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宋雁北住在M國的一個海邊小鎮裏,這裏氣候柔和,夏夜會有舒适的海風穿門而過,帶來微醺的暖濕氣流。小鎮的居民不多,路邊随處可見花朵和綠植。他待久了,溜狗時偶爾會有人同他打招呼問好。

在見過Dr.Vikings之後,宋雁北養了一只金毛,叫阿波羅。更多的時候他會直接喊“菠蘿”,金毛聞聲便屁颠兒屁颠兒的跑來了。

菠蘿是他最愛吃的水果。

宋雁北的心情平靜了許多,他聽從了醫生的建議,按時吃藥、做心理疏導,一周進行一次催眠療法。

Dr.Vikings是個胖胖的老頭兒,他的業餘愛好是釣魚和種花,石裕的治療風格與這位大牛一脈相承。興許是換了種語言的緣故,宋雁北描述起李冰時,心口沒那麽痛了。

“宋,一起去釣魚嗎?”

離小鎮不遠的地方有處天然湖泊,宋雁北帶着阿波羅應約前往,在湖邊一垂釣便是一個下午。他們聊着聊着,說起了李冰,Dr.Vikings眯眼享受太陽的餘溫,問宋雁北是怎麽認識的對方。

“聽說你們相識于劇組?”胖老頭風趣的眨了眨眼,評價道:“唔,這可一點都不浪漫。”

宋雁北笑出了聲,“哈哈哈…其實不然,更早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可惜那時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宋雁北本科就讀于名校表演系,班上能來按時上課的不多,都各有各的打算,這更襯得李冰像是好好學生——從不缺席教授的任何一場課堂,也不會遲到早退。奇怪的是,課堂點名向來與好好學生無緣。

他開始留意李冰是在一堂交流課上,随機選擇最近的人進行分組讨論。好好學生面色窘迫,似乎并不清楚教授布置的作業是什麽。

宋雁北沖對方安撫性的笑了笑,小聲說:“沒關系,張老師不會挨個檢查的,就說一部你喜歡的電影吧……”

令宋雁北感到意外的是,他對那部電影的評價恰好與好好學生不謀而合,都是與電影風靡的主旋律大相徑庭、極具個人主義色彩的想法。

“是我的切入點太過奇怪麽?”對方緊張的低下了頭:“說…說說你的吧。”

他急于引開話題的動作十分明顯,宋雁北注意到了對方大拇指上燙出的水泡,他咽下了誇獎之辭,為了不讓對方尴尬,便順着話頭談起了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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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度過了一節愉快的交流課。

“對了,我叫宋雁北…雖然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但很高興認識你。”

聽到這胖老頭驚道:“所以你一直沒問他叫什麽名字?”

宋雁北苦笑着嘆了口氣:“不遲到早退的意思是卡點到和結束即走…我根本來不及同他說話。”

“有好幾次我看見他的外套下還穿着不同的工作制服,臉色也很疲憊…就想着他應該很忙,一直在打工,總不好打擾對方……”

“不過你瞧,”宋雁北開心的說:“我們Z國人講究緣分,緣分到了自然會重新遇見彼此。”

“比如我遇見您做我的心理醫生即是一種緣分;我結過婚,又要離婚,也失去了我的愛人。”

胖老頭反問:“這些也是緣分?”

“是的,可我不願用“孽緣”去描述我和李冰,因為它開始時的确是美好的。”

“孽緣?”

“嗯…一段注定要受到懲罰的情感經歷。”

“唔,”胖老頭小心打量着宋雁北,問道:“緣分,我是說這種神秘的東方力量,會突然消失嗎?”

宋雁北笑了,“會啊,在它消失的時候,就是我們說再見的時候了。”

Dr.Vikings說過,将痛苦用故事的形式釋放,将其常态化為“一段人生經歷”後上鎖也罷挂起來裝裱也罷,只要幻覺和無意識的行為有所減輕,就說明症狀正在好轉,否則他們只剩下唯一一個法子了。

不能永遠活在精神病院裏,就只有永遠的忘記李冰,忘記自己遇到過這麽一個人,這個人讓他笑讓他淚,讓他痛也讓他悔。

可他不想忘記,不能忘。

于是宋雁北喊道:“阿波羅——!”

金毛叼着飛盤向他奔來,落入了無邊的溫暖懷抱裏,小狗的脖頸上挂着銀色鏈牌,背部的細體字泛起細密的亮光。

Remember me。

*

**

***

李冰告訴劉錦洲墜石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了,劉錦洲最近出差,算上去剛落地時差還沒有調整過來,應該是來不及看他發的消息的。

李冰人在劇組,今日的戲服是套戰甲,金屬材質又厚又重,穿上它拍段兒戰場打鬥戲無疑非常考驗演員的體力。遠遠望去阿榮好像領了什麽人過來,李冰沒仔細看,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道具劍與武術群演身上,對旁的多少都有些力不從心分不開神。

平王善武,他幼時頗受先帝的喜愛,每每圍獵總會得到聖上的誇獎。如今祁湛身後背的弓箭正是先帝賜給愛子的禮物之一,也是唯一保存下來的禮物。

牛角與獸筋制成的角弓十分堅韌,銅箭嗖的一聲射出直中敵軍前鋒的心髒,戰場上硝煙彌漫,低沉的號角聲令人渾身戰栗血液沸騰。

祁湛手握長劍,與敵兵于馬背上會戰,先行隊如利劍一樣撕破了對方的陣型。須臾祁湛棄了馬,擒賊先擒王,他必須去直面敵方的叛軍首領。

拔劍,揮砍,躲避,掃腿。

李冰的打戲身段兒幹脆利落,倘若忽略幾條威亞鋼線的存在,他就仿佛天生便會功夫似的,那些看上去翩若游龍的操作是他與生俱來的本事。

導演喊道:“很好,平王中箭,無關人員迅速後退!把中間的場地留給一號機。”

平王倒在血泊之中,劇情是他雖勝利了卻也身負重傷。導演心滿意足的拍完了戰損戲,一邊場務立刻指揮着清理現場。李冰捂住胳膊站了起來,吸氣道:“嘶——好像有點疼。”

卸妝的時候場務尖叫了一聲,“李老師,你的胳膊…胳膊流血了,我的止血貼呢?”

阿榮身旁的那位聞言一把推開了“閑人免進”的道具門,三步并兩步就走了李冰的面前,周身的低氣壓讓場務姑娘手中的消毒棉花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随後跌落的還有一瓶消毒水。

李冰的模樣很糟,他的大半個身子還浸在紅色顏料裏,幹淨的右胳膊上傷口翻卷,像是利刃留下的鈍傷。在一眼望去的鮮紅中,劉錦洲分不清哪些顏色才是李冰的,哪些又是假的。

“錦哥?”

李冰的聲音不大,唇色是失血後的黯淡灰白。他睜大了眼睛,聲音中飽含欣喜。

可對方像是凍在了原地,滿心滿眼全是傷口與血色。劉錦洲并沒有回應李冰,只有胸口愈來愈大的起伏訴說着內心的波瀾。

阿榮很快跟來了,他支走了場務,又不敢出聲讓劉錦洲挪個地方,只好扭着身體有些笨拙的給李冰上藥包紮。

打工仔的動作無疑是機器人的開動指令。

“我來,”劉錦洲毫無商量餘地的擠走了阿榮,一邊扭頭問:“止血繃帶在哪?消毒水不夠了。”

“錦……”

屋內的兩人誰都看出了劉錦洲此刻的壞心情。對方處理傷口的樣子十分認真,還時不時的問一句這樣疼嗎,李冰從劉錦洲緊抿的唇角中瞧出了一份焦躁。

“有換洗的衣物嗎?另外,一會跟我去趟醫院。”

阿榮迅速拿來了便服,在李冰的眼神示意下去了門外等待。至此自家老板終于有了賣乖的機會:“錦哥,別生氣嘛……不用去醫院,這點傷我熟,沒關系的。”

“……”

劉錦洲擦拭血跡的手停住了,茶眸暗沉沉的,“不可以,你的傷口很深,必須要打破傷風針重新處理。”

“诶呦——”李冰龇牙咧嘴的叫疼了一瞬,劉錦洲迅速軟化了眉眼,急問:“很疼嗎?我…我給你吹一吹。”

李冰哧哧地笑了:“錦哥,這才像你啊…之前的樣子吓到我了。”

他摟住了劉錦洲的背脊意為安撫,掌心貼上去的時候方才發現那人的後背已經濕透了,緊繃的背部還在輕微打顫。

“好了好了……是不是吓到了?這些血不是我的,是道具。”

劉錦洲把臉埋在愛人的頸間,悶悶道:“你也流血了。”

“是是是…但是多虧你包紮及時,沒什麽大問題,別氣了哈?”

“……”

劉錦洲顯然不信這番說辭,李冰的戰損戲拍了多久,這傷口就痛了多久,又讓他怎能不心疼。

“你休息一下,我們去醫院。”

李冰悶聲笑道:“好吧,去了劉總就不要生我的氣了,笑一個?”

那人的背脊逐漸放松了下來,他不發一言的為李冰檢查了身體四肢,确認沒有新的傷口時才長舒了口氣,主動與李冰十指相扣。

“我不是生你的氣,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墜石的事…我看到了,所以一下飛機就想見你,想确認你平安無事。”

“李冰,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那些事,我可以幫你擺平。”

對方篤定的樣子令李冰無奈道:“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錦哥,雖然被人保護的感覺不賴,但我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了,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你這樣會顯得我很沒用诶……”

“再說我不是告訴你了麽?本就沒想着要瞞你。”

“好吧我承認,這次的意外受傷是嚴重了一點,但也不是最慘的…呃我是說,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內,我等下就去醫院!”

李冰好笑的扯了扯劉錦洲的側臉,哄道:“不生氣了哈,也不要氣自己。”

劉總乖乖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說:“好,不氣。”

其實他哪敢氣什麽李冰,對方只消給他一個微笑、抑或是一個擁抱就會讓他的心髒也随之跳動,什麽不快全部熄火了。

“真乖。”

主人滿意的獎勵了劉錦洲一個深吻,蒼白色的唇膏不知被吃進了誰的肚子,李冰也不再是那副了無生氣的水墨畫了。

*

**

***

劉錦洲的調查進度進展得很快,在他的推動下,警方以存在安全隐患為由對劇組單位進行了徹底的排查。不查不知道,原來外人只要熟悉地形與劇組的活動規律,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入場地如入無人之境。

除了碎石之外,道具組內也發現了不少人為的破壞痕跡,李冰常用的威亞線上存在豁口,是絕非一般磕磕碰碰可以達到的平滑裂紋。劉錦洲看着調查報告又怒又怕,一整晚都抱着李冰不願松手。

他從未如此畏懼于失去一個人,也從未如此焦慮于自己是否有能力保護對方。

如若他護不住呢?

不會有這個可能的,劉錦洲暗暗收緊了臂彎,在李冰均勻的呼吸聲中陷入了沉睡。

托李冰的福,《蝕骨》劇組的場地得到了升級完善,特定區域只有刷卡才能進入。除此之外,演員的主要活動範圍內還安裝了隐蔽攝像頭,急救醫師也應征上崗,專門為劇組服務。即便如此劉錦洲還是不怎麽放心,因此阿榮負責起了彙報老板工作的任務,一式兩份一份傳給劉錦洲一份發給公司,雙倍打工獲得雙倍的快樂。在接到李父的電話時,阿榮迅速垮成了苦瓜臉,他知道老板是肯定不想聽到這個聲音的。

“誰的電話?”

阿榮口型說着“你爸爸”,一邊給李冰遞去了手機。

“……您好。”

“嗯,是的。”

“不過我最近很忙,沒空。”

“我也沒有說笑,有些問題比較棘手,我不好脫身。”

“……”

“再見。”

阿榮用眼神問李冰什麽情況,自家藝人嘆了口氣道:“今晚回松苑,給錦哥說我回去晚點。”

“哦,啊?”阿榮問道:“那我開車送你?”

“不用,松苑有車接我。”

李冰坐上了去往松苑的轎車,阿榮嘀咕着司機還挺年輕的不知道開車技術怎樣,冰哥胳膊上還有傷呢,颠了不好。他拍了張照,給劉錦洲發了去。

确實是松苑的車。

對李冰的事上,劉錦洲最近頗有些草木皆兵,他困倦的揉了揉眉心,思考李父叫小兒子回去的目的為何。

不會還是讨論與吳氏的聯姻吧?

他翻了翻日歷,目光落在了July上,忽的想起了什麽。景豐的年度股東大會就在這個月,李父這是想讓李冰正式進入公司了。

呵,他有沒有問過李冰的想法?圈內人劉錦洲當然知道私生子轉正有多麽的艱難,何況李淩已經入主景豐許久,李冰的出現必會遇到無數阻力與嘲諷。

“李冰,你為什麽要做演員呢?”

很久之前劉錦洲問過對方。

“很久都沒有見過媽媽了,可我知道她一定還在。如果我做了演員,成了大明星,到處都張貼着我的海報,那她是不是就能更好的看到我了?”

“如果我是注定要讓她失望的孩子,沒有關系,我只是想告訴她…這麽多年我一直在努力,雖然沒有多少藝術細胞,不能像她那樣作畫。”

“但我真的很想念她。”

劉錦洲眷戀的望着李冰簡筆畫中的自己,忍不住用指腹碰了碰畫中李冰的小臉兒,那麽小,又那麽的可愛。

和他這個人一樣。

劉錦洲尚沉浸在溫暖的回憶裏,手機卻突兀的震了一下,他心中隐隐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去松苑的路上出了車禍,冰哥情況不明,您看到了請速速與我聯絡!”

一瞬間劉錦洲的臉上一片空白,手中的玻璃相框哐當一聲倒在了桌面上,李冰的笑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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