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彤雲灼灼，天地水色一線。
一個身影倒在雲庭的醫舍前，撲通一聲，沒了呼吸。
有人在追殺晏殊。
喉嚨腥甜湧動，晏殊一口血吐在地上，八歲大的孩童飛速跑出來，喊了句：“爹爹，有人要死了，快出來救人啊！”
雲庭心中埋怨兒子的少不更事，正煎着藥，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而且來看病的是不是不知道醫舍門前寫着，初一十五三十不出診。
雲庭不耐煩走出門去，随即血腥味湧入鼻腔，嗆得厲害。
人還未走近，雲庭便知道此乃魔族之人。
他同易步光說：“阿緝，去尋你娘親來，還有，去把醫舍的招牌給摘了。”
易步光雲裏霧裏，他小跑着步子走出去，一邊跑一邊喊：“娘親，爹爹找你。”
晏殊體虛地厲害，眼睛無意識地睜開，心下卻大驚，在雲庭拿刀割過腐肉時，他說話結巴，道：“那……孩子……是……魔……？”
雲庭抿嘴，把活血化瘀的藥粉灑在傷口處，随即垂眸又擡起，道：“我不知道道長在說些什麽，我這十裏八鄉進不來的醫舍，四處無人煙，哪裏來的魔族。”
不等晏殊回答，他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
易步光拖着歸寧快跑進來，氣喘籲籲沖雲庭喊，他說：“爹爹！娘親喊你去喝湯！”
喝湯的意思是讓雲庭別多管閑事，此下雲庭皺眉，他摸了易步光的臉一把，道：“去隔壁叔叔那裏喊架馬車，咱把人送到城郊的宋實那兒，做完這些我們去市中心的鋪子吃蛋黃酥。”
易步光點頭，小孩生得粉雕玉琢，五官精致，跟雲庭橫亘在臉上疤痕下的相貌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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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容顏姣美的少婦穿着粗樸，看了一眼晏殊道：“你救他做什麽？也不怕這人帶來驚天大麻煩？”
雲庭笑，他捉住妻子歸寧的手，說：“醫者仁心，況且，我已經喊人去送他走了。不礙事的。”
歸寧滿臉擔憂，道：“我是擔心，別又被那些追殺的人給發現了。”
雲庭眉宇間也是散不去的憂愁，卻說：“明天，我們就搬走吧。”
歸寧嗯了一聲，跑過去摟住雲庭的腰，撫摸着他臉上的痕跡，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無奈道：“鳥不拉屎的地方真是呆夠了。”
千年前，魔仙兩族大戰一觸即發，以方映雪為首的仙界衆人率兵攻打魔界，明檀以身殉世。
仙界上神頌織與明檀相戀，産下一子，名為易步光。
頌織的侍女帶着易步光一路出逃，碰上了同樣仙界所不容的雲庭。
二人四處颠沛流離，迄今為止，已是第八年。
晏殊将醒未醒，月上中夜，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醒來看四下無人，心中甚是古怪，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四周。
易步光手中拿一碗杏花糕，用怯生生的眼神盯着面前兇神惡煞的晏殊，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好幾步，他不敢上前。
晏殊聽聞腳步聲，忙呼了一句：“誰！”
易步光吓得拿手扒住門框，道：“你……你不要過來，不然……我就喊爹爹了……”
借着月光，晏殊才看清了易步光的臉，忍不住心中一陣愛憐，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字不成句，蹲在地上，不顧易步光的掙紮，感慨道：“像……真像……告訴叔叔，你娘親的名字……”
易步光吃痛，他手端着杏花糕，嘴中抱怨：“早知道，我就瞞着爹娘，不來給你送吃的了。”
晏殊停下手，雙眼泛着淚光，道：“抱歉，叔叔知錯了。”
易步光呆愣看着他，面前人的臉絲毫沒有血色，臉上有幾道傷口。
他覺得面前的人可以信任一下下，拿起杏花糕遞到他身邊，說：“吃嗎？爹爹帶我去鋪子新買的，味道可好，送你嘗嘗。”
晏殊常年颠沛流離，修道之人多辟谷，他沒怎麽吃過人間的吃食。
面對易步光殷切的目光，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便捏了一小塊送進嘴裏，嘗了味道後誇贊：“你眼光真好。”
易步光笑得甜，心道這位道長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兇狠，便自作主張想要去廚房再多拿些新的，還沒跑出三步遠，他的腳步頓時停住了，母親歸寧正在用疑惑的目光盯着面前人。
她憤怒地摔下碗扔到地上，易步光心疼自己的杏花糕摔得稀碎，連忙去撿，歸寧道：“我不知道仙界之人，何時吃得了凡間的吃食。”
晏殊垂下頭去，用藥之後疼痛少去許多，他掀開衣擺，露出手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蜿蜒的傷疤觸目驚心，歸寧睜大了眼睛，晏殊放下衣袖，道：“我仙骨早被剔掉了，現在我是非妖非魔，不過是一枚棄子。”
想當年檀淵座下首席弟子晏殊星君多光彩照人，如今物是人非，不免讓歸寧心有戚戚。
“都過去了。”
“倒是這孩子，我看天資根骨絕佳，身上瞧不見一點魔氣，是何緣故？”晏殊道。
曾經的歸寧是頌織上神的侍女，地位一等一，與晏殊有過幾面之緣。
如今，歸寧落魄的樣子是晏殊從未見過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晏殊拿出檀淵送的琉璃扇，連同一捆絞仙鎖遞給歸寧，道：“仙子請信，我并無惡意。”
歸寧怔怔看他，默不作聲收了物件。
“當年明檀神尊殉世後，仙界之人圍剿魔界殘黨餘孽，殿下耗盡自己的一身修為封印住了易步光的魔族血脈。”
“等我醒來，便是抱着幾個月大的易步光在凡間一戶婦人的家裏醒來，凡人一生不過百年，易步光八年前出生，如今正好八歲整。”
談起過去歸寧心下動蕩，酸澀一片，抓緊了手腕。
往事悠悠，晏殊腦海浮現仙界歌舞升平的畫面，同時兩族交戰，四處傷亡的慘象也令人揪心。
“那救我的那位仙君……他是魔族人？”晏殊道。
“他是堕仙，百年前與我在奈何橋相識。”歸寧道。
“那捆仙索……你們一定用得上，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不如将有用的東西贈給有緣人吧，也算是……也算是償了當日明檀神尊一杯清酒。”
說完這句話，晏殊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胸口，他喊：“快……快走……有人來了。”
早前，被關押在哀牢的晏殊偷走了天宮秘寶琉璃扇，仙界魔界之人均對明檀神尊的神器虎視眈眈，一路窮追猛打，逃過逍遙水域，再到雲頂地宮，最後再到人間界，晏殊早就遍體鱗傷。
仙身已毀，仙力盡失，唯一的捆仙索交了出去，晏殊什麽都沒了。
他憑空叫來一架馬車，雲庭已經坐在上面等歸寧易步光二人，晏殊用盡全身力氣将二人送上馬車，道：“司命上神！勞煩您助我一把！”
随即馬車飛到半空，一聲長嘯，急急奔了出去。
晏殊嘴角擠出一個微笑，看着飛湧而至的長箭刺穿他的胸膛。
他道：“神尊，我來找你了。我不負衆望，終于将琉璃扇送還給他應有的主人。我……我……解脫了。”
當年天界驅逐晏殊，他無處可去，野獸将他的身體吞食得只剩一具骸骨時，是明檀再造他的身體，給他安身之處。後來明檀死去，唯一的孩子不知去向時，他決定找到他。
千年時光，晏殊疲憊地閉上眼睛，手中捏着過去師父送給他的玉佩，火光中化為灰燼，他道：“我終是不欠你什麽了。”
正在宮內打坐的檀淵吐出一口血，心像在岩漿中翻滾。
屋外一輪皓月當空，隐隐有雷劫亂象，莫非……檀淵心下大駭，顧不得多想，直直往九華山的扶桑宮飛去。
扶桑宮四下無人，原本在殿內渡雷劫的方映雪已然離去。
幾日前，方映雪剛與魔族兇獸蠻夷大戰數十日，恰逢仙界衆仙大難——九天雷劫。
方映雪靈力俱喪，仍未擒了蠻夷，如今扶桑宮無人坐鎮，檀淵捏訣一算，嘴上說了句：“糟了！”
然而走出沒兩步，一塊玉佩回到了檀淵手中，他愣愣站在原地，突然間如鲠在喉，說不出一句話。
晏殊，死了？
檀淵不敢相信，他捏緊了玉佩，動身欲下界，但玉佩突然幻化出晏殊的殘影，他笑着同他的師尊說：“檀淵，我不欠你什麽了。”
當年檀淵有個名揚六界的弟子，名為晏殊。
卻因為謀反被剔了仙骨，當師父的拿不出證據證明徒兒沒有犯罪，乃至于不得不親自動手。
十五歲，檀淵帶他上了山，教了他何為修仙之道。
一百年後，晏殊同他恩斷義絕，割袍斷義。
殘影消散，世間再無晏殊星君。
檀淵感覺心揪作一團，不願意提起的名字頃刻擊穿他的底線。
他痛苦地扒住門框，卻見是司命上神朝他奔來，他說：“神尊下凡了。”
此下凡非彼下凡，神力消散，方映雪，下凡渡劫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