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周五的夜晚,天上有隐隐的雷鳴,空氣沉得像浸滿了水似的,衣服從內到外都濕透了。

松苑的家宴惟有暫時擱置。李父聽到消息後只派了人來醫院守着,眼下急診室外除了松苑的人,便剩了個阿榮,其他人還在趕來的路上。

阿榮簡直是坐立難安,他可憐巴巴的望向了松苑的那位老先生,對方穿着筆挺的深色西服,鏡片下的神色十分肅穆。

“您…您好……”阿榮磕磕巴巴,“您要不要坐一會?我去買水。”

老先生打量了年輕人一瞬,搖了搖頭。

“不用,我站着就好。”

過了會兒,老先生開口問:“你跟少…跟李先生一起共事有多久了?”

阿榮答:“三年。”

老先生點頭,不說話了。

阿榮這跑跑那竄竄,終于把劉錦洲給盼來了,劉錦洲見他的第一句話便是:“進去多久了?”

“半,半個小時…”

劉錦洲顯然是一路趕過來的,他氣喘籲籲的靠在雪白的牆壁上,鬓角沾了些濕漉漉的汗水。聞言閉了閉眼,極度克制的望向急救室閃爍的紅燈。

李冰。

周遭的空氣愈發的沉悶,劉錦洲松了松領帶,努力深呼吸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

李冰會沒事的。

Advertisement

他掏出手機,有些不穩的解開鎖屏,廢了好大力氣才從通訊錄裏找到了醫療資源。

“讓醫療團隊速來見我,中心醫院急救中心。”

“立刻安排最好的私人病房,抽精要人手準備會診。”

“有必要的話,即刻手術。”

安排妥當後劉錦洲的手還是顫的,他略微惱怒的按住了屏幕,直到手不抖了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不要慌,穩住,李冰會沒事的。

劉錦洲面色發白的立着,冷汗淋漓,目光毫無焦距的飄在門口不透明的毛玻璃上。他最擅長等待,偏偏等待在這一刻變得尤為漫長,急診室的隔音效果好的出奇,外人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到底是意外還是…誰傷了李冰?誰膽敢傷害李冰?若是讓他知道……劉錦洲眸光一冷,右拳用力的握了握。

“劉少,用這個擦擦汗吧。”

劉錦洲從一頭亂緒中猛然抽離,喚道:“張伯,您怎麽……”話說了一半他便懂了,這定是李父的意思。

“謝謝。”

張伯對劉錦洲的到來并無多少驚訝,相反他觀察了這個年輕人許久,從他踏進醫院開始。

“少爺會平安無事的。”

許是長者的聲音分外篤定,劉錦洲也緩緩鎮定了下來,他知道張伯對李冰一向友善,有些事在這兒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答案。

“您知道今晚的家宴…主題是什麽嗎?”

張伯答了四個字:倦鳥歸巢。

劉錦洲神色立刻一緊,語氣嘲諷道:“李伯伯倒是心疼幼子。”

張伯笑了下,沒有接話。阿榮得了林宇封的指示,和公司姍姍來遲的事務小組一道去了急診室的外圍,力保關于“李冰車禍論”的保密性。

待外間無人了,張伯才問:“劉少是以什麽身份陪小少爺的?”

“我記得你們認識了很久,小少爺一貫與你交好。他不是個活套性子,朋友不多,心眼卻很實誠。”

老者的眼神裏暗藏了一份期待,他見證了李冰的成長,可即使身為松苑的管事,其中多少曲折他也是愛莫能助的,如今能有人陪小少爺前行便再好不過了。

張伯給予了劉錦洲足夠長的時間思考,好在對方沒有令他失望。

劉錦洲鄭重道:“我是那個會接住他的人。”

“李冰很好,很好。他一向赤誠,我知道的。”

“愛人這個詞有點輕浮,我更願意用同行者去描述我們的關系。”

至此張伯再次審視劉錦洲,思考這副寬肩到底夠不夠擔負誓言的重量。當青澀褪變成了深沉內斂,他知道火候到了。

張伯嘆了口氣,“小少爺不會辜負每個與他為善的人。”

“希望你能陪他更久一點。”

*

**

***

李冰醒過來的時候剛好是中午,阿榮在一旁打着瞌睡,他轉了轉眼珠兒,感覺渾身都像綁了沙袋一樣的沉重。

病床的正對面有張桌子,上面放了臺筆記本電腦和幾個文件夾,再遠的李冰就看不見了,因為他渾身都接滿了管子,只有儀器聲規律的此起彼伏。

好家夥,自己這回傷得可真夠重的。

他開始回想起失速的一幕,車子不受控制的沖下了隔離帶,安全氣囊彈開了……嘶,頭疼。

李冰重新閉眼休息,有人悄悄的合上了病房門,呼吸聲停在了病床附近。

“阿榮,李冰他…他醒過嗎?”

阿榮迷迷糊糊的睜眼,看見心率那一欄提示曾經發生過波動。他慚愧的搖頭:“我剛剛睡着了,沒看到老板醒了沒有。”

那人不說話了,須臾讓阿榮去外間好好休息一會兒,自己則坐在了病床前,一動也不動的發呆。

李冰已經昏迷了三日,醫生說他的腦部沒有問題,只是有些輕微的腦震蕩,身上除了幾處骨折外就是大面積的擦傷,并不算嚴重,至少從現場的損壞程度看李冰能活下來已是幸事。

幸好。

劉錦洲将額頭小心的貼在李冰的指尖上,如夢中人一樣緩緩閉上了眼睛。他求過上帝,拜過佛祖,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守着李冰。那些淤痕在醫生眼裏是小傷,可劉錦洲知道小傷卻痛得長久。

三天了,你什麽時候會醒過來呢?我希望你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劉錦洲找來了小刷子,正要給李冰幹裂的嘴唇沾水,一擡眸便對上了另一雙眼睛。

李冰醒了。

劉錦洲的動作暫停了一瞬,他捏着小刷子,開始語無倫次:“你、你身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疼嗎?渴不渴餓不餓?”他按下了緊急按鈕,自顧自地說:“沒事了,醫生馬上就來,沒事了。”

李冰慶幸自己還沒有嚴重到插管的地步,他還是能講話的,就是喉嚨幹澀得很:“錦…哥…我不疼。”

“你別緊張。”

李冰委屈道:“我渴,想喝水。”

劉錦洲如夢初醒的點了點頭,起身時還被自己的右腳絆了一跤。李冰想笑,可剛一笑肋骨就被扯得生疼,他只好無奈的擠了個笑臉。

醫生很快到了,這幾日大老板對病患衣不解帶的貼心照顧,誰都明白李冰于劉錦洲而言意味着什麽。在檢查過渾身的傷勢後,腦科專家簡單問了李冰幾個問題,心裏大松了一口氣。

“劉總,病人沒什麽大礙,過幾日再安排個CT,這樣您就能放心了。”

“如果病人有頭暈惡心的症狀,您別緊張,這是正常反應,在一周內就會消退。護士會随時跟進病人的情況與我們彙報的,您不必擔心。”

專家幾句話裏反複的安撫劉錦洲,李冰不禁好奇對方究竟做了什麽讓這些人跟對待大熊貓似的檢查自己,最後還委婉的不能再委婉的表示可以減少一些儀器的使用了……确實,他身上接的七七八八的管子委實累贅,動一動都成了問題。

“錦哥,我沒事的,你別緊張。”

他如常的安慰對方,誰知劉錦洲一改方才的局促,紅着眼狠狠瞪了李冰。

李冰:“……”

我不說話了還不行嗎。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苦中作樂的想這就是帶薪休假的美好吧,奇怪的是林宇封什麽時候與劉錦洲這麽熟絡了?兩人閑聊着進了病房,阿榮趕忙狗腿的給劉錦洲挪來了軟椅。

“喲,醒啦?”

“……”

到底誰才是老板啊?李冰沒好氣的說:“嗯,死不了。”

林宇封噎住,沒好氣的剜了眼自家藝人,沒瞅見劉錦洲還在這兒站着麽,瞎說什麽胡話。

“醒了就好好養傷,公司那邊你放心,王總發話說要高度保密,劇組那他去協調,其他活動能拖就拖。”林宇封頓了頓,有意無意的瞟向劉錦洲,“養傷的同時可別忘了感謝劉總,那什麽…祝你早日康複哈。”

他急于溜號的心情太過明顯,順帶也捎上了阿榮。倒是阿榮這小子離開前鬼鬼祟祟的同李冰講哥夫人挺不錯的,對你真好……

等等,哥夫???

李冰吐槽這破稱呼也忒難聽了,折騰了半晌病房終于恢複了初時的模樣,又剩了他與劉錦洲兩人,還有規律的儀器聲。

“哥,你坐。”

擺脫了部分管子後的李冰明顯輕松了不少,他拍了拍病床上的空地兒,那裏輕輕陷下去了一塊,劉錦洲挨着他坐下了。

“你多久沒休息了?”

“我休息了的…”劉錦洲不太自然的扭頭,“我能不能親親你?”

李冰沒聽清:“什麽?”

“我想親親你。”

李冰失笑,敢情這幾天劉錦洲當和尚清心寡欲呢,“你怎麽不敢偷偷親我,反正我睡着了看不見。”

劉錦洲難以啓齒道:“那樣…不好…”

現在倒怪純情的,那之前偷親他的是誰?不過李冰也沒掀對方的老底,大大方方:“親吧,友情提示沒有刷牙。”

劉錦洲笑了,“不嫌你。”

他小心翼翼的擁住了李冰,胳膊不敢使勁,只輕輕的搭在了李冰的肩上。吻沿着對方的額頭一路下移,掠過青紫,掠過顫動的睫毛,覆蓋在了李冰幹涸的唇上。李冰聽見劉錦洲深深的吐息,仿佛整個人都卸下了勁兒,重新尋到了倚靠,可他卻像雲朵一樣輕。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李冰感到臉上有涼涼的液珠滑落,是劉錦洲在哭。

“……別哭,”李冰貫會哄人,眼下不知所措的垂眼,試圖為劉錦洲拭淚。他的脖梗受了傷,被固定住後轉頭變得異常艱難。“別哭,我在呢。”

劉錦洲的安全感在李冰撫上他的背脊時達到了頂峰,他小聲喚李冰。

“嗯。”

“李冰,你還活着。”

“對,我還活着 。你聽——”

掌心下的心跳砰砰,暖融融的。

“你還活着…真好。”

劉錦洲固執的擦掉了眼淚,眼角還是紅的,又底氣不足的說:“我不喜歡哭的,不喜歡。”

“好,不喜歡,錦哥不是小哭包。”

“……你總是這樣。”

李冰疑惑:“嗯?”

總是這樣哄我。劉錦洲難以啓齒的咬住了下唇,盼着對方再哄哄自己。天知道他有多喜歡李冰哄人的模樣,那雙眼睛只消拳拳的一個目光,劉錦洲心尖上的小人便會開始翩翩起舞,在陽光下,在沸釜中,快樂到将要死去。

“不喜歡我叫你小哭包啊?”

“不!喜歡,喜歡的。”

他哪敢否認。在李冰昏迷的幾天裏,劉錦洲想了很多。你做什麽我都喜歡這種話說出來太過羞恥,石裕說他對李冰就像是單方面“溺愛式的愛情”,錯過了太久想去彌補,永遠擔心自己做的還不夠多。

這是不平等、不健康的。

劉錦洲想,那又如何呢?他願意把李冰捧着、含着、護着,他獲得了發自內心的滿足與快樂,已經足夠了。

李冰就像是偶爾蒙塵的珍寶,得之已是幸事,遑論奢求太多。

此刻已是圓滿。

*

**

***

大洋彼岸依舊陽光明媚,宋雁北照顧好了後院裏的蔬果,閑下來便陪女兒一起讀書學習,偶爾遛遛阿波羅。

離婚案有了新的進展,方姐開心地同宋雁北描述了個大概,說最遲年底他就能徹底自由了。

自由這個詞眼真好。

“昵昵以後只有爸爸了,好不好?”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毫無訝色,仿佛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

“好!昵昵只要爸爸。”

相愛的人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

方姨說要彼此喜歡才行,曾經彼此喜歡不算。那爸爸不能重新讓李冰哥哥喜歡他嗎?她怯怯地希望那位李冰哥哥可以和爸爸在一起,這樣她就有兩個爸爸了。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地方發展,直到郵箱裏的陌生郵件打破了平靜。

宋雁北的呼吸愈來愈急促,李冰的車禍視頻被他反複後退觀看,發件人的文字如同難纏的毒蛇一樣令人惡心作嘔。

“宋雁北,你以為你擺脫了我就能擺脫過去?”

“你的報應來了,李冰的才剛剛開始。”

“期不期待下次的事故?”

“讓我想想,你還能躲多久呢,嘻嘻,要是再也見不到了呢?”

他仿佛墜進了無盡的漩渦裏,哪怕四周繁花似錦綠草如茵,腳下卻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淵。

會吃人屍骨的。

……

從M國到C市,算上轉機一共二十個小時。宋雁北站在高級病房前,有些瘋魔的與門口的保镖對峙,說他就看一眼李冰,一眼就好。

“沒有劉總的允許,誰都不能探望。”

“呵呵,劉總…”宋雁北淬毒似的惡狠狠道:“他如果能保護得好李冰,我就不會知道這個地址了。”

“讓我見他,劉錦洲保護不了他。”

“能保護他的只有自己。”

外間的聲音全部被隔絕了,護士不明所以的出門,恰好撞上了互相僵持的一幕。

“這是……?”

宋雁北發狠地撞開了保镖,差點就進入了病房,“李冰!求你…求你見我。”

護士小姐大驚失色,她認出了這是影帝宋雁北。迫于職責所在護士好言相勸道:“宋先生,醫院禁止吵鬧,有什麽事您慢慢說啊。”

“我想見他一面,”宋雁北眼角泛紅,“可以麽?我不會傷害他。”

他的痛苦溢出了眼眶,悲哀鋪天蓋地的襲來重重砸下,護士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什麽事?”

李冰坐在輪椅上行進緩慢,他淡淡的看了眼始作俑者,然後皺眉:“你是誰?”

“……”

宋雁北怎麽也沒有想到重逢會是這個模樣,他似哭似笑的壓抑了聲線:“李冰,你…你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站直了身板,将打鬥造成的褶皺盡力撫平,微微鎮定道:“我有事要告訴你,很重要,和車禍有關。”

“……”李冰問護士:“你認識他嗎?”

護士不知該如何開口,倒是旁邊的保镖将房門重新閉上了,“宋先生,劉總吩咐說他一會就來,請您和他細談。”

李冰重新躺回了病床上,似乎對方才的鬧劇無動于衷了。

“您當真不認識他了?”

“我應該認識他麽?”李冰好笑的反問:“不認識,他是我的粉絲嗎?”

“!!!”

“我的黑粉?”

“……”

“哎你別這麽看我,我真的不認識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