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一年後,試煉大會收徒的消息傳遍了各州。
易步光整日纏着宋實要練劍法,宋實被逼無奈,十來日陪練,竟然瘦了十好幾斤,他朝歸寧哀嚎:“阿姐,我實在是遭不住了,你快管管!”
歸寧在山中住着十分惬意,小城空氣涼爽,沒什麽太多吵鬧之處,一派祥和安寧,甚至于她還以為,雲庭在某些時候,依然在這裏,從未離開。
九華山開宗收徒的消息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易步光拉着一張臉,他看着水中游動的魚發呆,他說:“娘親,你看魚魚。”
歸寧知道易步光是在為不能修仙而擔憂,但是她并非鐵石心腸,只是拉過了易步光的手,最後直接将他的整個身子摟在懷中,直接問道:“阿紀不開心?跟娘說說為什麽?”
易步光對自己是魔神之子這個身份有了一點點黑白分明的概念,他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滿身魔氣娘才不讓他修仙。
他擡起頭道:“娘親,我是壞人嗎?”
歸寧摸他的頭發,道:“你才這麽小,好人壞人就分得清楚明白?娘告訴你,好人未必全做好事,壞人也未必全做壞事。只要心地善良,存有善心,那他便是好人。”
易步光知道歸寧在轉移話題,他幹脆将話說得清楚明白。
“娘親是因為我是魔神之子,猜不準我去仙門修仙嗎?”易步光說。
歸寧腦袋鈍痛,這孩子問的都是些什麽問題?
成仙不成仙有那麽重要嗎?做個凡人不更暢快自在,還生活惬意自由。
可是易步光不這麽想,他撒嬌:“娘親,我好喜歡尊者的流螢劍法,也想成為他那樣實力強大的人……”
歸寧被逼無奈,把趴在他腿上的易步光放下來,點頭道:“你再讓我好好想想。”
易步光圍着他跑圈:“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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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他又問:“娘親,爹什麽時候能回來啊……”
對此,歸寧也不知道,往生劍下留存的亡魂寥寥無幾,方映雪雖然保存了他的一縷神識放于淨淵澤中休養,可歸期未定,就好像仙魔大戰,永遠不知道何時能結束。
仙門未在追究她堕仙一事,已經是法外開恩。
如今……已經這麽就過去了。
想起雲庭,歸寧依舊覺得胸口喘不過氣。
而轉身,卻突然碰見了一個不速之客。
星曜拿着大包小包站在他們的茅草屋前,笑得那叫一個陽光燦爛。
易步光呆呆地躲在歸寧身後,宋實不知道是何人來訪,本着好客之道,給星曜搬了一條凳子。
鄢山鳥不拉屎,他好想出去喝酒!
可惜沒人陪他喝酒撸串,想起在詭市天天跟梵迦大魚大肉的日子,宋實分外懷念。
盡管仙界之人未在追殺,魔族之人也銷聲匿跡。
但……日子,沒點樂趣是一點都不好玩。
星曜向司命星君告了假,他許久未見歸寧,甚是想念當初的時光,如今相見心中十分感慨,但對于應龍臺一事意識到是自己做得不對,如果可以,他應是勇敢帶着歸寧走,昔日同門,總比那該死的仙盟道義重要十倍。
歸寧不大度,轉首扔了星曜的零食衣物,他推開星曜走進屋內的身子,罵道:“哪裏來,哪裏去。”
星曜吃了閉門羹比死還難受,宋實倒是樂開花,他攬住星曜的脖子,笑得那叫一個不懷好意:“聽說你是司命的徒弟……能不能給我測一測我的桃花什麽時候到……”
話剛說完,一只鞋子飛到了宋實的腦門上,出門游學的妙清煙臭臉看他的舅舅,她罵道:“你欺負誰呢!”
模樣十分兇悍,吓得星曜接連後退了幾步,不敢多言,妙清煙上下打量這位白玉郎君,眼神甚是玩味,她說:“這是哪家的小公子,敢來我鄢山的地界攀親戚。”
言語間頗有強搶男的架勢,星曜哪見過此等豪放的女子,不禁額頭冒了許多冷汗,他說:“我我我……只是找師姐的。”
妙清煙啧啧了幾聲:“師姐?我怎麽不知道我嫂子有個你這樣子的師弟?還是你等仙門中人故意裝作相熟之人來騙我?”
星曜告饒,險些跪在地上,舌頭開始打結:“我真的不是壞人,我是來找歸寧賠罪的!”
妙清煙開始找茬,她說:“你剛還說師姐,改口這麽快?”
星曜欲哭無淚,舌頭更加捋不直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歸寧,易步光則看着他腰間的佩劍眼神亮了光,他說:“你是不是會禦劍?”
眼看易步光朝着星曜的佩劍而去,歸寧心知是徹底攔不住易步光修仙的腳步了,想當年明檀手中的濯纓槍可是無人能敵,母親頌織也是一手行雲流水的雙飛劍法,即便有再多阻礙,歸寧告訴自己,一切順勢而為,不作他問。
宋實看出了她的猶豫,反倒是安慰,他說:“小孩子的,學點兒防身的武術也行。他不是還有一柄琉璃扇嗎?聽說琉璃扇能劃骨禦刀,不如就此番送他上九華山歷練,你作為母親多多少少也省點心。仙宗門派,餓不死阿紀。”
歸寧點頭,心中的某杆秤傾斜。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若有朝一日他入魔,他與仙門又該當何處?如果我不在了,誰又替他保駕護航?”
“孩兒長大總有朋友相助,清煙這孩子也被選入了去九華宗的隊伍中去,那個人不是說了嗎?如果要當他方映雪的徒弟,須得拔得試煉大會頭籌,能不能成是另外一回事,可是九華宗也有不少弟子相當出色,修成仙身保護自己有何不可?你我總不能陪着易步光一輩子,你知道,魔神之子總不是那什麽籠中鳥,終有一日要一個人獨自長大。為人家長的,總該安心才是。”
宋實誠懇地說道。
歸寧看着星曜将易步光的劍法教得有模有樣,她想,或許是她想得太久遠了些。
思前顧後,什麽事情都做不好,離開雲庭,不斷憂思勞神。
她其實非常想雲庭,但是她不知道,愛人什麽時候會複生,她又什麽時候可以甜甜喚上一句夫君。
宋實握住歸寧的手腕,手指搭住她的心脈,脈象十分微弱,他見她面黃隐隐,便問:“嫂子你做了什麽?”
歸寧搖頭,原以為還能在撐幾年,如今身體力量加速流逝,識海枯敗,将死之相。
她說:“沒事,我沒事,只不過人有生老病死,就算是仙,也不例外,不是嗎?”
宋實卻道:“你身上怎麽會有弑神之力?”
那日往生劍下,雲庭推開攔在他面前的她,雖然沒死成,卻也遭到了不小的反噬。
本身已是堕仙之體,多處殘敗,只不過加速了死亡的時間而已。
一口血湧上喉嚨之前,歸寧竟然很慶幸,幸而雲庭還有活下去的機會,而她……從此不再會被人記得,會被所有人忘記。
歸寧閉上眼睛,她說:“我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我還以為我能陪阿紀更久,然而,卻是非走不可了。”
宋實将歸寧扶進屋內,茅草屋旁有一叢長好的玉蘭樹,他道:“別說了,我去找人來了救你。”
世間醫術最完美之人非仙界淩若上仙莫屬,宋實心沉了底,也不知道他這位暴躁老哥又西游去了哪裏,當年宋實不想繼承家中任何財産祖訓,化名宋實在詭市遇見梵迦,又跟雲庭成為好友。
一眨眼即使上百年過去了,暴躁老哥成了靜修幾身的神仙,他反倒從一個安靜的少年變成跳脫的大塊頭。
宋實錘了一把自己手腕上的肌肉,又看着自己十來日未刮的胡須,表情突然從贊賞變成嫌棄,去見兄弟前,還是得把自己這副胡子拉碴的模樣給捯饬捯饬。
去了詭市,宋實原本俊美的一張臉露了出來,梵迦一時有些呆愣:“合着你一直都在騙我……我還以為你是五十多歲的屠夫道長,結果你是淩若的弟弟?”
宋實嘿嘿地笑,談及親生哥哥不像是帶易步光時成熟的叔叔,反而很是笑得張揚。
“行走江湖,不得不防啊……”宋實解釋道。
然而另外一個原因卻是他模樣跟淩若七分相似,如果盯着一張這樣的臉招搖過市,那他回的就不是自己的家,而是琴川的冰牢了。
冰牢,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宋實告別梵迦,往鄢山的反方向走去。
淩若寺,是淩若修習的地方。
宋實走了五天,爬到峰頂,卻是迎來當頭一棒,腦袋嗡嗡嗡響,記憶中他那頑劣的哥哥虎着一張臉,甚是暴躁,他說:“你還知道回來?”
言辭之犀利跟名字是半點兒不搭邊兒,宋實笑:“哥兒,好久不見,幫我個忙?”
幫忙?淩若只想自己兩只眼睛化為利刃朝宋實的胸口戳兩個窟窿,有事就喊哥,沒事就離家出走。
他有把他這個哥哥放在眼裏嗎?
宋實要說實話,肯定是沒有,可當初,他可是家裏最乖最聽話的幺弟,結果反倒是這麽些年杳無音訊,搞得他不得不收了風月游戲人間的心思,轉而回家修習醫術。
淩若氣不打一處來,笑道:“開口求人,是要銀錢的。”
宋實嘿嘿地笑,從包袱裏拿出一個香囊,道:“幺弟我在醫舍學習時偷偷給你塞的。”
淩若挑眉,目光略帶狐疑,拿起香囊細細描看,果真是粗糙的針腳跟上好的安神香。
他睨了宋實一眼,手卻将香囊往口袋裏塞,嘴中嘟囔:“對我這麽好……說來聽聽,歸寧所謂何事?”
宋實一一細說,淩若不住點頭,卻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你一介武夫,咋還惦記着給我送安神香?”
宋實嘴瓢,不受控制道:“雲庭剩下的邊角料,我想着浪費也是浪費了,反正哥你不是喜歡嗎。那我不如就……”
說出來宋實後悔不疊,嘴角直抽抽。
淩若:“……”
他說了什麽?
邊角料,浪費?
就這樣,宋實被綁在了淩若寺整整挑揀了一個月的藥材,天沒亮就上山背着背簍往高峰處走。
叢山險峻,雲海無涯。
宋實想,這樣子的生活,他哥就是如此過了一年又一年。
寂寞難耐,卻也是修行之人必須忍受的操勞。
不用說,他哥肯定覺得無聊。
果不其然,宋實在山峰下發現了一大群被扒光毛的孔雀跟幾只野獸。
野獸胡鬧,喜歡尋開心,可憐光禿禿的孔雀,宋實嘆氣,他好想易步光來給他捏背……
宋實的聲音陰恻恻,送給歸寧的藥已經讓星曜拿了回去,他說:“你還有個娃娃……?”
宋實猛地轉頭,淩若給了他一個信封,裏頭裝的是給易步光的桂花糕。
然後,淩若閉關了,之前,他告訴宋實:“可是,歸寧我也回天乏術,畢竟,上古神器往生劍還是過于強悍了,加之歸寧病體難愈,不如就再等等吧。”
這一等,宋實的歸家日期便等到了一個月之後,等他回到鄢山,淩厲的劍風朝他直直射過來,易步光自信張揚的臉突然跳出來,他說:“舅舅!接我一招!”
竟然有些長大了的錯覺,英俊帥氣維持了不到十秒鐘,易步光抱着星曜的佩劍摔了個狗吃屎,歸寧身體好轉,看着易步光一臉無奈,話都軟了幾分,她說:“快些回來,飯已經做好了。”
星曜則是一臉笑盈盈,歸寧幾日前搭理了他幾句給他樂得不行,恰逢仙界同門又給星曜傳話,讓他趕赴明日的瑤池仙會,易步光跟他使了好久的臉色,星曜朝歸寧點頭,在宋實目瞪口呆的眼神見證下,前者拎着易步光的領子上了佩劍。
騰空禦風而起,易步光的臉滿是興奮得意,他磨了好久娘親,終于能去仙界看一看風景了。
“好開心啊,星耀你法術這麽高,是不是禦劍比賽的第一名?”易步光笑道。
星曜抓緊易步光的肩膀,讓他扒住自己的大腿,風力強勁,他紮得很穩。
說起世間禦劍最好的,非得九華尊者莫屬。
星曜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人太過完美,容貌實力一樣不落。
易步光總在他面前說方映雪如何如何完美,明明桑浮上仙柏舟也是樣樣不差,他曾經可是憑借一手絕好的劍法在蒼鷹的爪子下救下他一條命,至于九華尊者,他不熟。
于是他道:“總聽起你說方映雪,要我說啊,最帥氣之人還得數不周山的柏舟神君,人家不僅釀的一手好酒還一表人才,怎麽就不能入你的法眼了。”
不說柏舟還好,說起來易步光便是握緊了自己的拳頭,這個惡棍!
搶走了他所有剩下的梅幹!他連最後一顆都沒吃到!
易步光狠狠地剁了腳,抱怨說:“你別給我說那個倒胃口的柏舟,他搶我東西還強詞奪理,簡直不可理喻!”
星曜淺笑,他倒是知道為什麽,柏舟取走梅子時也取走了他關于雲庭那部分最血腥的記憶,大抵又是那位九華尊者提議的,說起來,星曜倒是覺得方映雪除了人冷情了點兒,但某些時候,思慮還是相當周全的。
司珩跟他孩子的魂魄被淨淵澤神力供養,雖不知何時能醒,可星曜卻覺得能做到如此仁至義盡的方映雪,不愧為仙盟首座。
風獵獵吹,星曜去的地方是上神夕霏夕霏的大殿,他同伴在殿內為了預留了一個雅座。
瑤池仙會表面是仙君廣結良緣,實則仙界各方劍派首領為了剿滅魔族而出謀劃策。
當然,也有确實為了姻緣來的仙子,比方說對方映雪仰慕已久的露陌神女,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從未離開過那人分毫。
露陌是水清兮的好友,比起對方的大大咧咧,她心中不禁十分苦澀。
至少她還能跟司命有說有笑,但方映雪卻是直截了當拒絕,連句安慰的話都不屑說與她聽。
酒越喝越醉,心中的煩悶也愈發難耐。
水清兮如何不知好友的心思,只不過如今這番模樣,衆人都知撞了南牆應該早些回頭,但是偏偏說都不聽。她不想安慰,性子直來直往,道:“他不喜歡你,你就死守着他嗎?世界上什麽樣的男人沒有,那樣跟個冰塊似的神仙就這麽值得你這般看重?”
水清兮話說得重,露陌低頭,咬着嘴唇。
她想說又不敢說,見過了那般風光霁月的人,如何還能愛上別人?
露陌找借口跑了出去,水清兮跟上,匆匆忙忙間,卻撞上了星曜身後的易步光。
星曜動作過快,易步光鼻子吃痛,那叫一個眼淚汪汪,水靈的大眼睛頓時泛了一籮筐的淚,水清兮被易步光吸引住,任憑露陌跑了,她停下來蹲下身子跟易步光平視,道:“這是哪家的漂亮娃娃,哭得這麽好看。”
水清兮笑得溫柔,易步光揉揉鼻子,想要跟上星曜的腳步,奈何對方動作實在是太快,司命給他發了催命符,命他一刻鐘之內從往生之門趕到瑤池神宮,星曜大聲哀嚎,平素半個多時辰都嫌少。
一刻鐘?!幹脆讓他直接下凡當和尚算了。
星曜拼命趕,易步光不熟悉瑤池神宮,步子邁得急了,又撞上水清兮,鼻子鈍鈍地疼。
他盯着面前跟他齊平的仙女,心道仙界果然多是貌美之人,穆清風是這樣,方映雪也還是這樣,柏舟也是……想到柏舟,易步光呸呸呸了幾聲,這個人面獸心的大壞蛋!
水清兮看着易步光一臉嫌棄的神情,以為他覺得自己醜,又或者是問得唐突了,她換了一種方式:“告訴姑姑,你是哪裏來的瓷娃娃?”
易步光才反應過來他剛才根本沒聽見仙女的話,他問自己是誰?
甚是誠實地介紹:“我叫易步光,今年八歲,是跟星耀一起來仙界玩兒的。”
水清兮嘆了一聲,喝住星曜:“你等等……易步光歸我照顧,你跟司命說說,如果他找你的麻煩,那你就來我卿水宮,看我不殺他個片甲不留。”
星曜:“……”道理他都懂,只是并不是這個原因啊,而是誤工太過,司命頂包頂煩了,罰他回去清洗天宮的窗戶罷了。
思及此,星曜十分郁悶,施個法術的事兒!至于這麽小題大做?簡直毛病!
果真還得讓渺花仙子治一治他上君這副德性。
所謂男主外,女主內,星曜看着單身數千年的司命跟吵了數千年架的渺花仙子,他反而覺着奇怪,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家上君的情關,何時能破哦……
星曜搖了下頭,匆匆往司命說好的地方去。
易步光目送星曜飛速離去,水清兮一臉慈眉善目,他道凡間似這般的妙齡女子不應該喚作姐姐嗎?
只是為何要喚作姑姑?
他說:“我叫你姐姐不行嗎?你生得如此好看,喚姑姑會不會太老了些?”
水清兮愣了一會兒,沒錯,她有私心,那根不解風情的木頭,她都暗示過無數次了,沒想到論及婚嫁之事這人竟然說她還小!她都五六千歲了,跟他同輩份的交情,結果……真是氣得嘔血。
何時,她能當他的新娘子?
水清兮的臉青一塊白一塊,易步光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便開始轉移話題:“星曜走了,我不知道去哪裏,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從煩躁中脫身,水清兮看到面前還有個娃娃等着自己,當即靈機一動,道:“要去看瑤池神宮的桃花樹嗎?那可是王母娘娘從不周山挖來的珍稀品種,一千年才開一次。不如我帶你去吃一些神宮好吃的東西怎樣?”
易步光思來想去,他眉頭微鎖,說不定能碰到尊者?
猶豫了一分多鐘,他沒等來星曜的回歸,心下一橫,道:“不許騙我!”
“騙你是小狗。”水清兮笑得一臉開懷。
水清兮帶易步光去吃桃兒,仙會必然少不了蟠桃盛宴,一個個渾圓的桃兒睡在樹梢,發出甜蜜誘人的香氣。鄢山多草木,水果長得這般好的易步光沒怎麽見過,雖然從前生活的醫舍也有桃子吃,但是個頭扁小,吃起來酸掉大牙。
易步光走不動道,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脆桃子好久,水清兮拍拍他的小腦袋,道:“這可還不是最好的,水嫩多汁的養在宮裏。”
在水清兮眼裏,屋外的這些桃子都是些野系,唯有宮內桃樹上長的那幾個才是最好吃。
她作為王母的外孫女,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剛好那樹很高,順帶可以看看司命那家夥在幹啥……
水清兮足尖輕點,手自易步光的腋窩下挽過,道:“姑姑帶你去吃桃!”
易步光還沒反應過來,身體立即騰空,剛還熱鬧的地面瞬間抽離,數十個來往的仙君們變作小點兒,神宮內金碧輝煌,燈火通明,數十根立柱上綴着閃耀的夜明珠,照得宮內澄澈透亮。
一時間看得有些癡,竟然比海市落河的夕陽更美。
沒由來地想到那張好看的臉,又想起應龍臺上他冰冷無情的眼神,想必,想那般高貴的神仙應該将自己忘到九霄雲外了。
易步光有些小小的失落,水清兮察覺到了,她以為是吓到了他,着急問:“你怕冷?瑤池的風大得很,你抓緊我,我們很快就到了。”
易步光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将自己那點兒心思抛掉,一邊心想着碰到他就好了,又一邊想着不要碰到他更好。
忐忑不安下,易步光跟水清兮一起飛到了夕霏的大殿,與其說是大殿,不如說是一個露天但裝飾十分奢華的庭院,水清兮提點了桃花樹下的老神仙,讓他掩去自己的氣息,順帶摘幾只桃兒回去充饑。
老神仙自然答應,水清兮從小是他看着長大,偌大個寝殿,只有這個丫頭是不是跟自己打交道,不疼她疼誰?
他輕輕抽了枝芽,消去聲音,變作平穩的座椅,讓水清兮跟易步光安全着陸,然後又抖了抖樹葉,将茂密的枝幹蓋在他們身上,形成穩固的結界。
老神仙雖然法力不高,遮掩一個人的氣息卻是綽綽有餘。
水清兮就這樣抱着易步光,随手摘了一顆桃兒放在袖子上擦了擦,笑道:“沒水,別嫌棄,趕快吃。”
那麽大的一個桃兒,易步光一只手都拿不住,愣愣地盯着水清兮的方向,然後也往同樣的地方看去。
一看不得了,果然看見方映雪一身白衣,目不斜視地前方。
夕霏長相華貴,滿身貴氣,頗具威儀。
一臉言笑晏晏讓易步光有些愣怔,此番情态落入水清兮眼中,她覺得好笑不已,果然小孩子都愛看美女,舉止神态都寫得明明白白。
她推了一下易步光,促狹道:“猜猜仙界最好看的人是誰?”
如果水清兮仔細看,他能看到易步光的目光其實逗留在方映雪身上……但易步光被水清兮這麽一問,反倒是鬧了個大紅臉,有些話,說一次就夠了,方映雪好看人盡皆知,關他個毛孩子何事。
易步光着急道:“那個……那個穿白衣服的……”
這回換水清兮愣住了,她說:“怎麽,你跟神尊認識嗎?”
易步光呆住,他們何止認識,而且他還救過他的命,可是他卻想,方映雪應該不會願意讓人知道他狼狽的時候,于是他搖頭:“沒,第一次見。”
水清兮則是繼續聽方映雪跟夕霏的談話,司命則是在一旁有說有笑。
橫豎卻是怎麽也說不清,越是想聽得清便越往前湊,然後一個沒控制住,連帶着易步光一頭栽在了方映雪跟柏舟的座位旁……
此前,方映雪跟夕霏探讨了一番仙魔大戰的瑣碎細節。
他們是舊識,夕霏早對方映雪數次爽約心中郁卒不已,心道此人跟個和尚似的,從頭到尾寫着生人勿近。
偏生露陌卻求了她件事兒:“你能不能幫我在神尊面前給我說句好話?哪怕是上扶桑宮去伺候他我也願意……”
貴為神女,夕霏想提醒露陌勿要如此輕薄自己,仙界九五之尊天帝的義女,什麽樣的深情郎君沒有,怎會癡情了那冷清的仙。
能入方映雪法眼的女人,幾乎沒有。
礙于天帝的請求,夕霏不得不答應了。
方映雪本就喜清淨,答應夕霏已是迫不得已,索性來了她的大殿躲避屋外一群牛鬼蛇神,如若出去,指不定又要編排些什麽事兒了。
一群人看熱鬧不嫌事多,他與柏舟約定在次數喝酒。
出神的瞬間,杯中酒盞已經被人斟滿酒液,露陌神女纖纖素手,潔白清麗的脖頸揚起悠揚的弧度,輕言細語聲傳出:“小神露陌見過神尊大人。”
方映雪默不作聲避開,退到了合适的距離。
他看着面前的人幾秒便一直知曉她是誰,司四季花的神女,以美貌聞名六界的才女。
露陌看見方映雪的目光留在她身上,便鬥起膽子上前,他道:“小神切慕神君良久,望能伴身左右,求神君給我一個成全。”
方映雪往嘴中送的酒盞頓了下來,夕霏的一顆心懸到嗓子眼,竟然情不自禁地為她捏了一把汗。
像是架在火上烤似的,傳聞說方映雪喜怒無常,其實并不是,他只是不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裏,沒有任何東西能牽動他的心神。
方映雪放下杯盞,樣子維持原來的姿态沒有動,他問:“神女神力大為精進,是件值得誇獎的事。”
露陌聽見方映雪這樣說,以為做自己有了希望,着急道:“多謝神尊誇贊。露陌定當全力以赴,為三界蒼生出力。”
可方映雪如何不明白露陌眼中的乞求與愛意?
他清淨慣了,不大情願他人來擾。
他說:“天帝在神女同樣的年紀時曾斬殺了南海的剎鯨,不知神女近些年可否有随自己的義父斬妖除魔,維護六界安寧?”
露陌面白如紙,方映雪又道:“修仙之人,過于囿于兒女情長并非好事,望神女好自為之,莫失分寸。”
意思是什麽已經表達地很清楚,露陌覺得自己一顆心摔在地上,卻又不得不接受現實,她苦着一張臉,至少,他誇了她一句,不是嗎?
雖然遺憾,卻是再也沒有辦法。
有了這次,不知道下一次又是什麽時候才能見面。
露陌說:“謝謝神尊提點,露陌明白。”
她行了個禮,吞下心中的苦澀,眼中似乎有淚珠在翻滾。
水清兮跟易步光恰好撞到露陌面前,後者一臉後退好幾步,碰到了夕霏桌上的玉盞,咣當一聲,酒液四濺,杯子摔了個粉碎。
老樹仙立即遁地,方映雪施法術讓一切回歸原位,他對夕霏說:“日後,休要再如此。”
言語中含上了微微的警告,夕霏看見自己的外孫女一臉樹葉的狼狽模樣卻是忍不住笑出聲,忙着急去扶,卻看見一個穿短衫的娃娃環抱着一個比自己身體還大的桃兒急急朝外奔去……
原來不是水清兮太沉了,而是桃子太重了。
方映雪望着那個跑走的團子,心神一動,似有若無的熟悉味道讓他緊盯着易步光不放。
易步光不知怎地,不想見到方映雪,但是又舍不得手中的大桃子,邁着小短腿兒朝殿外走去,不成想,柏舟匆匆來到,易步光撞到他的膝蓋,頭嗡嗡響,桃子咚咚滾到方映雪的長靴旁,易步光不敢回頭,視線卻是巴巴的粘着它去。
柏舟以為自己碰到了什麽石墩,不經意擡眼去看,心中突然開出一朵花兒,竟然是人間的那個小不點兒?
何時到了天界,他怎麽不知道?
眉眼舒展開,易步光覺得一陣清冷的香氣撞見鼻間,若說方映雪身上的香氣是不易讓人接近,接觸後覺得安心無比。柏舟身上則是安穩中帶着點神秘。
“神仙身上都是香香的。”易步光如是想到。
柏舟一把提起易步光,他将他的頭埋在自己的懷中,随即落座,留下一臉瞠目,步搖險些摔在地上的夕霏啧啧稱奇,夕霏倒是知道柏舟曾經在凡間認識一個七八歲的幼童,如今怎麽會到了天庭不做讨論,望了灰頭土臉的水清兮一把,心下全知了。
無非是自己外孫女愛鬧,結果把他帶上來了,露陌跟水清兮面面相觑,後者解釋道:“诶!星曜帶了個小孩上來玩兒,但是他沒時間,于是我就帶他來桃園摘桃子吃。”
笑得十分勉強,夕霏看着她一臉無奈,五千年結一次的蟠桃,水清兮可真是識貨。
但終歸是寵大過怨,況且一些吃食,挂在樹上不吃它幹什麽?留着喂猴子?
夕霏道:“喜歡就多摘一些,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了。”
語氣中有種明日便将桃樹仙兒看了的架勢,吓得抖三抖,夕霏笑:“沒說你呢!急什麽!”
老樹仙這才安下心,又遁回土裏,下次他可不敢了,再怎麽威逼利誘,撒嬌都不能着那丫頭的道兒!
老大一個桃兒落在方映雪旁邊頗為滑稽,露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反而是用怨憤的眼神掃了一眼水清兮,随即暗自退場。
方映雪修長的手指拿起桃子,将它輕輕放在了桌旁。
易步光一直在柏舟的懷裏不動,兩只手抓皺了他的衣擺,心跳聲很快,兩只眼睛一直不肯看方映雪。生怕他如洪水猛獸般将自己扔出去。
柏舟感知到了,輕撫他的背,他可還惦記着自己的酒被浪費一事,得兒,急死他。
他施了個小法術,隔絕方映雪的探聽。
柏舟說:“生方映雪的氣了?喊聲哥哥,以後他說任何事任何話,惱了你我定不能輕饒了他。”
易步光點頭又搖頭,他不是生氣,而是害怕,面前的人跟從前落河旁邊的人判若兩人的樣子,他怕萬一一個不小心,這人是不是也要像懲治司珩一般将自己扔出去。
方才又目睹了方映雪拒絕神女的一番冷酷無情,他心中更加惶恐,早知道就不來天庭了!跟娘親在鄢山包餃子多開心!
但是見到漂亮的方映雪心中又是一點點的開心的,這人說只要自己贏得了試煉大會的冠軍便要手收自己做徒弟,對那流螢劍法甚是心動……
想着而腦子轉不過彎兒,易步光兩只腿使勁往柏舟的頸窩處爬,總之不敢表達任何自己的心事。
柏舟當易步光在撒嬌,小孩子心性,但身上軟乎乎的一團弄得他慈愛之心泛濫,他說:“真生氣了,要不要跟我去不周山的神宮玩兒?那裏的桃子比這裏的還大,更脆更甜更好吃。”
他在誘惑易步光,易步光搖頭,甕聲甕氣,把頭貼在他的胸口道:“我……我怕……他變得冷冰冰的,我我不喜歡。”
柏舟撲哧一聲笑出來,心中哈哈大笑,心道方映雪你也有今天,應龍臺血腥場景沒把人吓着,結果平素過于端莊穩重的樣子反而将人推得七尺遠。
笑聲過于狂妄讓方映雪微微皺眉,面露不悅。
柏舟使了個小心眼兒,拿過座上原先準備好的脆桃子啃了一口,吧唧道:“诶,有些人啊,平時啊,就是愛裝,人家神女喜歡你又沒錯,招你惹你了,非得将話說得這般冷血無情,險些弄得人家下不來臺,也不怕以後再沒人愛沒人管。”
方映雪:“……”能将這人的嘴堵上嗎?
夕霏面若呆雞,往嘴中送了一塊糕點,竟是快快樂樂看起了戲。
司命老早就将水清兮拉走,對于仙界柏舟神君跟九華尊者不和的傳聞老早便有所耳聞,在這件事情上,司命水清兮二人行動空前一致,自動退到大柱後面,開始看戲,聽二人交鋒。
易步光聽得柏舟對方映雪說的話,兩只手扒住柏舟的已經,偷偷地轉頭去看方映雪臉上的表情,試探性地往回轉自己的腦袋,眼神盯着他的側臉跟桌上的桃子。
只消一眼,方映雪便确定了易步光是誰,看那般忸怩的姿态,如若不是親眼見到方映雪還不相信,過去的檀淵有那般吓人?怎麽這孩子原先不是歡喜他得很,說要做他的徒弟,如今怎麽反而不願意見他了……
心頭升起一些不快,他起壞心将桃子推離自己方向更近的手旁,他說:“我方映雪行事,何須他人記挂,倒是你,何時認識的易步光?”
估計柏舟也沒想到方映雪會這般問,易步光聽到方映雪說自己的名字也吓了一大跳,他瞪了一眼方映雪心說你明知故問。
夕霏倒是好奇,方映雪認識這個人?
他說:“這小孩兒是?”
方映雪道:“凡間故人之子,今兒個淘氣,叨擾了王母,我自會回去管教。”
柏舟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人家易步光還不是你的徒弟,管教管教,倒是自來熟得很。
他笑道:“阿紀今天随我去不周山住,沒事的話,我就帶他先走了。”
說完拼命朝司命水清兮使眼色,今天就是不能讓方映雪這厮兒得逞!非得好好氣氣他不可!
方映雪卻笑着捏起酒盞品茶,目光深邃,甚至還有些微微的笑意。
浮起的弧度讓夕霏有些怔忡,想來傳說中不愛笑的尊者并非是不會笑,只是沒有什麽能牽動他嘴角的弧度罷了。
眼看水清兮司命往殿外跑,柏舟抱着易步光作揖準備告退,方映雪道:“阿紀不喜歡看見我了?”
一句話讓柏舟破功,氣得牙癢癢,略施小計,他又掩去了易步光的相貌,讓方映雪看易步光的臉如同看一陣白霧,他道:“哪天易步光贏了試煉大會,成了你的徒弟,我自會為他解開。”
仙界博主最出名的法術是何?
便是那出神入化的化形之術,方映雪十分無奈,偏偏這個術法他也是無可奈何。
唯一能記得的是那雙乖巧伶俐的眼睛,跟想象中的如出一轍。
柏舟放下易步光,他向夕霏道別:“不周山有事,我先行告退。”
不周山結界不穩,這點事兒用不到方映雪,他任柏舟去了。
易步光小步小步挪到方映雪的廣袖旁,抱起比他身子還大些的桃子放到身上,小口小口啃了起來,水清兮看着易步光吃東西的模樣,內心母愛泛濫,心道等會兒一定要問問星曜這是哪家的孩子,怎麽這般可愛。
她別扭地看了一眼司命,心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何時面前的心上人能夠知曉她的心意,跟他生育一雙兒女?
心中話司命自然是聽不到的,水清兮不懂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懂裝懂還是故意晾着她,她想她都表示地那般明顯了他還是不懂的話,那便真是個榆木疙瘩了。
且直到真的很久以後,水清兮才明白,并非是他真的不懂,而是他與她,本就沒有未來。
甚至說,是她一手将易步光推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