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易步光還是喜歡方映雪的,殿內只有夕霏、方映雪還有水清兮等三人,加上他共四個。

啃桃子的清脆聲清晰可聞,方映雪盯着易步光的後腦勺,不等他答應,自作主張将易步光整個身子端了過去,手中掂量着去年的易步光并未比今年的重上多少,他道:“長高了一點點,但不是很多。”

易步光氣結,明明前幾日宋實還說比去年長高了一個多手指頭,怎落在他眼中就變成了一點點還不是很多,吃桃吃得郁卒,方映雪察覺了他的失落,便是拿出自己的流霜劍放到他身前,沉聲道:“此物是我貼身佩劍,你不是要去參加試煉大會嗎?我将此物贈予你,如果你能贏得比賽,我便答應兌現我的諾言。”

易步光的眼神一亮,桃子放到桌上,手緊緊地抱住了劍長跟他差不多的流霜。

世人說流霜劍利刃無雙,九華尊者竟是将它輕易送了人,夕霏勾起嘴唇,便問:“尊者有收徒的想法?仙界可又不少人趨之若鹜,等着做你的徒弟。”

方映雪道:“我從不輕易收徒。”

夕霏笑:“那晝雪你是真的打算找人傳承衣缽,且去參加試煉大會了?”

司命暗道一聲妙!

方映雪有些愣住,點頭說是,夕霏拍掌,道:“那我就靜候佳音,期盼尊者的光臨。”

司命笑,他認識的神尊大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待字閨中的媳婦兒似的,多少人入仙界幾十上萬年見不到方映雪一次真顏,如今若是聽說方映雪親自收徒且參加試煉大會,那便得是仙界熱熱鬧鬧的一大盛事。

方映雪自覺被擺了一道兒,卻也不多作拒絕,單手抱起易步光便起身作別:“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夕霏不住點頭,易步光一雙手抱着桃子,他窩在方映雪的臂彎,随他走過瑤池盛飲的衆仙家,他看的見別人,別人看不見他,方映雪捏訣掩住了易步光的凡人氣息,衆人只看到方映雪雪衣廣袖,面無表情從高空飛過,看得一時有些癡,傳言果真不假,風光霁月的尊者樣貌上乘,實力已臻化境。

方映雪帶易步光回扶桑宮,轉念一想卻又在瑤池神宮的頂上停下來了,易步光呆呆地看着爛漫星河,眼神中盡是癡迷的模樣,方映雪把他放在屋頂,易步光吃了十分之一左右的桃子便覺肚子飽脹不已,一個趔趄不小心撞落,他連忙去撿,方映雪施了仙法讓桃子浮在半空,随即桃子自動飛到老樹仙的地底下,輕輕刨了個坑給自己埋了。

易步光目瞪口呆,他看着方映雪又不正眼瞧他了,又去捉他的袖子,道:“尊者,我……我想看星星。”

方映雪蹲下身,面前人的五官仍是有些模糊,三日後便是試煉大會,他輕聲地問:“可是不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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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他的手掌心寬大溫暖,易步光看得入迷,總覺得恢複過來的方映雪樣貌比平時更加好看了些,他自作主張地去捉他的流雲長發,竟是像緞子一般光滑。

易步光說:“尊者,修為升高能長美貌嗎?”

方映雪微微嘆氣,心道易步光除了他的臉還是看他的臉。

他摸易步光的臉,柔聲道:“那阿紀還想修仙嗎?”

易步光自然是瘋狂點頭,他信誓旦旦地朝宋實跟清煙發誓,他一定要成為方映雪的徒弟!修習這個世間最至高無上的流霜劍法!

可看自己弱雞的模樣,他反而有些羞惱:“我……我不會。”

流霜劍化作小劍配在易步光身旁,方映雪捏過他的手臂探查他的識海與心脈,頌織拼盡全力封鎖住他的魔族血脈,卻也一并将繼承一半的神脈給封了去,若是小心破開,應該能是實力大增。

打開神脈耗時費力,方映雪拂過易步光的眼睛,柏舟立在樹梢靜觀其變,他道易步光可真是方映雪的牽絆,這麽多年沒有見過老友為那個人這麽費心費神過,他想,是對還是錯?

沒人能告訴柏舟答案。

觸碰到封印,睡夢中的易步光身體掙紮不休,此番打開神脈損耗方映雪小半修為,待到方映雪終于眉目舒展,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時,柏舟的身形悄然閃現,竟然是十分陌生。

他說:“一個毫無瓜葛的奶娃娃,你可真是上心啊,他可是魔神之子,若他有朝一日毀滅天下蒼生,作為仙門首座的你也舍得這般相護嗎?”

柏舟在嘲諷他,同時也在提醒他,若收易步光為徒,無異于一場沒有結果的賭博。

但方映雪卻是毫不遲疑道:“我的人,我自當護着。若是謀害蒼生,我自然也不會手下留情。”

柏舟道:“說得倒是輕巧,那孩子可是天生純善,如果真的有一天毀天滅地,必然也與你脫不了幹系。”

方映雪說:“那便日後再說,再者,你比我都大,讓他喚你哥哥做什麽。”

柏舟啊了一聲,那個隔音之法沒有用?

随即又看向易步光手中的佩劍,揶揄道:“這是指定想讓人家贏嘛,連流霜都送出去了。不過,三日後試煉大會那麽多的孩子穿一樣的道服,就算有流霜又如何,他還真不能一定能贏得了比賽……還是說謝師弟準備放水,王母可廣而告之這全天下,說至高的九華尊者準備今年收個關門弟子,我看啊……某些人是真的不能順心如意咯……”

方映雪心情激蕩,又耗了不少仙力,只好道:“日後莫來我扶桑宮偷丹藥。”

柏舟哈哈大笑,他就喜歡看方映雪吃癟被迫露出情緒的樣子,卻也只有一瞬便看見他恢複了正常。

方映雪說:“三日後的試煉大會,我跟夕霏說好了 ,四個人一起去。”

□□咋說來着,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知道他不喜人多熱鬧,還愛公報私仇地可不就是他方映雪麽,心裏頭氣得不行也沒辦法,柏舟道:“給我準備夕霏的蟠桃跟清酒。”

方映雪懶得搭理他,柏舟還未反應過來,對方依然不見了蹤影。

連帶着易步光一起,望着屋頂一片空空如也,星夜悠悠,一叢煙火自落河遠處響徹而起,檀淵拎着幾壇桂花酒過來,朝他道:“陪我喝上幾杯。”

桂花酒,檀淵釀的。

柏舟冷靜思考了幾番,味道大抵是不敢恭維,以前他喝過害得他差點自戕。

他說:“你确定能喝?不會騙我?”

桂花酒散發著清香,透明的酒液飛灑,柏舟心頭一陣為懷疑,檀淵說:“從前晏殊釀的,我還留了幾壇。”

晏殊二字一出,柏舟倒是想起來沈居夏曾經提醒過他的事,還未蘇醒之前檀淵也收了個徒弟,只不過徒弟後來入魔了,二人關系決裂,檀淵是再也沒見過這個人。

倒是聽說晏殊對檀淵生了異心,仙界道德倫理綱常,按照檀淵這等好耍的性子,哪能對徒弟的上心。估計又是放養,任人家自生自滅。

柏舟知道檀淵蘇醒時分缺了情絲,他裝作有意無意搭上對方的手腕,檀淵的七情六欲,三魂七魄都是全的。

何時恢複的?

檀淵悵然道:“徒弟死了,我心裏不舒服地很,柏舟,今夜陪我醉上一場吧,就權當無聊,陪我說會話,聊會天。”

該承認那是喜歡嗎?

柏舟不說,檀淵肯定也不會覺察到。在勸慰跟仔細的問詢間,他什麽都不幹。

有些事,塵封海底,只要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況且,誰說的,那份感情一定是朝夕相對生出的愛情呢?

有可能是其他也說不定,人若為愛死,後人要笑此人太過癡癫,但有時就是那麽一點,人能得過百年甚至更為長久,那條洶湧澎湃的河流也許死後才會枯竭。

柏舟說:“你想起什麽了嗎?”

檀淵苦悶喝了一口,道:“不知怎地,我心頭空蕩蕩一片,感覺有些心痛。好生奇怪,像我這樣沒感情的神仙也會有心痛的感覺?”

柏舟又想,許是大師兄拿走了他一部分的記憶,又或許,還有另外不為人知的故事。

但神仙無情,大多滿口仁義道德,所謂的情深幾許,或許真的不存在吧。

柏舟扶額,最近聽多了人類世界的話本,腦子都是昏昏沉沉,随手胡謅就是幾番愛情的大道理。

打住打住,柏舟問:“還記得你徒弟的名字麽?”

檀淵搖頭,他說:“本就是人類世界胡亂收的,我也未曾教導過他多少學識,就別再說了,腦腦仁疼得慌。”

柏舟不說了,沈居夏的身影在夜空下負手而立,腰間系着長風劍,這位大師兄看似穩重實則心思難以捉摸,卻又是仙界有名慈悲為懷的人,柏舟問:“師兄這是做了什麽?檀淵怎的跟個十幾歲失了心愛姑娘的落水狗似的,渾身都不自在。”

沈居夏道:“你倒是想得多,是我取走了他關于晏殊的記憶又如何?你們幾個師弟,個個都不讓我省心!特別是你,不周山那幾株桃花樹還不快給我伐了!心頭血去養,虧你想得出來。是看上了哪家的仙子然後拿來當做聘禮麽?若倒時你看上了要向人家提親,瘦成一根柴棍樣我可不好意思說這是英俊潇灑的桑浮上仙!”

眼看沈居夏扯得越來越遠,朝着詭異的方向去,他連忙喝止,道:“大師兄大師兄打住,我錯了,我不該問這話,說這事兒。我還沒玩夠呢,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我不想成親,要成親也必須得是方映雪那個萬年冰塊。哪裏輪得到我……”

沈居夏哼了一聲,在自己飄飛的廣袖中翻來找去,他摸出一個做工精美的香囊,沒好氣道:“這是瑤池神宮清明神女送你的物件兒,托我親自送來,這次瑤池仙會相見,她對你一見鐘情,正好九華山……”

咻一聲,柏舟酒也不喝了,飛快地跑了。

誰要聽大師兄的說教,此時不溜,明天也許就被抓去拜堂成親。

沈居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聞了聞香囊的味道,打了個巨大的哈欠。

怪不得師弟不喜歡,香囊太嗆人,還是送回去的好。

婚事作罷,就莫要再提。

檀淵醉得東倒西歪,沈居夏眉頭更皺了。

不知取走關于他與晏殊最痛苦的記憶是對還是錯,只是仙魔紛争,隔絕關于魔族的所有訊息會是最好的選擇。

*

方映雪還是帶了易步光回扶桑宮,他是來這裏的第一個人。

易步光被扶桑宮內各種華貴的裝飾品所震撼,心道這裏的陳列擺設可比瑤池神宮氣派多了,似乎怎麽看也看不夠,十分新奇。

進門是一對石雕的麒麟,一叢星雲在大殿上空漂浮,數十顆碩大的夜明珠照得殿內通體澄明,方映雪以為易步光喜歡,便問:“阿紀喜歡,送給你如何?”

易步光連忙擺手,拒絕道:“不不不,就是看着新奇,尊者你好生富貴。”

方映雪:“……”富貴?他怎麽不知道。

他解釋道:“這些都是仙界之人為了感謝驅除魔獸時送的,我無意于此。”

即使再怎麽拒絕,靠近缥缈峰,沈居夏的性子如何能讓堂堂九華尊者的寝殿破爛不堪,像破爛的屋舍般,說出去是要被人笑話的。

易步光認真想到:“也對,尊者靠臉就能贏別人了。”

方映雪無奈,老提這茬,是認為他除了臉就沒有別的優點了?

他拉住易步光的小手,道:“我帶你去練劍。”

踏上祥雲之時方映雪心中還在想是不是這樣子不大好,但……他轉念又想,橫豎都是有緣,教一次跟教第二次似乎沒什麽太大的區別,況且,他想教,有錯嗎?

沒錯,那便算了,也不是頭一次為這個毛孩子打破自己的規則。

贏不贏得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映雪召出流霜,仍是行雲流水的運劍之法,不同于上次,他握住易步光的小手,一步步糾正他的步态與握劍方式。

世人說方映雪劍法舉世無雙,但方映雪不這麽認為,如果是他的徒弟,應當比他更加出色才是。

他心道:“阿紀,看你了。”

易步光腦袋昏昏沉沉,身後的熱度不是在騙人,方映雪察覺到他的不專心,他輕點他的腦袋,道:“阿紀,要專心。”

哦了一聲,易步光趕忙撇去腦內奔湧的想法,打起精神,開始認真練劍。

從月上柳梢一直到晨光初露,整整六七個時辰,方映雪一直在提點易步光,直到他拍拍手,易步光險些握不住劍了,他才說:“阿紀,停下,回去休息。”

易步光覺得自己的雙腿不是自己的,抱着流霜差點跪下去,方映雪朝他伸出手,他擡手去接,然後整個身子被抱在懷中,他覺得累極困極,練劍是這麽難的嗎?

渾身骨頭拆掉又被重組,神脈開了,易步光感覺自身力量充盈無比,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地朝方映雪的頸間歪去,一個重量突然落在肩膀,方映雪還停頓了一下,這種感覺很奇妙,久遠孤寂的時光從未在意過什麽人,突然有個人闖入還鬧着說要當他徒弟,結果為他破戒無數,最後還将他帶來了自己的寝宮。

方映雪長發低垂,他把易步光放在自己的床上,扯開被子蓋在他身上,順帶打算去外面的書房對付一下,畢竟他不太習慣跟人同睡,即使是易步光也不行。

思及此,方映雪突然覺得渾身不得勁,思索再三,便又去了扶桑宮旁邊的靈泉沐浴,好潔之性發作,他索性覺也不睡了,麻溜除掉全身幹潔的衣物,赤腳走入了泉眼中。

扶桑宮靈泉常年溫熱,是一口泛着滋養之氣的活水。

打開神脈又叫了整晚易步光禦劍之術,此時的方映雪覺得自己累到不行,未在周圍設結界,撐着池壁便閉上眼睛,不知多久過後,泉眼中的水都要枯幹的樣子,方映雪才猛然清醒,發覺方才泉眼枯竭只是個夢境。

他召出往生劍,劍身飒飒流光,铮然轟鳴。

像是想同他說話似的,立在半空一動不動,方映雪面無表情,一雙眸子含冰似雪,他說:“你不願意認我為主。”

往生劍晃了晃,鑽入泉眼中,搖了搖劍身。

方映雪又道:“你要泡水沐浴?”

往生劍金光大盛,鑽入水中,頓時沒了影。

方映雪挑眉,他幾乎忘記了,往生劍受魔氣所制,自身卻未被魔氣侵染,想來跟自身劍上的封印脫不了幹系,能認他為主,無非是看中他的真神之身,以及反正遲早都要認主,不如就跟個最強的。

方映雪給往生劍打了個牆頭草的标簽,捏訣從外邊的矮榻召來衣物,不到半分鐘,又是那個端莊自持的仙界至尊。

只不過不同以往,往日方映雪總愛搭建質地堅硬的鎏金外衣,如今卻是一身柔軟的輕紗,襯得整個人柔和不少,看着多了幾分和顏悅色。

池中泡澡解了不少乏意,方映雪召出伏羲琴,去到外面的庭院中,信手撫琴。

一片平地往外看,是層層疊疊的雲海,萬事萬物隐在其中,極其缥缈。

缥缈峰物如其名,神秘遙遠,捉摸不透。

琴聲悠揚,易步光鞋子也沒穿,拖着小步子走到方映雪在的地方,他揉着惺忪疲憊的眼爬上他的膝蓋,小小的打了幾個哈欠,雙手往方映雪的內衫伸去,牢牢抱住他的腰身,随即在胸口找了個合适的位置又沉沉睡去。

動作一氣呵成,方映雪一時呆愣之下彈錯了幾個音,發出刺耳的聲響,但地方也是渾然未覺,甚至小腦袋在胸口蹭了蹭,睡得更香了。

方映雪:“……?”

能睡得這麽安心?

方映雪望着易步光嘴角勾起的弧度,他想,想必是夢見了爹娘。

他就在那裏那麽坐着,也不彈琴,只是目光直視對面的雲山雲海,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無數年,早已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懷中小小的溫熱的身子,令方映雪的心頓生柔軟。

他任由易步光抱着,背也靠在長椅上沉沉睡去。

睡意襲來,他是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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