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歸寧遇見老熟人并未熟絡答話,方才倚在牆壁聽宋實柳色新的牆角,現下便是發問:“宋實你何時識的他?”

曾經他們生活的地界車馬并不流通,仙魔兩界打鬥,常有不少往來的傷者入住雲庭醫舍救治,歸寧在腦海內回顧許久,愣是沒翻出柳色新這類人物。

老頑童自有說辭:“我乃仙界活字典,去哪兒都受人尊敬。”

淩若默默鄙視幾眼,心頭為失去的那罐酒心痛到不行,這可是從淩若峰摘下的桂花!香得很,竟給這無賴給嘗了,不錘他幾下,難消心頭之恨!

柳色新笑眯眯品茶,跟個沒事人似的,腳丫子晃蕩來晃蕩去,嘴上卻道:“若是要我幫忙,賄賂定是不可少的。”

“再者,你們不就是想問歸寧的活法麽?我高興了,自然會告訴你們,我不高興,誰也不能從我嘴裏撬出半個字,特別是你,宋實,再給我釀幾缸酒,我喝爽快了自是更加爽快。”

他心下盤算如若這回真的得逞,那半月的酒錢可以省了。

越想越是入迷,什麽仙風道骨全給丢個幹幹淨淨。

宋實不慣着,面容形如修羅鬼,語氣陰恻恻,看得柳色新一陣發毛。

他道:“你若是喜歡,我便用這開水給你好好焯上一遍,保證你滋味字面意義上的活色生香。”

柳色新大駭,慌忙甩出拂塵,解釋道:“我說!那歸寧活下去也不難,只要易步光一滴血就可以了。”

宋實看柳色新宛如看一個智障,說起來為何相識,當時的狀況比這句話還滑稽,柳色新在凡間偷商戶的酒還賴皮,被在凡間尋吃食的宋實碰上,他不僅摁着宋實給他付錢還訛詐他最後的坐船錢。

當天,宋實将他殺得是片甲不留,治得服服帖帖。

柳色新雙目沉閉,兩只手攏進袖子裏,頭別向一邊,卻是道:“說到底,當了母親的不就是見不得孩子痛苦,易步光之血若能起死回生,又有多少人觊觎?敢問仙子,你是真為得他好還是置自己于不顧?”

歸寧慘淡一笑,她道:“雲庭已去,我不願獨活,生者時光漫長,我、我自然是陪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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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色新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幾莫為,現在贖罪,怕是為時已晚,我好心勸告仙子,斯人已逝,守得現在才是正途啊。”

歸寧又怎不知柳色新畫外別因,如果不是當年她私自出走暴露明檀行蹤,那頌織至少還有能逃走的希望,未曾如現在這般,上下兩難全。

柳色新說:“你又怎知,他們不想結束這段旅程?老朽存于世間數年,若是真的因為這麽一點小事而記挂終生,那老身早該駕鶴西去,而不是與天同壽,仙子,你要治的從來不是身體上的疾患,而是打開心扉,化去心中郁結之事。”

歸寧點頭道謝,不遠處九華山轟鳴,剛才他們沉思的幾許間,試煉大會卻是開始了。

柳色新捏着自己的白胡子,笑道:“九華山掌教這次收徒世人皆知,不知又是哪方的稚子可落入他門下得一番指教?想必仙子這番煞費苦心也是絞盡腦汁,專門挑準了時間吧。”

宋實起初還不懂,思及方映雪應龍臺之劫與易步光的相遇,魔族追殺雲庭竟是歸寧的手筆?!

柳色新瞧着宋實的臉色不對便覺得煩,拿起拂塵敲宋實的腦袋一筆,他沒好氣道:“自相殘殺,還輪不到你!茅坑淹死你都比仙子殺你更實在。”

宋實慌忙問:“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柳色新道:“易步光既是明檀頌織之子,也是曾經殉世的創世神雲浮與瑤姬的孩子,魔神是雲浮轉世,頌織是瑤姬複生。三十三重天七十二道雷劫本是易步光殘魂回歸本體的最好時機,誰知方映雪應劫,擾了他回歸的時間。跟你這木頭疙瘩說你也不懂,沒文化的武夫之人,我不屑與你說話。”

宋實被武夫之人氣得掉頭便走,随即又轉身回來。

“三缸酒,外加一個月的烤雞,你告訴我真相,我随便給你做。”

淩若卻在此時發話了。

“歸寧算得離魄燈結魂的時機,卻是未算得九天雷劫之下的異數。”

柳色新點頭,心道創世書倒是熟讀個明白,他對歸寧說:“父母為子女考慮是應當,但是毀天滅地之劫遲早有一日要到來,那時,又該如何應對?”

歸寧蒼白面色如紙,險些站不穩身子,他着急忙慌問:“毀天滅地之劫?糟老頭子你是不是活膩歪了,你想讓易步光去死?!我殺了你!”

創世書中記載天劫将至,選中之人以身殉世,神魂俱滅,哪怕世間上的一草一木都無法尋見其蹤跡。

雲浮如此,易步光亦是如此。

柳色新坦言:“我危言聳做什麽,我死了還勞煩別人給我燒紙錢不成?這是改不了的宿命!其父如此,其子亦是如此!否則當年的雲浮瑤姬寧可冒着叛世之險也要保下孩子,在第二世還不是乖乖服從了命運,易步光今日在世間一日,你們不問我怎麽躲過天劫,反是怨起我?我還真的是吃力不讨好。”

越說越氣,柳色新覺得一口氣憋不來,胸膛起伏不定,像是抽幹精氣的人偶。

他又說:“天劫卻是在無情無欲之狀下才會發生,離魄燈中藏得便是壓制易步光七情六欲的一道心鎖。”

柳色新說得口幹舌燥,大手一拂,創世書內瞧見的某些話原封不動地從淩若嘴中說出。

他道:“心鎖,無形亦有形,鎖契斷情絕愛者,方可應劫,心知将死,無欲無求。”

宋實與淩若面面相觑,俱是露出一個苦笑。

好個斷情絕愛,注定是個永世孤鸾。

柳色新擡眉瞧二人一眼,心頭一陣輕松,卻是道:“歸寧我治了,酒呢?”

還未說解決之法,宋實眉頭一跳,柳色新一瞧便知他在想什麽,便道:“易步光的魔神血脈不是封了麽?安安心心修仙便可,無礙無礙。”

宋實雲裏霧裏,淩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柳色新道:“非得讓我把話說個明白才懂?雙親為其子謀劃不該是天經地義,你們不要忘了,創世神本該不老不死,神力永生,結果好了三萬年便死了,你們當他們的犧牲是白幹的?”

二人冷靜,當下心頭大震,苦澀之心油然而生。

歸寧則輕輕點頭,柳色新道:“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柏舟把易步光的那道心鎖扔應龍臺滋養,對易步光靈魂本體的滋養自是益處多多。”

說完便去喝酒了,吃得酒足飯飽趕回往生之門的洞口,他碰見了許久不見的江愁眠,天地尊者,好不肆意。

曾經的凡人,如今氣宇軒昂,反倒襯着柳色新灰頭土臉,不像個道長。

柳色新知道江愁眠所謂何事,無非就是仙界至尊,何時易位,瑤姬又何時能回來。

人仙均有執念,獨獨情之一事,最難相與。

江愁眠收了天帝的古板作派,驀然颔首:“道長,多年不見,方才可好?”

柳色新對江愁眠可憐多過怨恨,如果不是當初,瑤姬或許只是凡間一介平凡女子,與其成親生子。

但是命運弄人,雲浮一見傾心,注定瑤姬的生活不能平淡無波。

柳色新道:“天帝大人來我往生之門所為何事?不要告訴我你是來給我送酒的?是你的,我不接。”

天帝畢恭畢敬,解釋道:“酒自然是要給道長的,我是想問,當年瑤姬托你所言,到底是什麽話?”

若是平常人見了江愁眠這番沒禮貌,早就業火焚燒,打入十八層地獄。

江愁眠卻不行。

柳色新是瑤姬的叔父,亦是江愁眠的長輩,當年身死神魂寄居雲浮座下神獸,獲得永生。

對于江愁眠所做之事,他不能插手,但是思及瑤姬是自己的侄女,柳色新又不得不道:“你問過我無數遍,我卻從來都是吊着你胃口,但聽了若不是你心中所言,你也許會殺了我,可是你百般固執地一次又一次來找我,我告訴你不是,不告訴你你也不是。愁眠,若是我真是你長輩,将你挫骨揚灰上十次也無法發洩我心中的怒氣。”

“你可知,瑤姬從來都只說,江大哥對我很好,他不會傷害我。但是你呢,應龍臺下所做的每件事,我不信你不記得。”

此時江愁眠面色不佳,柳色新所言句句屬真,他蒼白着臉拖着步子離開,卻還是堅信,瑤姬過去是愛過他的。

柳色新嘆,情癡入骨,不過活到最後都是個傻子。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遍,丢了油腔滑調的性子,江愁眠反倒是不信了,高位之上,一段情的遮掩能抵過萬般理由,他江愁眠可不敢說,他不想坐上那天帝之位。

柳色新在往生之門前閉上眼睛,虛浮雲空下是混沌之水,靈力純淨。

在創世的最初,那裏什麽都沒有,往事如幻,飛速掠過,九華山一星煙火,打破了世俗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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