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周末是個好天氣,春回大地,鳥叫聲隐隐約約的透窗傳來,落在枝頭不動了。
王嬸是劉宅的老人,她見大少爺周末的樣子頗有些奇怪———比以往早起了一個小時不說,光在試衣間就耗了足足半個多小時,要知道平日劉錦洲極少會在穿戴上勞心費神,哪會連換四身衣服仍舊不甚滿意。
“少爺,我看這身很襯你,米白色的多年輕。”
劉錦洲難得沒穿西裝,而是穿了一身簡單的夾克毛衣。米白色的毛衣稍微有點領子,淺淺遮住了喉結。他沒戴銀邊眼鏡,瞧着少了許多距離感。平日王嬸總說大少爺看着太老成了,年紀不大卻總穿得正式,衣櫃裏一齊的深色西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帶個女朋友回家,讓先生太太早點安心。
望着劉錦洲特意拾掇了一番的年輕扮相,王嬸暗暗嘀咕着:大少爺這是有約了吧……
劉錦洲出門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劉錦洋,他弟開着改裝悍馬一陣擠眉弄眼:“哥,你今天打扮的真帥!哇…你還噴了香水?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劉錦洋啧啧稱奇:“還有人能讓老樹開花啊…這年頭老古董都會用香水了?”
“你少來。”
劉錦洲不自然的佯裝訓斥:“安份點,別讓爸看見你的改裝車。”
“okok,”劉錦洋進車庫前還不忘祝他哥旗開得勝。
天氣就像是心情的風向标,劉錦洲提前到了約定地點,他繞了圈,把車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李冰還沒有回複他的消息,沒關系,劉錦洲想他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等待。
“錦哥,你到了嗎?有點特殊情況…門口見了說。”
……
李冰自從發現杜從禮的騷包小跑時心情就不怎麽美麗了,等他看見老杜身邊的那位時,饒是一貫的好風度也變得有些難以維系,他冷淡的點頭示意,回頭一記眼刀令杜從禮渾身打了個激靈。
“冰兒,你聽我說…”杜從禮忙拉着李冰私聊,“不是我說的,這事有點複雜,我實在是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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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給了一個“你看我相信嗎”的眼神,然後轉過身問:“不知道吳小姐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
杜從禮尴尬的恨不得立刻縮進地縫裏,得,李冰還真問了。
吳雅蘭反倒淡定得很,她輕描淡寫的說是李伯伯告訴她的,又說正好許久未見,她尚未去過鬼屋,希望李冰不要計較自己的突然到訪。
“怎麽會,這只是個公共娛樂場所…歡迎,祝吳小姐玩的愉快。”話鋒一轉,李冰看了眼杜從禮:“那就麻煩杜先生同吳小姐一起了,我今天有約,鬼屋的空間不适合多于兩人的行動。”
吳雅蘭這是在李冰的雷點上蹦迪啊……杜從禮恨不得那天沒去松苑拜訪李父,攤上這事李冰可不得好好搓磨他一番。
“呃…要不我們先走?”杜從禮只想趕快引走吳雅蘭,誰知吳小姐毫不領情,非要看看到底是哪位神秘人士有幸受李冰的獲邀。
李冰面無表情,剩下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大堂的氛圍僵持的可怕,杜從禮打了個哆嗦,只覺得背後陰森的主題背景配合穿堂風讓他不寒而栗。
“冰兒,別施法了…凍死我了都。”
陽光恰好在最冷的時候奪縫而出,來人的腳步略有些急促,“抱歉,我來晚了。”
日光灑在那人的發梢上,暈出了一層薄薄的金。不光杜從禮看愣了神,就連李冰的眼中也亮了一瞬。
“沒事的,不晚。”
杜從禮的眼神在二人身上幾廂來回打轉,而後率先上前主動同劉錦洲握手道好,一邊心中默默替吳雅蘭點了炷香…開玩笑,那可是劉錦洲,和劉總競争能有好果子吃麽。
劉錦洲的态度落落大方,他挑了挑眉,和李冰寒暄了幾句後問:“這位是?”
吳雅蘭大家閨秀的笑容搖搖欲墜,“劉先生您好,我是吳雅蘭。”
“哦,吳家的……”劉錦洲輕飄飄的掠過了年輕的面孔,最後停在了李冰這處。“不進去麽?外面有點冷。”
“好。”
杜從禮的雷達一個勁兒的提醒前方戰場危險,他先跑路再說。于是幾乎半推半攘着把臉色僵硬的吳小姐帶去了另一條通道,吳雅蘭的精美甲片掐的人一陣肉疼。
內間的光線很暗,卻還沒到游戲入口。李冰放慢了腳步,四周安靜的仿佛能聽見呼吸聲。
“錦哥…不好意思,這次是我沒做好。”
其實杜從禮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大概,無外乎是父親安排的一樁所謂小輩們的約會。于李父而言,吳雅蘭是他為私生子物色的聯姻對象,李冰的行程單從來都是透明的,獲取易如囊中取物。
“你不需要道歉,不是你的錯。”
劉錦洲捏了捏對方的肩膀,“李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李冰怔了下,旋即失笑說:“錦哥慣會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對你從不說謊,你知道的。”
劉錦洲知道,李冰同李父之間的較量已經持續了十數年,他什麽方法都嘗試過,可最後依舊是頭破血流的下場。如今的李冰不會再試圖與父親的控制欲相對抗,因為那樣毫無意義,他雖然掌握了自己的本心,卻也同時飽受煎熬。
“李冰,前面很黑,但我們可以一起走。”
劉錦洲像似在說鬼屋的前路,又像似在暗示着什麽。
半晌,在充滿廢土氣息的道具間,李冰輕笑了一聲,說好。壁畫是暗綠色的黑,劉錦洲只看清了對方臉上淺淺的笑渦。
“那哥可要抓緊我了,這裏太黑,我怕找不到路。”
*
**
***
從鬼屋出來的時候李冰恍如隔世,他看着劉錦洲毛衣上沾染的紅色顏料忍不住笑道:“錦哥,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勇敢。”
劉錦洲豈止是勇敢,他簡直快讓鬼屋的工作人員失業了。起先李冰在前,劉錦洲在後,可走着走着便掉了個兒,劉錦洲為李冰擋了不少的“突然襲擊”,還一本正經的研究喪屍的移動方式符不符合人體力學,說得連飾演喪屍的小夥兒都快不會走路了。
李冰追随勇士快快樂樂的往前走,半點兒恐懼的影子都沒找見,直到頂上的道具盆顫顫巍巍的即将墜落。
“小心!”
他猛地抱住劉錦洲向身後一拽,道具盆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摔碎了沒有。等李冰回過神時,發現身下壓了一個人。
“錦哥,你沒事吧?”他急于拉劉錦洲起身,卻不想絆倒了什麽東西,又一次壓在了對方的身上。
身下的人悶哼了一聲,任由李冰沿着關節一陣摸索,“沒事…”
劉錦洲的聲音有些小,李冰好不容易掏出手機打開燈源,入目的即是對方好看的眉骨,他們挨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彼此臉上細小的絨毛。
劉錦洲的睫毛輕輕顫動着,與李冰極快的對視了一眼後逃似得移開了眼珠。他聽見了自己胸腔內部的怦怦跳動聲,李冰對他身體淺淡的幾番摸索,竟令自己身下起了反應。
我一定是臉紅了……
他一定是臉紅了……
李冰圈住了劉錦洲,沒有施力便讓一米八五的男人束縛了手腳,羞澀的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鹌鹑。
“錦哥,你沒事就好。”
李冰的聲音響在耳畔,劉錦洲這才感受到了後腦下對方溫熱的掌心,他懊惱的咬住了下唇,原來摔倒時李冰就已護住了他……
“啧,怎麽還咬自己。”李冰拉起劉錦洲,一陣悶笑:“哥一點也不像三十多歲的樣子。”
劉錦洲沒接話,反是翻來覆去的查看李冰的右掌,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我…很老嗎?”
鬼屋外的劉總不可能問這麽幼稚的問題,但李冰的錦哥會。
于是李冰答:“不老,剛剛好。”
……
劉錦洲的臉一直是燙的,總裁轉速飛快的大腦裏思索着“剛剛好”三個字的含義,根本沒注意到米白毛衣上的紅點。
“錦哥,喪屍你不怕,那鬼呢,你不怕鬼嗎?”
“小時候怕的,現在不怕了。”劉錦洲總算回過了神兒,淡笑着說:“我的祖母信佛,母親信耶稣…不同宗教對亡者有不同的诠釋,了解多了便不怕了。”
李冰笑了笑,“還是錦哥通透。”
“你呢?”
“我?我也是不怕的…但我怕黑。”
劉錦洲疑惑的重複:“怕黑?……”
“嗯,小時候的毛病了。”李冰沒有多談。
“是了,那時你從不跟我們玩捉迷藏。”劉錦洲視線遠眺,回憶起了童年時光。
李冰一直都是一個怪小孩。
他六歲才到了李宅,那時李宅還不叫松苑,劉宅和杜宅也在不遠處,附近住的孩子時常會去彼此家裏串門,劉錦洲就是那時認識的李冰。
李冰同父異母的哥哥李淩和劉錦洲的年紀相仿,在說到家裏突然多出的弟弟時,李淩的聲音是厭煩的:“他是個不愛說話的怪胎。”
大宅裏的孩子從小便知道辨別身份,仿佛一出生人便有了三六九等,而李冰恰好是孩子裏“最底層”的那一卦,生母不明、不被父親看重的私生子。
這天劉錦洲去李宅做客,李宅的後院恰好有一方不大的水塘,池水很淺,中央立了尊西式的雕像,有個瘦瘦小小的孩子正趴在池邊低頭不知道摸索着什麽。
“你在看什麽?”
突兀的聲音差點讓孩童栽進了水塘裏,劉錦洲見小孩穩住了身型,愧疚道:“對不起,我剛剛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孩沒有說話,黑白分明的眸子與劉錦洲對視,有些呆呆的可愛。他穿着整潔,但衣衫卻是洗得發白。
劉錦洲想這應該就是李淩口中的弟弟了。
“你好,我叫劉錦洲。你叫什麽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十歲的劉錦洲臉頰上還帶着點尚未褪去的嬰兒肥,他沖孩童友好的笑了,像個小大人般伸出了右手等待回握。
可那個孩子卻一溜煙兒的跑了。
再遇李冰是在一場聚會上,瘦小的孩子窩在角落,腳上是一雙明顯大了一號的黑皮鞋。他靜悄悄的坐着,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同自己沒有關系。
劉錦洲挑了個空檔跑去牆角,再次友好的伸出了小手。那時他還不明白孤獨是什麽意思,只覺李淩的弟弟總是一個人呆坐着怪可憐的。
劉家公子穿戴精致,小西裝配上紅色的領結,就連頭發絲兒也被發油固定住了。外人都懂得識人辨身份,李冰何嘗不知劉錦洲與自己的不同。
不說話便不會挨罵挨打,這是幼小的李冰總結出來的生存之道。
“你跟一個啞巴說什麽話?”其他孩子不屑的路過,沒人在意李冰究竟是不是啞巴。
劉錦洲不滿的皺眉,他并沒有離開。
“不用在意他們的話…你不是啞巴,我知道的。”
他又問,“我叫劉錦洲,你叫什麽名字呀?”
“李冰。”
劉錦洲聽見孩子生澀的聲音,“我叫李冰。”
這麽一惦念就是二十年。
……
“李冰。”
“嗯?”
“沒什麽,就是叫叫你。”
李冰笑了,“好,你叫多少聲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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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總真是好手段,那麽多照片…他全部買下來了!”林宇封一夜未眠卻精神得很,他剛剛與李冰一道打了場硬仗,趕在王薔發布照片前疏通打點了所有的關系,從宣發源頭上遏制住了針對李冰的不利消息。
“不過話說回來,她怎麽會有你和…咳咳,那麽多的照片啊?”
“他們是夫妻,你懂什麽是夫妻麽?”
李冰睨了眼林宇封,冷笑道:“王薔的算盤不就是曝光我和宋雁北的同性戀身份麽,這是最壞的結果,可又能怎樣呢?只要我一口咬定沒有發生過,這些所有的猜忌與推測…就都是笑談,是妄想而已。”
“小冰,你……”林宇封有點說不出話,過去的李冰絕不會否認自己與宋雁北兩兩相愛,甚至一度身邊人都勸他多考慮考慮宋雁北,別腦子一熱出櫃了,全然不顧這顆深水炸彈所帶來的毀滅性影響,而如今卻正好相反。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封哥,沒錯我變了,我也想為自己自私一次。”
“我以前不說謊話,所有的謊話全讓宋雁北一個人說完了,可我獲得了什麽呢?”
“是欺騙、是刻骨銘心背叛。”
“我只是想守住自己拼搏的事業,守住這三年…好不容易捱過的煎熬…”
“我不想再痛苦一次了。”
……
會議室一片沉寂,李冰的手機不合時宜的亮起,發信人是個陌生的手機號。
“這是王薔舞弊貪腐的證據,包括她背後的金主資料,足夠讓她進監獄了…對不起,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很抱歉。”
信息沒有落款,亦沒有稱呼擡頭,李冰默默轉發給了林宇封。
“是他。”在林宇封充滿疑問的視線裏,李冰肯定了:“宋雁北。”
事情在向着愈發有利的方向轉圜,李冰緩緩躺進了靠椅裏,困倦的揉了揉眉心。
“我累了,封哥,我想休息一會。”
“……哦,哦好。”
會議室裏剩了李冰一人,他在陽光下眯了會兒,又打開手機,熟練的撥出了一個會熟于心的號碼。
“嘟——嘟——”
只響了兩聲便接通了。
第一句,“錦哥,我好困啊…”
第二句,“…嗯,想吃江浙菜了,不吃螃蟹…”
第三句,“好,我等你。”
我等你來接我,像小時候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