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天亮了,易步光思慮着如何帶着這個大活人回去,丢在這裏肯定是不大好,萬一野獸來犯,劃花了仙人的臉怎麽辦?

他喪着一張臉苦思冥想,方映雪倒是安靜出奇地很,他試圖再跟易步光交流:“告訴我,你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無聲的沉默,小東西脾氣還真鬧上了?

修仙萬年,方映雪頭一回碰上這般無可奈何的事,修仙修到頭,什麽都見過了什麽都瞧過了猛地碰上一個稚子,反而總是無措。

他試圖尋找一些能聊天的話題,盡管他素來少言寡語,可甫一出口便破了功,弄得易步光更加不理他了。

方映雪說:“你爹,可有娶妻?”

易步光大叫:“我爹不娶娘親,哪裏來的我!你是在暗示我爹以後會娶側房嗎?”

奶聲奶氣的聲音聽着并不聒噪,他獨居九華山許久,三五時去一趟缥缈峰便是聽聞沈居夏手下的哪個弟子又娶親了,三千年來,清虛道長桃李滿天下,偌大個缥缈峰,百十來號人,弟子一代傳一代,就連檀淵也轉了性子,開始收徒教授修習仙法了。

無數人沖着九華山名號而來,但方映雪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清淨的日子,他讨厭有人打擾。

但如果是這個奶娃娃……也許有不同?

易步光身上沾染了方映雪清冷的氣息,甕聲甕氣的樣子十分可愛。

方映雪換了個法子,道:“出了海市往西南方向走,便是我九華山跟缥缈峰的地界,若你有心,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易步光聽得這話心頭十分高興,立即撒開步子扒住方映雪的膝蓋,掙紮着往他的大腿上爬,早就習慣易步光冷不丁一下子的襲擊,方映雪無奈扶額,統共還有七日,待月圓之夜二十一道天雷降下,自己便可回九華山了。

屆時如果……方映雪眼色一暗,随着時間過去,聽力開始逐漸好轉,他登時意識到有人靠近。

“流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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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飒飒,方映雪視物不行并不代表行動遲緩,修仙之人法力高強,武功自然不在話下,流霜威力強悍,直指跨過結界的檀淵。

警覺之力高度靈敏令檀淵心生怖意,心道師兄都那樣了還能準确猜出他所在的方位,出手是分外不留情,流霜一出,不死半殘,虧得現在師兄法力不在,不然,他堂堂一介上神,變成了同門弟子的刀下亡魂就威名大煞。

易步光愣怔怔看着面色俊朗,滿頭白發的風雅仙人,他想仙界之人果真長得都是如此好看,一個賽一個的俊美,他看看他又看看方映雪,他覺得還是冷情的方映雪瞧這更順眼些。

檀淵面對窩在方映雪膝蓋裏的易步光面色不悅,師兄的膝蓋是他能坐的?

察覺到檀淵敵意的易步光把頭埋在了方映雪的胸膛裏,并且使勁拱動,尋求更深的安全感,兩只手抓緊了方映雪的內衫,他說:“神仙……抱……”

對檀淵莫名奇妙的敵意方映雪一陣頭痛,他張開雙臂熟練地抱住易步光,并且拍拍他的背,幹脆站起來,信手将易步光摟在懷中,順勢走到檀淵面前,道:“你不要吓唬他,是他救了我。”

檀淵一愣一愣,救了?

他十分大力拉過易步光的手,拉扯之間易步光覺得這個人沒玩沒了的更加煩躁,但是檀淵是何人?

自來熟的性子比起方映雪可是柔和不少,他憑空變了戲法,變出一個陶瓷娃娃,道:“你叫什麽名字?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是這個美人的師弟,你告訴我,我就把娃娃送給你。”

易步光一開始還怯生生地窩在方映雪的肩膀上不肯動彈,看到那漂亮的陶瓷娃娃笑開了顏,掙紮着從方映雪的手上下來,首先是頭埋在肩頸處,兩只手捉住衣衫不,後來直接伸手過去拿,但檀淵起了壞心,往後退一步将泥娃娃弄得更遠,易步光險些從方映雪的手上直接摔下去……

方映雪怕易步光跌下去,動作之大讓他警告了檀淵一聲,道:“不要胡鬧,你吓到他了。”

檀淵噗嗤一聲笑出來,他看着身高矮小的易步光笑聲更大了,他道:“師兄從哪裏撿來的奶娃娃,同你這般親密是真的沒事兒?”以前潔癖地要死,清水沾了衣擺,明明只是小小的清潔法術可以的事,偏偏要跳入靈泉洗上一個時辰的澡。

真是個怪性子。

現如今,倒是毫不介意地任人摟抱,還是個有些皮的娃娃。

莫非是轉性了?

不可能,還是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生人勿近的冰雪模樣。

檀淵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他想讓師兄收徒很久了,每次上九華山都無人添茶溫酒,凄冷地跟座墳墓似的。

莫非……?

檀淵将娃娃送給易步光,同方映雪道:“師兄你打算收徒弟?”

方映雪沉聲道:“我并無此意。”

“如果他能通過試煉大會,或許另當別論。”

饒是如此,檀淵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感慨說:“孤身一人總是寂寞萬分的,收個徒弟,對你也好。”

方映雪沒說話,六界生靈,他以匡扶守護蒼生為己任,一個人跟兩個人又有何區別,易步光愣怔盯着他,雖然他看不清,但是他能感覺到易步光殷切的目光。

易步光抓緊了他的衣物,随即又低下頭,道:“阿楫,阿爹喚我易步光,今年八歲了。”

檀淵:“……”

方映雪:“……?”

一個泥娃娃就收買了?

空氣有長達數秒的沉默,檀淵首先察覺了方映雪的異象,他道:“你的眼睛看不見了?”

方映雪說:“還有二十一道天雷。七天後月圓之夜你替我引動天劫。”

“現下你是不準備回九華山?”檀淵道。

方映雪氣質森冷。

檀淵心下一驚,他道:“莫非缥缈峰有內賊?”

方映雪沒回答他的話,易步光專心玩着瓷娃娃,認真地擺弄着,他說:“這娃娃做得真好。”

“千年了,是該清點門戶,以正視聽。”方映雪說。

檀淵目光凜然,心中慨嘆,不知道又是哪個家夥倒大黴,好死不死,竟敢在九華山使絆子,真是活膩歪了。

說起來,還是穆清風給檀淵傳信,他說:“那大師兄的弟子穆清風,師兄的想法是?”

方映雪眉目柔和,臉上沒什麽笑容,他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還要問過我的意見不成?”

檀淵笑,他想十六歲收徒是否太過年輕,畢竟是滄溟劍派下首席弟子,總得問過他這個掌教的不是,如今聽到這話,他說:“想當年師兄十六歲,那可是劍斬三足金烏,赤手空拳打大鵬鳥啊,無出其外的天資根骨,誰又能比得上師兄你呢?”

方映雪:“……”

倒是易步光,饒有興致地聽着檀淵講故事,可惜他馬上要走了。

天水玉能一路追蹤二人氣息,檀淵朝易步光颔首,做口型道:“照顧好我師兄,我給你帶更多好吃的。”

易步光猛地點點頭,空氣突然靜止必有妖,方映雪感覺易步光不鬧騰了,便問:“檀淵同你說了什麽?”

怎麽這般驚覺,眼看太陽馬上要照過來了,易步光想起自己的口袋裏除了梅子還有桂花糕,幹脆一股腦全掏了出來,他把一粒梅子送到方映雪嘴邊,道:“他同我說讓我好生照顧你,然後給我帶好吃的,這是酸梅,你嘗嘗,很好吃的。”

仙人修仙之後便是辟谷,凡間吃食幾乎不碰,現在方映雪久未進食,他也并未覺得有何饑餓。

酸梅誘人的香氣在鼻尖蔓延,方映雪本是猶豫,卻是任由易步光将梅子送進了嘴中,吃完了一顆還不算,易步光又依次送了幾片桂花糕,可惜沒水。

方映雪慢慢地吃,易步光慢慢地喂。

想到昨天晚上煨的藥湯還有剩,也還在爐上溫着,易步光從方映雪的膝蓋上跳下來,小步跑着去盛藥。

懷中人沒多少分量,坐了這麽久,腿稍麻,方映雪生平頭一次揉了一把自己的膝蓋,此舉落入易步光眼中,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難怪阿娘現在不喜抱他,原來是太重了?

将全部的藥湯倒進瓷碗中,易步光又去河邊沖洗了一下勺子,他才發現落河比昨日更幽深遼闊,廣袤無邊的蒼翠,是一片寧靜祥和的景象,只是遠處的枯敗跟茂盛的青草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易步光心中嘆氣,轉身往外走,誰知路上不小心磕到了腳邊,一茬雜草擦傷了他的腳踝,幾滴血噌的冒出來落到地上,遠處雷聲突然大動,金光四起,易步光不管,他盤坐在方映雪的旁邊,按照昨晚同樣的步驟,一勺一勺送湯給他喝,方映雪不知怎地,就這樣坦然接受了,直到最後一勺藥湯飲盡,他問易步光:“這是誰教你的?”

易步光自然是笑,他看方映雪完美的一張臉入了迷,造物主是真的優待面前人的皮囊,一襲白衣浸在光裏,不像個人……不對,他本來就是仙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娘親生病,我阿爹便是這般喂她喝藥的。”

這話落入方映雪耳中覺得熟悉又陌生,仙人并無多少感情,生活平淡清淺,易步光倒是好奇地很,他說:“仙人你不會沒有娶親吧?”

方映雪的耳根子紅了一下,他說:“未曾。”

“修仙之人,不求七情六欲。”

“娶妻,也不是不行,只是,還未到時候。”

他又補充道。

易步光笑得開懷,他開心道:“阿爹說,長大後要找個勤勞踏實的姑娘做媳婦兒,姿容尚可,如果漂亮,那便是錦上添花。”

方映雪眯眼,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倒是頭頭是道,比起昨晚的牙尖嘴利倒是順眼多了。

他拎起易步光的身子往懷中帶,順勢躺下,大手一撈将他的腦袋壓入胸膛,悶聲道:“陪我睡覺。”

長長的黑發擦過易步光的臉頰,抱住他的人身上的清冷香氣十分安心,他說:“仙人……你困了?”

方映雪索性将他抱得更緊了,他說:“喚我尊者。”

後方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樹拔空而起,蓋住閉眼沉眠的大人小人。

應龍臺上古神祗一角的黑灰悄然拂去,落河的海底長棺猛地開啓,一道藍光從西海直直朝棺內飛去。

方映雪名號下的第二行,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名字——柏舟。

若幹年前,名動天下的修仙天才共兩位,一位是二十歲修了仙骨的方映雪,另一位則是低調從未人知的柏舟。

萬年前上古諸神一戰,柏舟神隕,方映雪沉睡,直到數千年前,女娲石重現人間,諸神才逐漸蘇醒,物是人非,人間鬥轉星移,神界隕滅,所有記憶塵封在歷史的灰煙中。

柏舟快速翻動了命盤,突然嘆了一口氣,他望見樹下沉睡的方映雪跟易步光,心下大驚,卻是頭也不回朝缥缈峰走。

如今不同于往日,諸神隕落,真神消滅,如今柏舟的封號是——桑浮上仙。

缥缈峰閉關的沈居夏遽然睜眼,他大手一拂,九華山下面一些的不周神界悄然開啓,星河遼闊璀璨,他招呼了弟子,道:“來人啊,備上一壺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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