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周三傍晚,天上燃着紅彤彤的雲霞。
松苑的車子載着李冰向醫院疾馳而去,他剛剛飛機落地,便馬不停蹄的奔赴了未知的戰場。
大約兩個小時之前,李父在公司突發急症,人昏迷着擡進了急救室,李家的兩個兒子都被張伯叫了去。
醫院人多口雜,李父的手術尚在進行中,李冰就去了房間等候。他剛一開門,就與坐着的那位猝不及防的對視了,兩人相繼不約而同的別開了臉。
果然,李淩比他要早到許多。
“李冰,見到我不打聲招呼麽?”
對方身着西服,應是不久前還在公司。李冰哂笑了一聲,問:“你知道急症是怎麽回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李淩不耐煩的走近幾步,“娛樂圈待久了,連腦子也不好使了?”
“你的也未必好使。”
“你———”
李淩一把攥住了對方的衣領,可李冰卻滿臉的渾不在意。
從很久以前開始,兩人但凡見面就必是劍拔弩張。細看李淩與李冰确實有幾分相像,尤其是眼睛與眉骨。
僵持了半晌,終是李淩先敗下陣來,“算了,看在老爺子的份兒上,今天不和你計較。”他警告性的眯了眯眼,“李冰,我勸你安分點,不該碰的少碰。”
李冰又嗤笑了一聲,面無表情:“李淩,這話應該我說給你聽。聽說景豐還有其他的麻煩———尤其是你。”
“最好注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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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戳中軟肋的滋味不好受,李淩嘴硬的反擊,“我的事不用你提醒。”他後退幾步從頭到腳的打量:“李冰,你和劉錦洲是什麽關系?”
“哦我知道了,你之前和那個小明星…叫宋什麽的來着,愛得要死要活的,可惜人家抛棄了你。”
李冰不動聲色的反問:“你說的小明星,是宋雁北?”
“不然呢,被甩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終生難忘?”見他沒答話,李淩繼續道:“這回終于找到了金主,李冰,你伺候人的功夫不錯啊,劉錦洲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搭得上的。”
李冰的面色毫無波瀾,宋雁北的事印證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倘若他連這點氣量都無,那過去在松苑的日子早就熬不下去了。李淩小時候帶頭霸淩他,後來李父出面送李冰去了別的學校才算有所好轉。長大後的挖苦嘲諷更是數不勝數,不過嘛李冰打小就是在打擊中長大的,他自诩堅強,這點小打小鬧還沒放在心裏。
李冰斜斜睨了對方一眼,“我功夫怎麽樣,要不你來試試?”
“……惡心。”
李淩鐵青着臉,暗罵了句死基佬。
“怪不得劉錦洲那厮以前就跟你走得近,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你們什麽時候搞到一起的?你成年了沒?他一直沒結婚,該不會有什麽戀童癖吧?啧啧啧,你們玩得可真髒。”
李冰怒極反笑。
“李淩,管好你的嘴!你該感謝老爺子還在搶救,今天我不打你。”
“別逼我在醫院對你動粗。”
沒有人天生便會打架,李冰經驗多了才摸出了些門路,單挑一個李淩還是綽綽有餘的。他們兄弟二人挂彩的次數得有二三十次,當然,二人也從未在外人面前承認過彼此的關系。
什麽哥哥弟弟的,他/他配麽?
“李冰,你裝什麽好人呢,打啊?!我倒是看看怎麽個不客氣法。”
“罵你可以,罵劉錦洲不行。”
“怎麽,你是他養的狗嗎?”
嘭得一聲,李冰一拳将李淩掀翻在地,對方也毫不示弱的反撲過來,二人扭打在了一起,毫無三十多歲該有的樣子。
最後張伯進來的時候,李冰和李淩都挂了彩。一個傷了眼睛,一個傷了下巴,腫眼泡與腫下巴看上去頗為滑稽。
老先生重重的嘆了口氣,“我請你們來不是想看打架的,老爺知道了必會難過。”
呵呵,他會難過?
李冰才不信呢。
“我爸怎麽樣了?張伯,情況還順利嗎?”李淩急着追問,只見張伯無奈的搖了搖頭,“手術雖然順利,但老爺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何時才能蘇醒。你們……”
他看了眼李淩,又将目光移向了遠處的李冰,“我請二位少爺來,是想把老爺最近調查的結果告訴你們。關于車禍、關于景豐的高層動蕩,也許…還關于這次不同尋常的急症……”
鏡片下的眼萬分疲憊。
*
**
***
李冰離開醫院後并沒有直接回家,他如過去一樣,去了C市近郊的檀山寺散心。
這裏舊時是皇家存香的地方,檀香味經年不散,後人在山上栽了許多白檀樹,整座山也被劃分為了保護景區。平時檀山寺的游人不少,因是傍晚的緣故,加之距市區路途稍遠,此刻進山的人寥寥無幾。
眼皮還在陣陣發痛,李冰沒心思拾掇,只戴了副墨鏡便上了山。一共一千層石階,他曾經一級一級的數過,每上一階,就祈求一次神明。
願所愛之人都能平安健康、事事順遂。
那時他以為宋雁北有難言之隐,即使他欺騙他、疏遠他,連父母也給他臉色看,一個勁兒的挖苦。外界流言四起,自己的事業諸多不順。一切糟糕的事情盡數向李冰砸來的時候,李冰尚能自我安慰說沒關系,反正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他信宋雁北,信過去相處的一點一滴,以為萬事都有轉圜的餘地,除了生死以外都是小事。
可惜人是最難辨的動物,朝夕相處也未必會有真心,活着反而比死亡痛苦。
漫天的神明沒有回應李冰的祈求,他嘆自己還不夠心誠,殊不知一切早已冥冥中注定。
注定要失去的,相遇只是須臾。
李冰踏入山門的時候,惹得寺院灑掃的小和尚一句“阿彌陀佛”,他臉上的青紫便是連墨鏡都遮掩不下了。
“施主,夜間風涼,還是添衣為好。”
“……多謝小師傅提醒。”
李冰愣了一下,雙手合十的虔心道謝。
他腳下步履匆匆,不多時就行到了寺中的大殿,殿中神明高坐蓮臺,神色肅穆而悲憫。李冰五體投地的參拜,許的願望與來時一模一樣。
願所愛之人都能平安健康、事事順遂。
他照舊上了香,将點燃的那盞蓮燈輕輕投入了寺後潺潺的流水裏,蓮燈漂動緩慢,燭火于水面上忽明忽現。
李冰在這裏發了很久的呆,他想了很多事,又或者什麽也沒想。
他的不安與懦弱只敢在無人之地暴露。
“阿彌陀佛。”
老和尚眉眼低垂,滿目慈祥。“每盞蓮燈中都有一個願望,施主若是願意,可以将布條系在山後的白檀樹上。”
李冰緩緩搖頭,“多謝師傅,我的願望…就不用了…”
願望如果實現了,多數人還會回檀山寺還願,是以寺後的樹上蕩着許多布條,紅色在風吹雨淋下日漸黯淡,僧人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收集一次。
可自己的願望太過貪婪,李冰想大概萬分之一的概率神明才會有所回應吧。
老和尚沒有強求,他笑着說不妨去後山走走,說不定有施主想要的答案。
李冰半信半疑的走到了白檀林中,天色将晚,月亮露出了淺淺的彎牙。遠處有對情侶依偎在樹下,男孩墊着腳挂布條,女孩一邊喊着再挂高點兒再挂高點兒。
風吹花落,李冰不敢走近打擾,等情侶離開後他方才靠近,指尖一一劃過了風中飄揚的紅色,一條條願望展信于眼前。
有求財的,求姻緣的,求事業學業的,還有求平安康健的。
這裏會有他要尋找的答案嗎?
白檀樹到了快要結果的時期,滿樹白花盛放,竟有了一種勝似桂花的香氣。他在一顆立着拴馬樁的樹下駐足,發現有人甚至将願望系在了石孔裏。
“小寒到,煦兒又大了一歲,願他平安健康,快樂無憂。”
這支布條沒有署名,背景的紅紅的很鮮明,應該是才挂上去不久。
霎時李冰只覺得兩眼發熱,心口更像是堵着重物一樣急需疏解。這也許是個奇怪的巧合,但此刻卻是李冰的救命稻草。
煦兒是他的小名,就連劉錦洲都不知道。李冰生在小寒,據說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屋檐上結着厚厚的冰,他雖然叫李冰,可每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一生平安順利,因此李冰多了個煦兒這樣的小名。
母親希望他暖融融的,從冰雪中來卻能無懼冰霜一生熾熱。可李冰走着走着,有時候弄丢了自己的火。
一個人的路實在是太黑太漫長了……
“媽媽…媽媽……”
李冰哽咽着,這個稱呼終于不再是劇本裏幹澀的字眼,而是他心中一直敬愛着的、也埋怨着的人。
媽媽。
原來您一直都在。
早就過了愛哭年紀的李冰在白檀樹下淚流滿面。
*
**
***
深夜,李冰返回了市區。
他輕輕地關上大門,月光正照在客廳中熟睡的那人身上,映出了劉錦洲頭頂小小的發璇兒。
他一直在等着他麽?
李冰無聲的嘆了口氣,沒忍心打攪對方的睡夢。他重新拿了床被子,小心翼翼的蓋好了,借着月光端詳起劉錦洲來。
這段日子他們聚少離多,哪有時間欣賞彼此的睡顏。劉錦洲似乎在忙什麽大項目,三天兩頭的出差,時差還沒倒過來就又要開會,一開就是一整天,饒是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
哼,光說我瘦了,怎麽不瞧瞧自己的小臉兒。
李冰暗暗腹诽,他碰了碰劉錦洲烏黑的下眼睑,睫毛下意識的輕顫,吓得李冰倏得收回了手。
算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李冰起身的動作很輕,可睡夢中的人仍然驚醒了。
“李冰———”
劉錦洲焦急的喊,眼皮還未睜開便開始四處摸索,“李冰,不要走。”
他從夢魇裏掙紮着起身,撞入了李冰的懷裏。
“好了好了,我在呢,我在。”李冰吻了吻對方的額頭,柔聲問:“做噩夢了?”
“嗯。”
“沒關系,別怕。和我說說,一說夢就破了。”
“不想說……我做的夢,不好。”
他更緊的加深了這個擁抱,将眉心貼在了李冰溫熱的脖頸上。“李冰,你回來了。”
“嗯。”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為什麽?”
劉錦洲卻不答。
因為你不需要我了。
李冰的衣上有好聞的檀香氣息,更深露重,他深夜才肯回來,不難猜出究竟去了哪裏。
李氏遭逢大變,股市動蕩高層不穩,待劉錦洲趕去醫院的時候,李父已經做完手術進了重症監護室,張伯守在醫院外,似乎在專門等待他的到來。
“劉少爺,我十分感謝您的到來。”
“這本是松苑的家事,但您應該也想知道,關于李冰少爺的……”
談話結束後,劉錦洲恍恍惚惚的走向了停車場,他開始翻找李冰的名字,一個電話不通就再撥一個。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再來。
對不起,您撥打的……
再來。
他開始害怕,開始恐懼,駕駛室裏的劉錦洲手都在抖。
冷靜、冷靜下來,李冰還沒有答應不是麽?他還需要自己,對,他還需要我,就算李冰要入主李氏,我也可以為他提供幫助、掃除障礙,李氏正是需要整頓需要洗牌的時刻,李冰會需要自己的。
他們的重逢不是偶然,劉錦洲不信什麽日久生情的鬼話,只有足夠強的實力才能讓一切蓄意接近成為偶然。很久之前劉錦洲曾竊喜過李冰喜歡演藝圈的想法,在這個圈子裏,他有足夠的底氣保護李冰,為他保駕護航,讓李冰能走多遠便走多遠。可一旦李冰脫離了藝人的身份,回歸他本該承擔的責任,那種不可控的未來令劉錦洲感到驚慌失措與無所适從。景豐的李冰注定會有更多的合作夥伴,若他無法成為其中最有價值的人,李冰還會如現在這樣嗎?
他想做距離李冰最近的人,不論什麽時候。
“李冰,不管你想做什麽,想去哪裏。”
“我一直都在,可不可以不要…放棄我。”
他祈求道:“可以嗎?不要放棄我。”
“求你了。”
李冰皺着眉,月下劉錦洲的眼中迅速盈滿了水漬,他有些狼狽的別過了臉,頭發亂糟糟的。
李冰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傻子,瞎想什麽呢?什麽要與不要的。”
“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要你了?”
“關于宋雁北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很好,錦哥。”
“要是我不當藝人了,還請錦哥哥千萬不要嫌棄我啊……”
李冰慣會開玩笑,他一笑倒打破了劉錦洲的僵局,對方嘟囔着哪會嫌棄他,一邊沒有安全感的抱着李冰蹭了又蹭。
算了,随他去吧。
李冰的眼中有隐隐的笑意。
“別蹭了…”他悶哼一聲,“不聽話。”李冰拍了下對方的屁股,“都沒肉了,要好好吃飯知不知道。”
劉錦洲紅着臉,難堪的藏進了臂彎裏,“知道了。”
李冰無奈的說了句別想太多,變傻了怎麽辦,劉錦洲笑嘻嘻的應了。
他們倆天生一對傻子。
在李父入院後的第二個周三,“親信門”醜聞持續發酵,李淩因涉嫌挪用公款、洗錢罪被捕,不日起訴。
躲不過的遲早要來,李冰再無後退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