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宋實叫了馬車,在晏殊力量的作用下,雲庭帶着妻兒往城郊方向去。
計劃離想象中超出太遠,他們開始逃亡。
距離宋實所說的城郊酒館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晏殊力量用盡,馬蹄高高揚起,險些跌倒在地上,雲庭緊急拴住馬匹的繩子,喚了一聲馬車內的歸寧,道:“離城裏還有十裏路,我們暫時先在此地歇息。”
易步光睡得沉,夢中抓緊了歸寧的手腕,自睡夢中驚醒,他睜大眼睛驚恐地望向四方,臨走前,怕易步光吵鬧,歸寧給兒子用了一點安神的藥物,沒想到一連十個時辰,竟都睡不醒,腰腹憋得慌,易步光推開歸寧,着急道:“娘親……我要去方便。”
遠處便是一家驿舍,路邊也有不少路途遙旅之人修建的移動廁所,歸寧看着遠處的硝煙,拿了一把小刀跟捆仙索為遞給他,道:“我跟你阿爹站在此處等你,不要跑遠。”
他們在的地方是三界之外獨立的地界,詭途詭市,仙魔人混雜不分,名為詭市,實則是所有人進入詭市的人必須經過一道隘口,且交上你認為最寶貴的物件方可進入,不論幾何,出來後等量靈珠贖買便是。
這道隘口是唯一的進入點,恰好宋實跟隘口驿舍的老板梵迦是舊相識,不然,進入隘口的陌生人,大多數有去無回。
無熟人坐鎮,去一趟則是生死不定。
雲庭再三叮囑易步光,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不可接受陌生人的誘導投喂。
易步光不停點頭,懷中揣着桂花糕跟捆仙索便去了。
驿舍主人梵迦笑嘻嘻地給舊人添茶,望見跑遠的易步光,道:“這麽大了?你們敢讓他一個人在詭市走?”
歸寧寂靜喝茶,吹散騰起的白霧,道:“莫老板,莫非忘記了詭市曾是誰的地盤?”
梵迦打哈哈,皮笑肉不笑,說:“瞧我這記性,你說我就懂了,添茶添茶,今天詭市新開了一家蜜餞鋪子,甜得很。我去喚人買上三斤。”
歸寧點頭,不等梵迦坐到收錢的太子邊,她道:“老板小日子過得不錯,比起當年,可是好了不少。”
梵迦拿起抹布擦自己的桌子,見歸寧埋汰自己,他摸着自己的光腦袋,道:“仙君,瞧您說的,沒有神尊,我哪裏來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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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梵迦尚是深海一介不能成形的蛟龍,被人間狩靈師攫取了大部分神魄,死之際,是頌織救了他一命,同時也對歸寧一見鐘情,窮追猛打了十多年。
直到大戰,梵迦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他說:“魔界蠻夷兇悍,詭市也是雞犬不寧。”
雲庭拿着兩碗飯掀開簾子進來,他看到妻子跟梵迦相談甚歡,便問:“都小半個時辰了,易步光還沒回來嗎?”
歸寧招呼他坐下,道:“不讓他一個人走,路上指不定多鬧,再者說,除了這詭市去到城郊,基本上就沒什麽自由活動的地界了。”
雲庭點點頭,給妻子倒了一杯清茶,往屋外陰沉的天色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他道:“今晚我們得住在詭市了。”
梵迦給他們準備了一樓的最好客房,并給了他們一柄鋒利的刀刃。
詭市夜晚有來自海市的亡靈,生者勾魂,一旦陷入則難以脫身。
易步光好奇心重,叫去外面玩耍反倒平了玩心。
*
易步光蹦蹦跳跳,他跑過一個沙丘,又赤腳淌過一條小溪,濺起的水珠打濕了他的褲腳。
然後一個不小心,啊的一聲,易步光一只腳栽進了河裏,水流緩慢,泥沙淤積,易步光憋着嘴,他看着完全濕掉的褲腳不免神情沮喪,看了不遠處的馬車一把,回去又要被娘親罵了。
易步光是個小淘氣,皮又實,每每犯了錯便低着頭認錯,朝天張開兩指表示絕不再犯,但隔日或者不知道哪個時候,總能将歸寧雲庭氣得跳腳。
他心疼自己的褲腳,費力拔出腳後簡單在水中沖洗了一下泥沙,便信手掏出詭市蜜餞鋪子老板給的酸梅,今天新開張,每個去到現場的顧客可以免費吃幾顆梅子,聽到後易步光饞得直流口水,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看着櫃子,煞是認真地數了十文錢遞給老婦,還甜甜地沖她喊:“奶奶,給我酸梅。”
綿軟的調兒聽着老板是一陣舒坦,錢也不要了,用袋子給易步光裝了好多吃食。
易步光知道,出了詭市便是宋叔在的城郊,人跡罕至,黃煙缭繞。
他小心翼翼往嘴中送了一顆梅,心中甚至還盤算着這小半袋妹子分給宋叔不知道夠不夠,自己很愛吃梅子,可是也要分享給娘親跟爹。
他這麽想着,路邊涼風同時也将他的小腿吹幹了,盡管褲腿還有些濕,但易步光決定往遠處走,對面的山有一叢鮮豔火紅的花,他想送給清煙姐姐,那個氣質輕輕袅袅的仙女。
易步光盤算着上山的時間要走多久,兩條小短腿兒跳過一塊石頭,然後又過了一座橋。
正上山,他的視線被幾米遠河上漂浮的白色物體給吸引住,心下大驚,不敢向前,聽聞山中有吃人的野獸,使得易步光心驚膽戰。
歸寧将水中埋伏的野獸講得活靈活現,易步光一邊小心翼翼向前去想看看那是什麽,理智又告訴他應該及時撤退。
天人交戰後,易步光決定大膽向前,他抓緊了懷抱中的紙袋子,心道如果他是個壞人,就一兜梅子甩上去,再戳瞎他的眼睛。
然而,易步光定睛看到的卻不是什麽醜陋的野獸或是吓煞心魂的怪物,相反,易步光往嘴中送的酸梅從手上掉了下來,咕嚕嚕從腳邊一直滾到河裏,直至一聲悶響沒入水中。
易步光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心被狠狠觸動到,一時激蕩不能自已,險些從岸邊連滾帶爬摔進河裏。
對方的容顏實在驚豔,紅梢寒梅沁雪,唯見這抹最濃烈的白。
易步光呼吸一窒,對方長發沁在水中,有一些規整貼着肩臂,有些如海藻般在水中沉浮,他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捉,柔順的發尾擦過掌心,有些頭發竟延伸到了腰際。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聲:“仙……仙人!”
但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兩手交疊搭在腰間,神色端莊穩重,恍若沉睡九天之上,下了凡的真神。
易步光大起膽子輕輕搖晃了他一下,對方還是沉睡不醒,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茫然望向四方,他想喊個人來幫忙,以他自己弱小的身子,根本搬不動人。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易步光脫掉自己的鞋襪走進水中,他拿起歸寧給他洗得幹幹淨淨的手帕給仙人擦臉,他撥開仙人額間淩亂的幾絲頭發,對方容貌完全露了出來,姿容無雙,額間一點紅色印記襯得被極致的白襯得緋紅,平添了幾分豔色。
易步光的心撲通撲通跳,他無法形容此時是一種怎麽樣的感覺,柔軟的心像是滾燙的岩漿流過,竟有些錐心刺骨的疼痛,從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為什麽見到這個人會心跳不止,情難自抑?
易步光手上的動作加快了許多,河水冰涼,娘親同他說,濕了衣服應該及時晾幹,但是小小的身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未能扶起對方,易步光呆愣愣看着對方的臉,情不自禁道:“你長得真的好好看啊,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人了。”
看得有些癡,易步光拍了拍自己的臉,心中提點自己,不能在看,要麽喊人,要麽離去,不然僅憑一己之力如何能救人?
這麽想,他便戀戀不舍地看了仙人一眼,準備去找他娘親。
誰知,還沒走出三步遠,便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嘴中叼着根草,閑庭信步朝他走來,易步光瘋狂搖晃自己的手臂,朝那個少年喊道:“這裏!這裏!大哥哥來幫個忙啊!”
穆清風閑來無事,便來詭市尋些樂子,結果一路暢通無阻,連個能打的妖怪都沒有。
心下頓覺無趣,誰知走了一裏路,竟然有個奶娃娃朝他喊話,真是膽大包天,不知道他是誰嗎?
他本想走,但是這奶娃娃一路急急奔向前來,穆清風的心軟了一下,駐足原地等待,他眼看着易步光走到他面前時碰到了一塊石子,險些摔個大馬趴,馬上要摔個狗吃屎,他捏了個定身訣,定住了易步光,随即拎起他的領子提到眼前,手中人身體重量沒得幾分,提起來輕飄飄的。
穆清風好笑道:“你這娃娃,幾歲了還出來詭市玩兒,不怕被妖怪抓走啊!”
易步光說話字不成句,解釋道:“我我我……八歲了,大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救個人?”
救人?穆清風眼前一亮,心下起了捉弄易步光的心思,他放下沒多少重量的易步光,蹲下身子同他對視,嘴角擒着一抹邪氣的笑,他很正式的說:“小孩兒,同人交易,是要給謝禮的,你拿什麽跟我交換啊?”
易步光後退了幾步,緊抿自己的嘴唇,他不懂什麽是謝禮,阿爹同他說,交易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是我們是醫者,首選應是懸壺濟世,不可将錢財二字挂在嘴邊。
他想了想,拿出了自己給爹娘準備的酸梅,弱弱地遞給穆清風,怯生生道:“那……那我把給爹娘準備的酸梅給你,別的,別的沒有了。”
穆清風呆住,許是沒見過這般天真地小孩,劍派中門人在這個年紀不是練劍就還是練劍,老早就無趣地狠了,凡間的人間煙火氣雖是見了不少,但是他卻故意裝作不知道,逗弄易步光,他說:“小家夥,這是什麽玩意兒?我可不知道啊……”
易步光心中默默鄙視了穆清風一把,瞧這家夥人模狗樣,竟然連大名鼎鼎的酸梅都沒吃過,簡直太沒見過世面了。
但他面上卻說:“很好吃的酸梅,要嘗嘗嗎?”
穆清風豈會不知這奶娃娃在想什麽,揶揄道:“你說我沒見過世面,嗯?”
拉長的尾音讓易步光趕快縮回了自己遞酸梅的手,心虛地低下頭去,這家夥怎麽會知曉人心的?
莫非是個妖怪?
穆清風眼看易步光的神情從害怕變成鄙夷,便也不做遮掩,道:“小孩兒,我可是清虛道長沈居夏的開門弟子,你懷疑我是妖怪?!清虛派一向以匡扶世人為己任,你竟然認為我是妖怪?”
易步光收回自己的酸梅,頭也不回往仙人在的地方去,河水中白色的衣袂漂浮,饒是已經看了許久,他仍覺得對方美好地不像是世間存在的事物。
他是那般地輕塵缥缈,令人捉摸不透,清冷淡漠,削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無暇的五官,想必世間最無情冷性的孤高仙人便是如此。
易步光的臉悄悄地紅了一下,穆清風則是好整以暇看着看入迷的易步光,從他這個視野看過去,他看不到對方在看什麽人,收起捉弄的心思,傾身向前,想看看他是為什麽而沉迷。
走上前去卻大驚,心中頓時明了易步光為何出神,九華山姿容絕世,清高出塵,幾不見人的方映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為何會躺在河裏?
九華山,缥缈峰,還有一個……現如今魔君所在的诏神殿。
下仙歷劫,三十三重天應龍臺七十二道天雷,晉升為上神的不過四位,一是廣收弟子開宗立派的清虛道長沈居夏,二是缥缈峰無量上仙檀淵,三則是名聲響徹六界,卻至今無一徒的九華尊者,方映雪。
還有一位正在沉睡的桑浮上仙柏舟。
穆清風看着詭市風雲變幻的天色,便知方映雪三千年歷劫之期已到,因神力不濟而跌落凡塵。
他細細端看方映雪的容顏,心中不免生出感嘆,饒是如此,至高無上的尊者仍是體體面面,不染纖塵。
只不過看着易步光出神的模樣,穆清風問他:“小孩,你知道他是誰嗎?”
易步光臉上的茫然更重了,下意識追問,道:“那……你能告訴我嗎?”
穆清風笑了笑,知道方映雪泡在水裏死不了人,笑眯眯地捏着奶團子的手坐下來,嬉笑道:“你知道嗎,摸了人家的臉跟手要當人家夫君的……”
易步光哇哇大叫,臉立時爆紅,慌張地看了方映雪許久,耳根子燒痛,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呆呆地望向穆清風又揉揉自己的臉,道:“我……我不知道,他長得好看,我長大後可是要娶漂亮的新娘子的。”
穆清風大笑:“小小年紀竟然惦記着娶妻,成何體統?不然你喚我一聲清風哥哥。我便幫你的忙,如何?”
易步光心想這人就不是個好人,竟然就知道诓他!
呸了一聲,轉過身便往來時的方向跑,罵道:“你是壞蛋,我找別人去去!”
不按常理出牌,吓了穆清風一跳 。
心中萬分後悔自己逗弄過了頭,忙追殺上去往他手中送了塊東西,拉住他的手在自己膝蓋旁上坐下,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叫穆清風,應該大你幾歲,按輩分來說,你确實應該喚我一聲兄長。還有,那人不用救,他自會恢複仙力的。”
掌心的玉佩溫熱,易步光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又問穆清風一句:“那人是誰啊?地位很高嗎?”
穆清風把易步光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弟弟疼愛,他道:“你知道修仙嗎?修仙之人從散修練起,再到下仙、上仙,再到上神,六界之中,地位最高法裏最高強的,便是九華尊者方映雪,然後是清虛道長沈居夏,再是無量上仙檀淵。仙人三千年歷一次雷劫,仙法最高,歷劫次數越多。”
易步光嘴頭念叨着方映雪的名字,心道這人長得好看也就算了,名字也這麽好聽。
修仙之事,他是一點都不懂,娘親阿爹也未曾跟他說過分毫,只說這一輩子平平安安長大,不需要颠沛流離便是最大的恩賜。
他問穆清風:“修仙是什麽?”
穆清風道:“修仙就是修身養性,斷情絕愛,不問凡塵世俗。”
易步光反問:“那……仙人不能娶妻嗎?”
穆清風覺得好笑,幾歲的奶娃娃成天想着娶媳婦兒做什麽,他問易步光:“你總問娶妻做什麽,我告訴你,仙人講究清心寡欲,斷情絕愛是最高的一種境界,仙人也是能拜堂成親的,不然如何綿延子嗣,澤福蒼生?”
易步光低頭,很是坦然道:“我不懂……阿爹說,以後讓我找個漂亮媳婦兒,打理好自家的藥鋪子就行了。”
穆清風摸他的頭,順帶把了一把他的脈象,他想看看易步光的體質适不适合修仙,如果可以,他當個引薦人送他入缥缈峰也不是不行。
捏他的手過來,穆清風閉眼開始探尋易步光的命盤,然而,碰見的只是一片虛空,裏頭什麽都沒有。
莫非是天生靈脈虛弱,不宜修仙?
穆清風的意識開始走得更遠,果然,他望見一出聚着藍光的神識,心下大呼,果然是天生神脈!
絕對是适合修仙的絕佳苗子!
然而,那團神識卻拒絕了穆清風的觸碰,待他回過神來時,易步光差不多快睡着了。
穆清風拍拍易步光的臉,他撕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俊朗無雙的臉,他輕點易步光的腦袋,露出八顆牙對着他說:“喂,小不點,醒醒。”
易步光迅速起身,茫然四顧看向周圍,卻看得跟晏殊一模一樣的臉後登時發出驚吓,喊了起來:“你!你!怎麽還活着!你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