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回去的路上,燈影重重。

Henry從後視鏡處打量,發現李冰正擰眉不怎麽舒服的側靠着,襯衣解開了大半,呼吸聲略為粗重。于是他打開抽屜,摸出一盒藥來。

“老板,吃點醒酒藥吧。”

“有水嗎?”

清新的檸檬味漸漸于口腔之中散開,李冰問:“是劉錦洲準備的。”

他的語氣過于篤定,Henry一開始甚至沒能聽出這是一句問句。

“……是的。”

“……”

李冰擰緊瓶蓋,向後尋了個舒服的地方閉目養神。Henry小心觀察老板的神色,在那張疲憊的俊臉上捕獲了自嘲的意味。

其實劉錦洲還準備了更多的東西,不過這或許不是個好的開口時機。

“老板,今天順利嗎?”

“還好。”

他選擇避而不談。

Henry會心一笑,貼心的降下了些許車窗:“您休息一會兒吧,到了我叫您。”

“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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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輕輕阖上了眼睛,不同于酒氣暈染的坨紅,醉酒令他的臉頰愈發的泛白,烏發垂落下幾縷,卻擋不住窗外一閃而逝的燈光。

他不喜歡夜間行車。

抓不住的光影猶如易碎的夢,一溜煙兒就從指尖滑走了。

腦子裏紛紛擾擾過無數張臉,有他愛的,有他恨的;有他在意的,有他厭煩的。最終彎彎繞繞,全部消失在思維的盡頭,至此大腦一片空蒙。

下車後李冰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別墅外找了個角落空坐着。惱人的領帶被随意丢到一旁,夜風吹來的時候,他輕微的打了個哆嗦。

呼吸很燙,背脊卻十分冰涼。

“阿嚏——”

突如其來的噴嚏讓醉意清醒了幾分,他倏得笑出了聲。

你已經快要三十歲了啊……

李冰,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

你與他皆不是神,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稱心如意的,我以為你十年前就懂這個道理了。

金錢,名利,地位…哪一樣能逃離其他獨立生存?它們是星球繁衍的守則,是根植于人性深處的DNA。

你躲不掉的。

你的目的,是讓景豐平穩度過難關,而劉錦洲已經為你抛出了牽引線,前路未明,但總有辦法解決。

哦,是麽?

李冰聽見了心底的另一個聲音:代價是什麽?

他喃喃自語:“我只有一顆心。”

天氣轉涼,大片修剪合宜的草坪在陽光下透露出蓬勃的生機。

“———Birdie,差點兒啊老趙。”

趙滿江脫下手套抛給一旁的球童,眯眼道:“差點兒就挺好。”

“是…是…”眼鏡男把頭頂稀疏的頭發換了個方向撥弄,“那趙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趙滿江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坐回了藤椅上,“急什麽,跑不了。”

球進洞還差點兒,而他有足夠的耐心。

下午三點,景豐高層辦公室。

“雖然綠林項目是今年投資的重頭戲,但既然一時半會無法重新啓動,我們當然也要想想plan B…”

李冰打斷了任菲的發言:“你說的plan B,是椰島項目?”

“沒錯,”任菲推高了眼鏡支架,“椰島項目三年前就已初具雛形了,發展部一直有将它提上日程的計劃,恰好今年B市大力開發旅游業,椰島項目因此非常具有投資前景。”

“各位股東請看,這是B市近十年以來的住宅與商業用地的運營總結,該市人均GDP一直保持着10%以上的年均增長速度…其中case 2是五年前啓建的Holuu項目,占地面積為…投入運營時間為…實際利潤金額為……”

冗長的會議持續了三個小時,雖然沒有進行最終表态,但據Henry估計至少有百分之六十的股東對椰島項目已經抱着躍躍欲試的态度了。

任菲将其渲染的天花亂墜,ppt裏的內容面面俱到,很難讓人挑出錯處來,加上趙董孫董對B市地理位置表達的好感,小股東自然會被眼前的大餅迷花了眼。

他們急需一個項目——不管什麽項目都好,來拯救景豐搖搖欲墜的股價。

這正是令李冰頭疼的東西。

……

董事長辦公室。

李冰的開會習慣十分樸素,在電子産品橫行的今日,他依舊保持着手書的記錄風格。一場會議三頁稿紙,這位年輕的代理董事長仔仔細細的挪列歸納了會議的重點,最後評價道:“确實是一個無懈可擊的plan B,你說是不是?”

Henry點了點頭:“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椰島計劃的可行性極高。”

李冰笑了,“不錯。但正是因為它過于可行,反而讓人意外。”

“景豐在B市的投資只占了全局的百分之二十,這百分之二十還是去年才簽的項目…B市那邊,我們可以打點的關系不多,聽說去年投标的競争非常激烈。”

“不過嘛…既然孫董派了任菲,哦不,其實是趙董派人傳達了這個意思,那椰島計劃在B市大概是十拿九穩了。”

Henry及時補充道:“關于B市,根據調查,趙董在B市的房産有九處,其中四處在他的夫人名下,其餘都在他的其他親戚那裏。”

“張程也有一套。”

“張程…”李冰玩味的咀嚼着這個名字:“之前跑路的CEO?”

“是。”

“他去了哪裏?”

“B市的寰宇文化。”

“有意思,可惜那塊地還沒批下來……”李冰忽而想到了什麽,他點亮手機屏幕摩挲了半晌,“推掉今晚的酒會,幫我預定一個包廂。”

Henry:“還是老地方嗎。”

李冰頓了下,面無表情:“不,換成冬吧。”

從春到冬,一如他的心境。

四季是一家高級會所,「冬」正是其中的一間包廂。說是一間包廂也不盡然,它比包廂更大更廣,俨然一處獨立的私人小苑。

今晚它迎來了兩位客人。

淙淙流水繞錦鯉,越過曲折的回廊,李冰與來人淺淺握手。

“好久不見,傅先生。”

來人回以微笑,“好久不見。”

一周前的酒局算不上久遠,兩人寒暄後落座,李冰這才尋到機會近距離觀察這位“傅先生”。大許是身居高位的緣故,傅賀年不茍言笑,眼仁平靜的如同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他已經不年輕了,皺紋悄悄爬上了眼角,左手指節處有層薄繭。

三十七歲,李冰知道傅賀年還有大把的好光陰。

他們默契的談山說水,等菜慢慢上來了,李冰适時的邀請對方品嘗當季的鮮味。

“此菜名為霜天紅葉,松茸為釀,秋蟹相陪,味道非常鮮美。”

“來嘗一嘗?”

十年藝人生涯給予了李冰熟練把握每一個表情的自信,他拉高袖口,給傅賀年盛了碗蟹羹。“請。”

傅賀年顯然十分受用,“果然不錯。不用替我盛了,你也吃吧。”

李冰慢條斯理的進食,一邊默默留心對方注視自己的次數。一次,兩次…次數多了,他主動迎上了傅賀年的目光。

“傅先生,也許關于景豐的事…您能為我解惑一二?”

“嗯,說吧。”

對話的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李冰稍微平複了心情,繼續道:“景豐在A市的綠林項目,有關政策什麽時候可以落實?”

“最快年底,”傅賀年無辜的說:“這個我沒法打保票。”

“……那您覺得,綠林之前提交的計劃案在本月重啓的概率如何呢?”

“一半一半。”

李冰壓住了內心的喜悅,“那……”

“诶,先別急着高興,這事兒我說了不全算,”傅賀年歪了歪頭,“李先生對公司确實很上心,這在年輕人裏可不多見。”

李冰笑道:“我今年二十九了,您瞧着也沒比我年長多少。”

“李冰,你是叫李冰吧……”

“嗯。”

“聽說你之前是個藝人?”

李冰坦然承認:“是的,準确來說我仍然是一名藝人,如今只是代理董事長。”

傅賀年喔了一聲,擺手道:“那麽大的一家公司,你直接接手管得過來嗎?”

“說出來不怕您笑話我,确實很難,幾乎是焦頭爛額。”李冰嘆了口氣,“可是沒辦法,我必須如此。”

傅賀年饒有興趣的笑了,“你倒是實誠。”

在赴約之前,他早已将李冰的身份信息調查了個遍,當然不會錯過景豐的私生子風波。

“你是一個人嗎?”

“別急着回答,慢慢想。”

李冰反應了幾秒方才明白了年長者的意思,室內的氣氛輕松活躍,仿佛送命題不過是一句最簡單的問詢。

他垂下了羽睫,須臾張開時令傅賀年心頭一震。

那個笑容太好看了。

“很抱歉傅先生,我有一位愛人。”

“雖然我們去年才正式确定關系,但我們已經相識很久很久了。”

傅賀年并無意外,“唔,有多久呢?”

“二十三年。”

那人笑了,“是挺久的。”

“你們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李冰搖頭:“暫時沒有。”

“嗯,也好,”傅先生溫和的附和着,他緩緩起身,“那我們也不必再談下去了,我有事先行一步。”

“……”

李冰有些猝不及防的跟着動作,他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補救的,眼看着傅賀年即将走到玄關盡頭,可他的兩唇仿佛被什麽膠着了一樣難以蠕動。

他的挽留,開不了口。

李冰為對方推開了木門:“請您慢走,外間人雜,我就不繼續送您了。”

對方身形一頓,好像低低的嘆了口氣,“你怎麽也是這麽個性子……”

傅賀年轉身,露出了今晚第一個明顯的微笑,“李冰,我的女兒很喜歡你,有空請你來我家吃飯。”

“如果你能給她一分簽名就再好不過了。”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再會。”

徒留李冰一人怔忪在原地,好半會兒才答:“再會。”

即使服用了抗過敏藥,李冰的左頰上依然發起了紅疹———他有對螃蟹過敏的毛病,吃的少便不太嚴重。

離開四季的時候,李冰撞見了劉錦洲。那人站在燈火闌珊的地方,也許已經等待了很久。

李冰問:“你怎麽在這裏……”

“應酬,請人吃飯。你呢?”

“我也是應酬。”

“……”

因是背光的緣故,李冰分不清那人眼底的水光究竟是什麽,只聽劉錦洲問他要不要一起回家,李冰應了。

“喝酒了嗎?我來開車吧。”

劉錦洲沒等對方反應便坐進了駕駛室,“安全帶系好。”

又是夜晚行車,一路燈火昏黃。

“錦哥,我們談談吧。”

劉錦洲握住方向盤的手抖了一下,用盡全力平穩聲線:“……好。”

回家的路上不怎麽堵車,劉錦洲車速平穩,可李冰總覺得時間在路上耽擱的有點兒久。

房子被阿姨打掃的一塵不染,李冰穿好拖鞋,注意到餐桌上有瓶新換的紫色繡球。等他在沙發上坐穩了,劉錦洲方才姍姍來遲。

“你想結婚嗎?”

“你要分手嗎?”

“……”

空氣霎時沉默了,“…啊,你,你說什麽?”劉錦洲開始磕吧,好像結婚二字燙口:“什麽結,結婚。”

李冰愣了一會兒,沒好氣的笑罵:“錦哥,你瞎說什麽呢,別亂想,”他把幾近石化的那人拉到了沙發上,“乖,別亂想。”

“李冰,”劉錦洲噎了一瞬,他只敢拽住李冰的衣袖,小聲地、啞啞地問:“你真的不是要和我…分手嗎…”

“不分手,好嗎…”

“誰要跟你分手了,”愛人缺乏安全感的模樣令人心疼,李冰把劉錦洲裹進了懷裏,“我在問你要不要和我結婚呢,傻樣。”

“……真的嗎,結婚…李冰,我不敢,不敢想…”

右肩的襯衣開始濡濕,李冰擡起那人的小臉兒,除掉銀邊眼鏡,沿着洶湧的淚珠一路上移,最後輕輕吻上了濕漉漉的眼尾。

他嘆氣,“我又惹你哭了,看你下次還敢不敢把我推給別人。”

“沒有!沒有…”劉錦洲的淚更洶湧了,“你是我的,我怎麽會。”

“哦?你認識傅賀年吧。”

“認識。”

“知道他的取向。”

“……嗯。”

“那你還放心讓我和他單獨會面?”

“……”

劉錦洲慘淡的笑:“不放心,又能怎樣呢。我知道你需要他,我幫不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回家的路上我就在想,要是你同我提分手,我會是什麽反應。”

“會生氣的怒吼,還是會不要臉面的乞求挽回…”

李冰捏了捏他的鼻子:“我看吶,大概率是先哭成了小狗。”

“老實交代,在車上的時候是不是就背着我偷偷哭了?”

劉錦洲的臉紅了,“…沒,沒有。”

“我才不信。”

“真的!我忍得很辛苦。”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劉總也這麽愛腦補。”

“…那個李冰,你剛剛說結婚的事,還算數嗎?”

李冰挑眉将身體往後一靠,故意賣關子:“算數是算數,不過……”

劉錦洲急道:“不過什麽?我好好表現,好不好?李冰,Icy。”

“冰冰…”

這下輪到李冰渾身不自在了,“停停停停——你,又來了……唔…”

“李冰,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知道了,我感受到了。”

某人喘着氣嘀咕:“……嗯,那就好。”

李總和劉總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Henry還以為自家老板昨夜鑽研plan B去了,怎麽一臉過度勞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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