灰。
嘉肴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從她的身上剝離,掉落,消散。
這次森林法庭之後,她将永遠與這些兔子同學告別。
沒有遲疑,她腳步輕快地踏了出去。
門外的陽光籠罩了她。她的腦中一時間湧入了非常多的記憶,關于過去,關于七歲轉學之後的,關于……
她忽然轉頭,看向了身邊一直跟着她的布偶白夜莺,而布偶也在同時看向了她。
然而此刻在小嘉肴的眼中,那并不再是胖胖的,用線縫制的布偶,而是一只真正的,有着白色羽毛,在光芒中比冰雪還要美麗絢爛的白色夜莺。
只是當她開口想說什麽的時候,那些湧入的記憶又頃刻間如流水般消逝無蹤。
那只雪白的小鳥又重新變回了胖胖的布偶,然後快樂地拍打着翅膀,摔到了小女孩的懷裏,與她一同墜入了溫暖明亮的光芒之中。
……
當嘉肴從夢中醒來的時候,窗外是一片豔麗的火燒雲。橙紅色的夕陽鍍滿了整個房間,讓她恍若身處瑰麗無比的童話之境。
漸漸地,嘉肴的眼神從迷蒙變得漸漸清醒,她坐了起來,慢吞吞地伸了一個極舒服的懶腰。
拍了拍身邊的白夜莺布偶,嘉肴拿出了手機,看到手機另一端的白夜莺在一分鐘前剛好給她發來了消息。
【白夜莺】:醒了嗎?
【嘉肴】:剛醒呢!
【白夜莺】:感覺怎麽樣?睡得舒服嗎?
【嘉肴】:很舒服,但是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白夜莺】:是個什麽夢?
嘉肴仔細想了想,腦袋一片空空。
【嘉肴】:記不起來了。
但是她的嘴角卻忍不住勾了起來。
【嘉肴】:但是我覺得,
【嘉肴】:肯定是個美夢。
一個就算想不起來,也讓人從心底微笑的美夢。
童話啓示錄
No.42 醜小鴨
再向前飛一點。
你已經飛出了那個狹小黑暗的鴨窩。
前面不遠處,就是屬于你的美麗幸福的天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