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景豐總部位于C市南側的核心Soho商業區,這裏高樓林立,綠化環境極好。巨型玻璃折射出的點點太陽光斑均勻地分散在淺色大理石地板上,一行人身着正裝進入了大堂,深色皮鞋發出的腳步聲幾不可聞。
這是李冰入主景豐的第二周。
在經歷了董事長急症與副總被捕後,集團的辦公氛圍頗為風聲鶴唳。走廊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偶爾打聲招呼也是壓低了聲音。
“李董,這是季度的財務報告。另外,股市方面…有不明買家在大規模購入股票,需不需要跟進觀察?”
說話的是李冰新任的特別助理,Henry許光越。他是劉錦洲舉薦來的,年齡不大為人卻十分的老成。李冰目前是景豐的代理董事長,履行董事長的職責,還擔任了董事會的主席。這一連串的頭銜聽上去威風,可背後的責任與彎彎繞繞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艱巨。
“當然,查清買家的來源。”
李冰頭疼的翻了翻文件,須臾笑道:“我記得李淩才離開了不到一個月,銷售部的過山車是不是太快了點…”
“李淩升職為總裁前,CEO是誰?”
Henry答:“是張程,目前已經離職了。”
“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月之前。”
張程……李冰轉着手中的鋼筆,記起張伯曾透露過,張程是趙董的侄子。
有意思。
新任董事長冷酷的笑了笑,下達命令:“讓財務部的人今天下午來見我,挨個彙報工作。讓他們帶上報表慢慢講,講不完嘛……沒飯吃咯。”
不止是今天沒飯吃,以後估計也要丢飯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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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離開後李冰躺進了辦公椅裏,他慢條斯理的解開了領帶,一邊面無表情的在小臂上貼了片尼古丁貼片。李冰的煙瘾最近越發的嚴重了,巨大的壓力下別說是睡眠質量下滑,便是醒着的時候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不知身在何處。
他想抱怨的,他該抱怨的,可不知為什麽,剛剛打出“在忙嗎”三個字之後李冰就立刻删除了對話。
頂層辦公室的視野非常的開闊,陽光晴好時甚至能望見遠處的檀山。李冰摸了摸玻璃上那個伫立着的小小的山尖兒,緩緩露出了笑渦。他扭頭眺望東方,盼着能看見高聳入雲的環形建築。
他知道,他在意的人在那裏。
“錦哥,今天的雲很漂亮,你看到了嗎?”
兩分鐘。
“看到了,我們欣賞的是同一朵雲。”
C室某私立醫院,高級病房。
李冰給加濕器裏滴了幾滴香薰,據說這味道有助于舒緩神經優化睡眠。他拉低了窗簾,讓透過的陽光變得不那麽刺眼。
“李冰,這束花放在這裏可以嗎?”
劉錦洲把一起挑選的百合放在了茶幾上,淡金的花朵嬌嫩欲滴,葉尖上還挂着水珠。
“嗯。”李冰沖他招了招手,“錦哥別忙了,過來坐。”
劉錦洲挨着他坐下,順着李冰的視線望向了病床上年過半百的老人。在病床上昏迷了數周之後,李父肉眼可見的蒼老了。
“他竟也有這麽多白發……”
李冰喃喃,雖然有專人每日打理,李父的鬓角還是漸漸染上了白色,和他記憶裏的意氣風發迥然不同了。
“這樣看他還真有點兒不習慣。要強了一輩子,若是知道被人暗算到如今這個地步,指不定要怎樣大發雷霆的報複回去。”
他嘆了口氣,自嘲道:“何況如今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是我,他怕是做夢也想不到吧,最看不上的兒子……”
話未盡,掌中忽然多了抹溫熱,劉錦洲強硬的擠進了李冰的掌心,不容分說的與他十指相扣。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只能用拇指讨好的觸碰李冰的手背,換來了李冰坦然的笑:“我早就不在乎這些了,沒事。”
“你知道的,我六歲才到了李宅,在那之前我和母親住在一起。”
“遺憾的是小時候的事很多都記不清了,我和母親的合照…在到李宅以後也弄丢了。”
“不過我的奶奶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她做的飯菜特別好吃,對我也很好。”
“李淩和他的母親都不喜歡聽到我喊爸爸,”李冰悶笑:“第一次喊的時候,老頭兒和我後媽冷戰了三天,整整三天。”
劉錦洲問:“然後呢?”
“然後?當然是锉磨我去了,他跑去獻殷勤,不允許我上飯桌吃飯。”
“……這麽離譜?”
“哈哈哈,不吃就不吃嘛,反正有奶奶給我炖小竈。”
李冰面露不屑:“老頭兒年輕的時候還算一表人才,以為是個姑娘就會喜歡他,三心二意的腳踏兩條船。他對不起我的母親,也對不起李淩的母親。”
“這點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李冰的感情觀有很大一部分深受父母的影響,在他看來出軌是極為惡劣的行為,即不可原諒的絕對背叛,而維系感情的基石便是忠誠。為此杜從禮沒少打趣他思想老舊,李冰懶得辯駁,哪知有朝一日到了他自己這兒是非也會偶爾混淆不清,都是一葉障目罷了。
“他不是位好父親,我也從未認真喚過他一句爸爸。”
“我一直是這麽認為的,直到那天張伯告訴了我很多不知道的事。”
“我的母親…媽媽與他是青梅竹馬,很早很早就認識了。可小縣城滿足不了他的野心與才華,就像很多故事裏寫的那樣,他離開了小地方去了大城市打拼。”
李冰眼中裹着淡淡的嘲諷,“人啊,為了名利地位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種種關系裏,愛情反而是最虛無缥缈的。”
“……”
劉錦洲無從反駁,他見過的肮髒事只多不少,可眼下不是一個表忠心的時機,茶眸裏閃過了陣陣不安。
想起過去,李冰愈發覺得自己好笑。“我真心實意的求過他,兩次。”
“第一次是在K國上學的時候,大提琴室讓我發瘋,景豐的實習讓我發瘋,酒會也讓我發瘋。”
“第二次則是為了宋雁北。”
劉錦洲的手不自然的抖了一下,被李冰牢牢握住了。
“你…你都……”都想起來了麽?
他嘴唇嗫嚅着,害怕之情溢于言表。
這次輪到李冰安慰劉錦洲了。
李冰淡淡道:“具體的事我忘了,只記得那時我給父親打了很多電話,很多。”
他用了父親這個詞眼,全因李父在當初宋雁北的事情上給予了不少的幫助,至少在那個時刻,他真真切切的幫過他。
張伯說李父接到小兒子電話的時候其實十分驚訝,甚至于惱怒———惱怒李冰為愛情愚蠢到如此的地步,連一向引以為豪的傲骨都不要了。他氣憤的同時又覺得李冰的癡情是一種詛咒,是對他不忠的懲罰。而最後的調查結果更是令李父氣不順,他的小兒子竟讓人給耍了!
“讓他吃點苦頭,年輕就該長長教訓。”
李冰跌入谷底的日子李父刻意不去搭理,但他也不是什麽都沒有做,李冰事業有所轉圜的幾個項目其實都是李父暗中牽的頭,機會有了,能不能把握全靠自己,做不好就是李冰的問題,他的兒子不至于連這點出息都沒有。事實上李冰後來果然沒有讓人失望,他站了起來也走出了困境,能在娛樂圈獨當一面了。
“老爺很欣慰,他一直惦記着你。”
也許吧,不過李冰沒有感受過濃烈的父愛母愛,也不知道父母與子女之間究竟是怎麽個相處法。
“錦哥,我出身如此,又在感情上過于執拗…你,你介意嗎?”
劉錦洲與他的成長環境可謂是天差地別。受過良好的教育,有愛他的父母與和睦的兄弟,縱橫商界數十載游刃有餘。劉錦洲是許多人崇拜、向往的對象,這點毋庸置疑。兩人在一起久了,李冰的目光不再被對方的璀璨人生所吸引,初時相處的偏差被他全數抛在了腦後。
他們曾經離得那樣遠,現在又靠得這樣近。
造化弄人。
李冰把過去告訴了劉錦洲,他信任他,也期待着劉錦洲的回答。
“我怎麽會介意…你很好,一直都是。”
方才的懼怕化為了一派柔意,“沒有參與的那些時光,抱歉。”
“李冰,你可以再執拗一點的。”
“我不怕。”
李冰的赤誠是一副枷鎖,劉錦洲心甘情願的因此被束縛住手腳,他把這種患得患失稱之為“幸福”。一想到李冰也會為他瘋為他拼命,劉錦洲只覺得幸福的小泡泡快要從他的心口蒸發逃出,臉上好燙,手心卻激動的滿是薄汗。
在病房親吻是不是不太合适?可他忍不了了。
啵———
李冰愣了一瞬,他愣住的模樣也是極好看的,“你怎麽……”
啵啵———
一邊一個,左右對稱。
“……”
啵啵啵———
“好了好了,你是草莓種植機嗎?”
李冰戰術性的後仰,确認過心率李父還在昏迷中,他悄悄地松了口氣,然後捂住了劉錦洲還欲作亂的唇。
“等老頭兒的這瓶吊針打完了,我們回家吧。”
“嗚嗚。”
他說不出話,只眨巴着眼睛道好。
回家,回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去。
銀灰西裝,深藍領帶,棕色皮鞋,李冰恍惚間還以為自己是要去參加什麽晚宴,而明星生涯仿佛遠的像上輩子的事。
為他撐傘的人也停住了腳步,小心問:“李董,您有什麽吩咐?”
“沒事,繼續走吧。”
李冰收回思緒,踩着雨水一路向前。
關押李淩的地方很高級,是專門為政治和經濟罪犯開辟的刑所,網上玩笑稱要是能進去關着也算是不虛此生了。
李淩憔悴了許多,見到李冰時也沒有多少表情,他身上穿着嶄新的看守服,手上墜着副薄手铐。
“你幾天沒刮胡子了?沒刮胡刀?”
李淩勉為其難的擡眼,語氣不怎麽好,“有事就說,別廢話。”
李冰入主李氏的事他自然聽說了,他媽前幾天來過一次,哭哭啼啼的,說李冰答應了要救他出來,讓他再等等,李淩對此不屑一顧。他的事本來就是被人陷害的,早出晚出都得放人,求李冰做什麽。倒是李冰沒有落井下石的使小動作,還挺配合協助調查的。
李冰笑了笑,嘆:“你還是老樣子。”
“最遲下個月,你就能出來了。”
“李冰,別以為我會感謝你!”李淩底氣不足的吼:“我遲早都會沒事。”
“哦?是麽。”李冰也不惱,“我答應了你的母親,她用百分之一的股份換你平安。”
聞言李淩瞬間炸毛,“……你、你這個趁火打劫的無恥之徒,你還做了什麽?!我媽過去是對你不好,可你也不能……”
“不能怎樣?”
李冰沉下了臉,“李淩,你要是争點氣,就該早點發現不對避開陷阱!現在老頭兒還在醫院躺着,你以為我很輕松?”
“股價被壓,有人大量收購景豐的股票…那人的背景信息在C島,你不會不清楚是誰吧?”
“孫董私帳上多出來的三千萬究竟哪來的?你在財務部待了這麽久,報表一塌糊塗你當真不知道嗎?!”
“還是說,你知道,但故意替人隐瞞了。”
李冰加重了語氣,“這個人是誰,嗯?”
玻璃那頭的人啞了火,垂頭喪氣的用力捶了下桌子。
喀嚓———
李冰反複玩弄着打火機,慢悠悠道:“讓我猜猜,這個人應該還在公司吧?”
“……”
“哦我明白了,保護她比你媽那百分之一的股份還重要。”
“孫傳芳。”
“呵…”李冰嗤笑,“我還當你能編出什麽名字呢,你說孫董?嗯,他做假賬了沒錯,可惜不止這麽一個人吧。”
“……”
“李淩,”李冰惡狠狠的貼近了玻璃,諷道:“你真該看看李太太來找我時的樣子……看來李家還專出情種,老頭兒知道了得多恨鐵不成鋼啊。”
“不配合也沒關系,等你想通了再說。”
“在這之前,先好好回憶回憶自己是怎麽被人耍的。”
李冰轉身就走,大步踏入了雨幕裏,跟随的人甚至來不及為他撐傘。
“有煙沒?”
雨水順着他的眉骨下淌,染濕了李冰的唇。
“啊有有有…”
司機顫巍巍的遞去了煙,李冰深吸了一口,開始不住的咳嗽,“什麽煙?”
“…街上買的,雲煙。”
“假的。”
他把煙盒扔了回去,将前額的發一路捋到了腦後。同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李冰大不相同,雨幕中的光線很暗,傘下的黑瞳隐隐藏了一絲狠戾的危險。
“去劉氏。”
“現在嗎?”
“嗯。”
車窗上蒸騰着一層薄薄的白霧,雨滴滑落,景色變得模糊不清。
李冰睡着了。
連日的疲憊讓他睡得很沉,直到夜幕籠罩方才蘇醒。
他躺在一個人的懷裏,而駕駛室空無一人。
“你什麽時候來的?”
“半小時前。”
“喔……”
“錦哥,我想媽媽了。”李冰委屈的蜷起了身子,“他該珍惜的。”
“你說李淩?”
劉錦洲輕柔的撫摸着那人的背脊,他彎下腰,聲音暖烘烘的響在李冰的耳畔,小絨毛怦怦的立起來了。
“你有我了呀,李冰。”
“只要你想,你可以永遠都做小孩。”
“做我的小朋友。”
“好不好?”
“好不好呀李冰?”
回答他的是狂風暴雨般的吻。
夢裏劉錦洲的懷抱,和母親的一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